背對著她的人沉默了會兒,才啞聲開口:“沒錯,那日我確實迴京了,乞巧長橋上幫你的人也確實是我。”


    男人輕唿出一口濁氣,歎了聲:“我說完了,所以,薑三小姐可以出去了嗎?”


    薑拂容卻凝視男人的背影,連她自己都未察覺那份莫名的執著:“我還想問問,那日你為何會迴京?”


    七夕乞巧節,從來都不是尋常的節日。


    謝祈安:“為了傳遞軍報?”


    薑拂容:“當真隻是為了傳遞軍報?”


    “是。”


    “堂堂烈封軍難道沒有傳信的兵士嗎?”


    “軍情緊急,特殊情況。”


    “那你為何又會那麽及時出現在乞巧長橋上幫我呢?”


    “路過罷了。”


    薑拂容隻覺一口氣堵在心口:“謝祈安,你說句實話會死啊?”


    男人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語氣低了下去:“我說的就是實話。”


    “薑三小姐還有要問的嗎?若沒有了,還請離開吧。”


    男人的背影明明很高大,可他低垂著的腦袋,耷拉下去的臂膀,竟莫名讓人有幾分……心疼。


    “我還有一個問題?”


    謝祈安:“什麽?”


    “你能否轉身讓我看一眼。”


    謝祈安拒絕的很幹脆:“不能!若沒有其他事了,薑三小姐快些離開吧。”


    “曹叔,送客!”


    看著謝祈安越發頹廢的模樣,曹管家其實是希望薑拂容能開解開解謝祈安的。自謝祈安從宣州歸來後,除了他這個老管家,薑拂容是唯一一個見到了謝祈安,還與他說了許多話的人了。


    就連靖遠侯夫婦過來,謝祈安都隻是隔著門窗說了兩句話,任謝昶態度如何強硬,謝祈安也不願見他們。


    謝母送了無數珍稀藥材過來,謝祈安每次都隻會說上一句‘母親不必擔心,’若謝母說要見上一麵,他就是不願。


    “將軍,您看三小姐好不容易過來了,不如就讓三小姐陪著您說說話吧。這幾日您都是一個人將自己關在房間裏,再這麽下去老奴擔心您……”


    “曹叔,如今是連我的話都不聽了是嗎?我說,送客!”


    曹管家還欲再說,薑拂容抬手製止了她,再開口時,語氣不免變柔了幾分:“你也別怪曹叔了, 我出去就是了。”


    薑拂容出去後順手關上了房門,就在房門關上的一瞬間,屋裏的男人突然泄力般跌坐在椅子上。僵硬的身軀止不住的顫抖起來,臉上的銀色麵具也順勢掉落,露出男人麵頰上那道猙獰醒目的傷疤。


    謝祈安顫抖著手撫上自額間延伸過左側眉骨、眼尾、最後深深沒入發間的可怖疤痕。疤痕又長又深,裸露的眉骨清晰可見,若無麵具遮掩,他甚至覺得自己和怪物無異。


    他原本想著,等宣州戰事結束,自己定要重新挽迴薑拂容。自己簽下和離書,並非代表自己放棄了,隻是一開始自己答應了要和離,也覺得他們二人需要分開一段時間,或許暫時分開還能緩和緩和二人間的關係呢?


    他想,他一定會好好反省,好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他會以全新的自己,來挽迴那個一直放在心上的姑娘。


    想過放棄嗎?


    想過的,不過他好像做不到。


    除非她……有了別人。他不記得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喜歡上薑拂容的,不過好像是許久之前的事了。後來他深刻的意識到一個問題:喜歡了那麽多年的人,哪有那麽容易忘記呢?


    可是如今……他再無法光明正大站在她麵前了,如今的他就是一個麵貌醜陋的人,不敢再心生妄念。


    他謝祈安是時候……放下了!


    謝祈安想起那日,在宣州和肅王一脈最後一次交戰中,他獨自對上肅王和老肅王身邊的一位老副將。他手中一杆銀槍對上對方的雙槍,最後在那位老副將手中吃了苦頭。


    老副將刺出的長槍原本是對準了謝祈安咽喉的,謝祈安擊落肅王後,隻來得及偏頭躲開那致命一擊。槍頭刺過他額間,雖保住了性命,卻留下了額間那道可怖的傷疤。


    那道傷疤致使他一度自卑,一度不敢現身於人前,即使有麵具加以掩飾,他還是會覺得難堪不已。


    特別是想起記憶中的小姑娘對自己說:“謝祈安,你知道你哪處生的最好看嗎?”


    他說:“我又不是女子,不會天天抱著銅鏡看,還真沒注意過。”


    小姑娘從背後拿出一張畫像,畫像上隻堪堪畫了男子半張臉,眼睛以下的位置未曾勾勒出來。


    “看見了嗎?”


    “什麽?”


    小姑娘指了指畫像上的眉眼:“好看嗎?”


    “還行吧。”


    “隻是還行吧嗎?可是我覺得你眉眼生的最好看了。”


    謝祈安嘀咕了聲:“我說的還行吧——指的是你的畫功還行吧。”


    小姑娘輕嗤:“你還真不謙虛啊。”


    可如今……她最喜歡的眉眼卻是他渾身最醜陋的地方。


    謝祈安突兀的笑了,老天還真是公平啊。


    它會懲罰每一個擁有時不懂的珍惜的人。


    薑拂容離開房間後,並沒有急著離開,而是走到了院中凋零的八仙花花圃旁。她朝曹管家招了招手,曹管家很快端了兩個小杌子來。


    薑拂容坐在小杌子上撥弄著凋零的花葉,曹管家隻是站在旁邊。


    薑拂容:“曹管家,謝祈安他的傷在臉上吧?”


    曹管家張了張唇,卻不知該不該說。


    薑拂容:“我剛剛似乎看見一點了,你與我說說, 到底怎麽迴事?嚴不嚴重?”


    “三小姐,老奴……”


    “謝祈安現在為何一直將自己關在房間裏,顯然和他臉上的傷有關係,難道你想看著他一輩子不願踏出那間房門嗎?”


    “三小姐有辦法嗎?”


    “我盡量。”


    曹管家便將謝祈安臉頰上傷疤的來由和他歸京後萎靡不振的情況一一說與薑拂容聽。


    薑拂容清楚緣由後,首先便問道:“可有傷到眼睛?”


    “要不說將軍命大呢,傷疤覆蓋了眉骨,幸運的是眼睛沒有受傷。”


    “幸好,沒有傷到眼睛就是萬幸了。”


    聽曹管家說完,薑拂容起身拍了拍手,邁開了步子。


    曹管家忙問:“三小姐要離開了嗎?”


    “我還有話沒說呢?”


    說罷,她抬腳朝書房走去,卻在台階處停住,席地而坐。


    她特意拔高了音量:“謝祈安,你還記得我十三歲那年跟著父親前往秋獵場,因摔下馬匹磕破了下巴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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