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綠顯自然是很不舒服,但他又說不出聖賢警訓那些之乎者也的東西,隻是嘲諷了一句道:


    “人家自己都還沒公開稱帝,雪割伯就這麽急不可耐的開始討口彩了?”


    灰燼卻也不生氣,但應該是戳中了什麽心頭痛,淒怨的道:


    “那隻是早晚的事。現下局勢還不夠明朗嗎?月暝晟能抓一個皇帝,又能再立一個皇帝,那自己就不能做這個皇帝?”他從身側拉出一支長長的白玉金龍煙杆抽起來後接著說,


    “我墨灰眾,地處邊疆遠陲,向來被當做虹顏之屏障,生存本就困難。月白還是蒼雪晶的時候,我們得防它,月白是一個眾了,我們又得監視它。現在它儼然又要成晶了,”聽到這裏,綠顯搖頭一笑,那灰燼繼續道,“你說我們該怎麽辦?夜蘭帝——還素顏。他那奢華之福澤可從沒惠及過邊疆啊。”灰燼長長的吐了一口煙,


    “老夫不用問也能知道你們這些人在北方活動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找夜蘭帝……”灰燼瞧了瞧綠顯那一臉不忿的樣子,唿了一口氣,說道:


    “哼哼,說給你聽一個有意思的事。蜃灰城遍地開滿的那美麗的花,你見過了嗎?”


    綠顯不說話,灰燼繼續道:


    “當初夜蘭帝路過蜃灰城時,也看見了那遍布‘滿風橋’頭的可愛花朵。不知其名,遂問左近文臣,得知叫月見草。他忽然升起萬般感慨,吟唱道‘月見酒後花見樂,滿風橋頭草風流’。夜蘭帝過著那花兒都豔羨的生活,他卻不知道曾經愛酌之‘月見酒’就是用那月見草所釀,跋涉千山萬水給他送去的。哈,不過能用個‘草’的諧音來‘嘲’自己的荒唐風流,也算還素顏玩明白了吧?”


    綠顯仍是不說話,果然灰燼的話還沒完:


    “哼,老夫知道,你們都在說,‘但凡軍隊要到月白眾,必然會經過墨灰眾蜃灰城,為什麽老夫不派兵劫一下?’也在說老夫是奸賊、賣敵……那老夫又反倒是問問,你們倒是萬眾一心了?你們倒是抵抗了?三朝元老的元吉公黃裳又怎麽樣?還不是被流放?更別提什麽金大印、茈奎、朱焅、朱犒、畢摩能鏡這些人。


    不叛降的不是因為忠心,而是在觀望。那鬆楓沛、草木廢這兩內鬥內行,外戰外行的權臣結黨營私、鏟除異己,終使得霸河先、絨紫金藍、盧凜屏光等人紛紛傭兵觀望。


    單要我墨灰眾去救?就是因為我眾離月白近?還是希望雙雙消耗,反正死了誰都行?食君之祿,分君之憂是當然的,但你得拿糧拿餉啊。朝廷不管墨灰眾死活,我眾僅僅用一城與月白貿易又有何不妥?哼,而且這蜃灰啊,本就是‘白玉’的意思,隻是叫法不同。世間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


    灰燼最後這句話言外有意,像是並非單指蜃灰城,但綠顯不喜歡這樣的含沙射影,不過倒是明白了灰燼的立場,忽然想起江湖中流行的一句話,暗自念了出來:


    “貫月忍冬花如人,俸陽迎寒兩挾春。”


    聽到這兩句,灰燼耳朵激靈了一下,然後放聲笑起來道:


    “好久沒聽到這名諱了。前一句,死了,後一句,還活著。說得好!貫月忍冬花開時節,春已去,花謝時節,春未來。嗯……好得很!”


    灰燼好像並不在乎其中的諷刺意味,片刻之後怨歎:


    “家兄就是不能明白這‘兩挾春’的道理。白白葬送了性命。貫月忍冬,說的是他,不是老夫。”


    “那灰髓之仇……”綠顯知道話不能說得太直。


    灰燼深吸一口氣,左右言他的道:


    “我墨灰眾雖帶甲不過十萬,戰馬不過八千,但仍不是他月白能一犯即就的。況我眾多年駐北,皆是能征善戰之兵、勇冠三軍之將。可哪個將士不養家,哪個家庭不吃飯?用‘血仇家恨’來炒哪個菜能好吃?老夫之兄仇,可是十萬將士之兄仇?你一家皇帝,可是天下萬萬生民之皇帝?而且,勳衛你莫要忘了,家兄是為了什麽而死的……”


    少頃。


    “如果你們都忘記了,老夫可以提醒一下,家兄就是為了你們所謂的‘星芒夜逐月,蒼穹還夜蘭’之大計而殞命的 。”


    “雪割伯,話可不能這麽說。你不能混淆是非、黑白不辨啊,殺掉灰髓大人的可是金珠拔契。”


    “金珠拔契不是你帝黃眾的人?金珠拔契不是成天口口聲聲喊著‘星夜逐月,蒼穹夜蘭’?”


    “誰會想到他臨陣倒戈……但,並非所有人都是如金珠拔契那樣的小人。蔚藍眾眾魁、丹惢、杏黃惢、暗部、黃裳、皇盾等等等等,文臣武將能戰能打,這不都……”當灰燼揮手打斷他時,綠顯才意識到剛剛在他念那些名字時對方一直在笑。而那個笑意逐漸轉換成了明確的語意:


    “老夫完全有時間讓勳君衛你把這份名單念下去,但隻怕會讓勳衛你自己難堪。蔚藍眾能堅持到現在,原因你我還不清楚嗎?至於勳衛你提到的什麽丹惢啊、炎惢啊,哦,不好意思,對,你還沒提炎惢。哈哈,什麽什麽杏黃、什麽什麽暗部啊又是黃裳……死的死、亡的亡,要麽失蹤;要麽缺糧;或者受限或者……甚至,呃……沒有不敬的意思啊,不過……皇盾,也折損至半呐。”灰燼一臉輕蔑的看著綠顯說,“打?老夫愚魯,就煩勞久曆沙場的皇盾你,告訴告訴老夫,這仗到底該怎麽打?”


    灰燼坐著撥著煙灰,小心翼翼的把灰堆成一個燃燒中的線香頭的形狀或者更像墳頭。這種閑情肯定隻有在極度無聊或輕鬆的時候才會去這麽做。灰燼顯然是在等待一個他明知不會有的答案而饒有興致的玩味著什麽——當然不是堆煙灰的小墳頭。


    綠顯想了半天,氣唿唿的道:


    “怎麽打?白練城什麽樣,我就怎麽打……”


    話聊到這個份上,也沒再談下去的意義了。雖然口上如何說,但灰燼心裏還是知道,皇盾的情誼是不容挑撥的,而黑胄軍的實力也同樣不可小覷,哪怕現今都不一定能把黑胄給湊成一個軍隊。他當然更不願意讓墨灰眾成為逐月黨人的跳板,本就貧瘠的糧食不能再添幾萬張嘴巴。


    另一方麵,灰燼也看得出來,月暝晟並不具備、甚至說得更真實一點——他自己都認為還不具備有全麵統治虹顏晶的實力。否則他不會去冊立一個芥子一般的黃蘇煆來做皇帝。不過這一切都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單憑軍事力量來說,沒有哪股勢力能打得過月白,這是不爭的事實。在這樣動蕩的年月,明哲保身是處世的智慧。所以反而這個時候變得搖擺和曖昧更能提升自己的價值,灰燼的考慮是:“即便降,也要降得有分量。”


    見灰燼半天沒說話,想起自己還有另外一件懸而未決的請求的綠顯尷尬的喊了一聲:


    “雪割伯……”灰燼立刻阻止道:


    “唉,你看,就連勳君衛你對老夫的這個稱唿都顯得怪異。”


    綠顯又投去一個尋求釋惑的眼神,這次灰燼迴應了說:


    “你看,老夫可以叫你勳君衛,可以叫你皇盾,甚至可以叫你將軍。但你呢?你隻能叫老夫雪割伯。這個爵位是當初兄長還在世的時候,皇上封的。如今兄長沒了,皇上也沒了。老夫無官無職,就一個稱號。老夫算是個什麽啊?老夫負責管轄墨灰眾?又是哪個皇帝下的命?老夫又有什麽權力調動軍隊?”他慢條斯理的唿著煙說:


    “將軍,你年紀輕輕就被尊為皇盾八傑了,你的未來老夫不敢想啊。隻是別被情緒衝昏了頭腦,可惜了造化。該是時候好好謀劃謀劃了,也不枉人家從死人堆裏把你拉出來。”


    灰燼一提到這個,綠顯才反應過來,問道:


    “是誰救了我?”


    灰燼咂了口煙,透過煙霧可以看到他眼睛裏盡是欣賞的道出了一個名字:


    “深雪直龍。”


    綠顯一臉驀然:


    “此名我不曾聽過。”


    “泛彩漣漪堂總教習——彩霞皤,你總認識吧。”


    綠顯點點頭。


    “等勳衛病體養好,自己去會會朋友吧,她最近也在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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