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人卻懶得和汪老婆子掰扯。


    她們的女兒雖然不像沈家小姑奶奶被家裏人千嬌萬寵著,可也是她們這些做娘的眼珠子。


    不是日子過不下去,誰願意讓孩子為奴為婢。


    莫要說汪家還有三個壯漢勞力,辛苦一下,便沒有過不去的坎。


    二十兩對於如今的沈家而言並不多,可沈清歡就不想便宜了汪老婆子,她麵帶譏諷,笑道:“大白天的做什麽白日夢呢?”


    “誰做夢?”汪老婆子不以為然,不慎說出心裏話:“你家如今也不缺這二十兩,全當救濟。”


    沈清歡冷笑:“我們非親非故,為何要救濟你?”


    汪老婆子……


    “你既這般刁難,這人我便不要了,左右不是個省心的人,萬一在我家尋短見,那我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聽說你家今日本是要送嫁,但願沒有耽誤吉時才好。”


    彼時,汪雪兒母女已經換上幹爽的衣裳,母女二人執手站在屋簷下,眼睛裏帶著決然。


    汪老婆子往她母女二人瞅了一眼。


    反正人在手裏,沈清歡不要,那就依原計劃送去周老頭家裏。


    五兩銀子,能供她吃上幾天好的。


    思至此,汪老婆子麵上厲色盡顯,嗬斥道:“沒聽見人家不要你了,還不趕緊給我滾迴去,一大家的衣裳難道等著我去洗?”


    沈清歡也不攔著,隻是悠悠說道:“我聽說杏花村的周鰥夫脾氣甚是暴躁,五房妻室都是被他毆打致死。


    你倒是盡管把雪兒送去周家,萬一雪兒不堪受辱尋了短見,讓周家花了冤枉錢,不知那周鰥夫會不會吃下這個悶虧?


    還是說帶著他那幾個身材魁梧,力大無窮的兒子來找你們麻煩呢?”


    嬌嬌柔柔的聲音甚是好聽,可全都像鋼針紮在汪老婆子胸口。


    周家幾個兒子都是地痞流氓,撒潑打滾比她有過之不及,那個賠錢貨要真在周家尋短見,往後的日子隻怕不得安生。


    明明很好的一門婚事,如今看來左右為難。


    正當汪老婆子不知如何是好時,身後卻響起一陣低沉的嗬斥。


    “好你個汪老幺,我汪家怎生出你這般敗壞門風,懦弱無能之輩。要不是沈家弟媳,我還真不知你竟縱容老妻做出此等下作惡毒之事。”


    開口的不是旁人,正是汪氏族長,罵的也不是汪老婆子,而是宗族胞弟汪老幺,也就是汪雪兒她爺。


    汪家在雲溪村有三門族親,汪氏族長和汪老幺還有身旁的汪老二父輩是親兄弟。


    三房子嗣繁多,家族甚是興旺,這也是汪老婆子敢在雲溪村肆意橫行的底氣。


    汪老幺本是不讚同將孫女嫁給周鰥夫,但架不住老妻吹枕邊風,且家中已無多餘銀子供大房長子讀書。


    萬般無奈下才鬆了口。


    “大哥,這事是我們考慮不周,我這就讓老大將這門親退了。”


    汪氏族長白了堂弟一眼,麵色冷清走到汪老婆子麵前,身後還有本該在後山采桑果的雲溪村村民亦步亦趨跟著。


    從田氏口中,他們都知道汪老婆子要將孫女嫁給周鰥夫的事。


    說是嫁,不如說是賣。


    嫁不過好聽且麵上有光些。


    這些人平素都看不慣汪老婆子,如今得知此事,更是不遺餘力落井下石。


    “旁人賣兒賣女都是身不由己,你這老婆子吃得好,穿得暖,還有雪兒母女日夜伺候。為幾兩碎銀把人賣了,怕不是這身子裏頭長著狼心狗肺吧?”


    “什麽狼心狗肺?我看是畜生不如。”


    “就是可惜雪兒母女,掏心掏肺落得這般田地。”


    “村裏的名聲都讓她敗幹淨了,往後村裏後生婚嫁該如何是好喲……”


    大夥原本隻是想趁機落井下石兩句,這下扯上自身利益,一個個收起的棱角都支棱出來,於是有人大聲喊了起來。


    “本村從未有過賣兒賣女的事,這事若傳出去咱們村人走出去豈不是都要被人指責。敗壞名聲的人,不能留在咱們村裏。”


    “對,不能留,必須趕走。”


    一時間喧囂四起,汪老婆子心驚不已,身體如篩糠般哆嗦,眸光幽怨地看向汪老幺。


    她從未被人如此群起而攻之。


    汪老幺怕堂兄怕得要死,這會兒哪有功夫顧及汪老婆子的心情,心裏隻想著怎麽把這件事情處理好,不要繼續丟人現眼。


    沈清歡訕笑地看著這些將汪老婆子逼得無路可退的人,在心裏暗暗給田氏點了個讚。


    她家定海神針是知道怎麽掀起大家心裏怒火的。


    現在,最愁的就是汪老婆子。


    族長來了,雪兒那丫頭是嫁也不能嫁,賣也不能賣,養在家裏看著心煩不說,還要管吃管喝,分家還要倒給她娘倆幾分薄田和一間房屋。


    這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虧本買賣做不得。


    既如此,那就讓老頭子寫個和離書,讓她娘倆淨身出戶得了。


    “不嫁了,不嫁了!族長,雪兒那丫頭不嫁了。”


    汪老婆子揮著手拍著大腿嚎了起來,“不過,家裏沒米養閑人,她們娘倆要麽每個月上交一吊錢,要麽讓老頭子寫和離書,拿著和離書滾蛋,我老汪家可沒有父母在就分家的先例。”


    “如此,還請公爹放和離書予兒媳。”雪兒她娘上前跪在汪老幺麵前。


    汪老婆子:“雖說和離,可你帶來的嫁妝可不許帶走。”


    “好!”


    左右不過隻剩下兩隻箱子,帶不帶走也沒有意義。


    於是,汪老幺當著全雲溪村村民的麵,代替死去的兒子寫了和離書,汪氏族長和裏正作為見證,在和離書上拓了手印。


    事情告一段落,沈家院子也冷清下來。


    原本那些想要漲工錢的蘇芳她們在看了一場鬧劇後,心裏已經生了悔意。


    沈家小姑奶奶除了能幹,這用刀殺人還不見血的手段也是一絕。


    可看著站在涼亭將她們召集起來的沈清歡,她們卻不知已沒有後路可退了。


    沈清歡喝了口茶潤了潤喉嚨,將蘇芳她們晾了好一陣後,才重新端著笑臉往她們麵前走過去。


    “聽錢嬸說,給你們加多工錢,你們就能在兩天內將這些蠶繭抽完絲?不知可有此事?”


    蘇芳等人訕訕不語,隻能尷尬的笑著。


    “聽說還要加到七十文一天?”沈清歡繼續問,緩了緩後,倏然收斂臉上笑意,目光清冷瞪著她們,“如此說來昨日你們故意磨工了?”


    被戳中心事,以蘇芳為首幾個磨工的繅絲娘慌亂的抬起頭。


    三十文一天的工錢,不用風吹日曬還管飯,誰不想幹到天荒地老,奈何蠶繭有限,幾人這才動了磨工的心思。


    “沒,我們沒有故意磨工,隻是繅絲車用不慣,效率才低些。”


    “那適應了一天,今天應該不會再用不慣吧?”


    蘇芳訕笑:“不會。”


    沈清歡很滿意,點了點頭笑道:“我呢,確實趕著要這些絲線,否則也不會商量多找些繅絲娘來。


    既然你們能兩天抽完這些絲,給你們加工錢也是理所應當的事。可若你們沒有抽完絲,耽誤我的事情,我的損失那是不是理所應當你們承擔?”


    幾人相視一眼後,蘇芳做代表迴答:“理應如此!”


    “那好。”


    沈清歡十分爽快的折身迴到涼亭,指著大框裏頭已經堆起來的蠶繭看著蘇芳說道:“我也不跟你們囉嗦,想要七十文一天的都出來,想原價的站原地不動。”


    蘇芳僅僅隻是猶豫了片刻,就站了出來。


    平日裏幾個交好的也跟著站出來,窸窸窣窣一會兒後,剩下的那四個就是跟著李氏去河邊救人的那些。


    錢氏也在其中。


    沈清歡淡淡的看了蘇芳等幾人後,轉而將目光落在錢氏臉上:“錢嬸,麻煩您跟我來一下。”


    錢氏跟著沈清歡來到竹樓這邊,一時間也弄不清楚東家小姑娘是什麽意思。


    答應蘇芳,留下她們?


    “沈姑娘,你是有什麽事嗎?”


    沈清歡點頭,朝著涼亭的蠶繭頷了頷首,“亭子裏那些蠶繭她們七個人兩天能抽完嗎?”


    錢氏自還是姑娘時就跟著娘親繅絲養家,一天能抽多少絲,她心裏有數。


    所以才會一眼看穿蘇芳她們消極怠工。


    她往沈清歡看的地方瞥了一眼,心裏琢磨了一下,才說道:“若是她們手腳都快些,至少也需要三日。”


    “好!”沈清歡冷笑了一聲。


    貪心不足蛇吞象,這種人就該治。


    錢氏喟歎一聲,也怪她識人不明,將這些慣會偷奸耍滑的人帶來。


    “沈姑娘,這事是我辦事不利,你扣我工錢吧!”


    沈清歡也沒有客氣,淡然說道:“從明天開始你們幾個就不用來了。”


    “啊?”短暫的驚訝後,錢氏失落的垂下了眼睛,平靜的接受了事實。


    是啊,六個人兩天能幹完那些活,那還要她們幾個做什麽。


    “姑娘放心,我會跟其他幾人說清楚。”


    沈清歡沒有應她的話,話鋒一轉:“不過,我家後山有片桑樹林,這幾日正是桑果成熟的時候,你若不嫌棄,可以帶著幾位嬸嬸去采桑葚,我收三文錢一斤。摘得多賺的也多。”


    “如此便多謝姑娘了。”錢氏朝著沈清歡鞠了個躬,心裏感恩萬分。


    都是窮苦人家,突然沒了掙錢的活計,如何不憂心。


    “不過,不能壓實,也不能有壞果。”


    “曉得了,姑娘放心。”


    不多時,錢氏帶著其他三個繅絲娘就離開了沈家,這讓心裏原本很擔心的蘇芳暗暗鬆了口氣。


    甚至為自己大膽的決定感到非常高興。


    看吧,就說沈家不缺這點銀子,這麽一點活,她們六個就能幹完。


    沈清歡重新迴到涼亭,看著眾人說道:“咱們簽個承諾書,白紙黑字的,有什麽意外也能說得清楚。”


    隨後,蘇芳和沈清歡簽了承諾書。


    “行了,都去幹活吧。”沈清歡將承諾書折好揣進懷裏,轉身迴到竹樓。


    從今天開始,她得開始教大家做絨花。


    絨花比纏花繁瑣許多,等把絨花給她們教會了,她就要把注意力放在別的事情上。


    蘇芳帶著其他繅絲娘轉身離開,一旁同她交好的婦人瞥了眼角落裏的蠶繭,有些憂心的問了一句:“阿芳,那麽多蠶繭咱們六個兩天能弄完嗎?”


    為何心裏隱隱有些不安。


    “手腳快些就成了。”蘇芳不以為然,道:“這兩日可七十文一天,工錢比你男人還多,這錢拿迴去,你家男人,你家婆婆還敢小看了你?


    怕不是要將你當財神爺供起來。”


    “供起來就算了,少苛責兩句就成了。”婦人歎了口氣,快步迴到繅絲車旁。


    整個下午沈家院子裏都是咯吱咯吱的聲音。


    日暮西沉,天色漸漸灰沉,遙望遠處,群山隱沒於朦朧之中。


    那些山上摘桑果的村民陸陸續續來到沈家,院子又一次熱鬧起來。


    大家果然都將沈清歡的話聽進去了,都是用裝菜籃子裝桑果。


    沈素負責稱重登記。


    沈蒼負責把稱好的桑果倒入大的竹籃中。


    沈啟陽就負責結算銀錢。


    家裏的長輩則負責將過秤後的桑果移入涼亭。


    村民們有序排隊,沒有爭吵推搡,大家甚至有說有笑聊了起來。


    “我滴個乖乖,沈家要這些桑果作甚?”蘇芳累了一下午,揉著發酸的手臂和同村的人準備離開。


    看著一顆顆暗紅色的桑果,不禁感歎。


    其他幾個繅絲娘也是同款姿勢,可都沒心思跟蘇芳一樣去八卦別人家的事。


    現在,她們就想快點迴家,吃了飯趕緊睡覺。


    亭子裏還有半人高簍子的蠶繭,明日和後日上午她們怕是把繅絲車搖冒煙也抽不完。


    都怪蘇芳,好端端的簽什麽承諾書。


    大家越想心裏越不得勁,也懶得蘇芳說話。


    “……你們猜猜這些桑果能用來幹什麽?”蘇芳一迴頭,發現大夥兒都似怒非怒的看著她,看得她心底發寒。


    “你、你們看著我幹什麽?”


    “時候不早了,趕緊走吧。”有人翻了個白眼,陰陽怪氣道:“繞一天了,你不累嗎?”


    蘇芳……


    這人吃了炸藥嗎?


    當真是醜人多作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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