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去處?再好的去處也都是做人奴婢的魔窟,她如何肯?一步步後退著伺機逃跑。


    馮新見狀立刻上前一步,伸手鉗住朝華的胳膊將她往外頭拽去。朝華難免害怕,兩相掙紮起來。馮新卻唯恐她叫嚷出聲讓弟弟朝顯知道,忙將嘴巴塞住,又拿了繩子來捆她的胳膊。


    朝華拚命掙紮踢打著,踢打間繩子難免捆不牢,馮新怕途中生變拿不到銀錢,心一橫拿起桌上的燭台就要將她敲暈,閩婆婆見狀忙製止道:


    “慢著,你這丫頭生得倒美,身段更是風流,說不準能賣到達官貴人家裏去。如果破了相可就不是這個價格了,你可仔細些。”


    馮新聽了這話才訕訕收手,又對著閩婆婆諂笑道:


    “死契確實比活契多出不少銀子,您辛苦,拿著這個打些酒喝。”


    說著便從賣女兒的銀子裏拿出一塊散碎銀子來給那牙婆。


    閩婆婆收下銀子口中卻提醒道:“死契可不比活契,等閑若想贖身怕是不能了,你要是想清楚了人我便帶走了。”


    馮新忙不迭地點頭,又急急道:


    “若是這丫頭定了去向,煩請您差人來告知一聲,我們一家就住在永平坊,是賣燈籠那家,很好找的。”


    閩婆婆一邊拖著人往外頭走一邊答應著,心裏卻奇怪他要知道這丫頭的去向做什麽,及至院外便鬆脫手打算先上牛車再拉朝華,她卻猛地掙脫閩婆婆的手向前逃去。


    南市與西市隔了一扇尚未及落鎖的坊門,是她通往自由最後的縹緲希望。可將她拖入深淵的卻不是她那要讀書的弟弟,也不是那扇坊門,而是前日還和她說要帶她去西市見識見識的父親。


    朝華被抓迴來後便被蒙住眼睛堵住嘴巴推上了牛車,車夫一聲吆喝下牛車便在夜色中跑了起來,她的眼淚洇在了蒙眼的布上一瞬間就消失不見。


    車卻隻顛簸沒多久便停了下來,這裏似乎離自己家很近。


    閔婆婆下車後將朝華也拉下來,又鉗住她的胳膊將她往院子裏頭拉,並不鬆開捆胳膊的繩子。


    蒙眼睛的布被扯落,出現在眼前的是一間破落的院子。


    閔婆婆悄聲道:“去角落裏待好,別想著跑,我們雖不是什麽窮兇極惡的人,但你要是再敢跑,也是免不了一頓打的,老實呆著!“


    閩婆婆將人往前一推,又在她懷裏塞了個饅頭便走開,朝華自己在角落裏找了個位置坐下。淺淺環顧一圈,見這院子雖大卻有些破敗,角落裏不是枯草便是青苔,應是個廢棄的院子。又見許許多多年紀不大的女孩都在這院子裏關著,俱都被捆住了手。


    一個瘦高個的牙婆坐下便唉聲歎氣道:


    “滿城地尋,也才尋到兩個。前些日子貴人就差人送信來,說兩個不夠,還得再要一個。後日便是約定之期了,貴人必定一早就要來提人。本來兩個便已是滿城尋才尋來的,這又上哪裏去再找一個呢?你那兒真沒有了嗎?”


    另一個矮個子對眼的婆子苦悶道:“確實是沒有,你當會識字的丫頭那麽好找嗎?誰家會識字的姑娘會被賣啊?飯都吃不飽的人家才賣兒賣女。又要識字,又要年紀小,還要長得周正,這可真真是為難死人。”


    朝華垂著眼睛坐在角落裏細細地聽,努力搜尋有用的信息。


    其實她家裏並不窮苦,父親馮新在外頭擺燈籠攤子的收入就已經夠一家老小吃喝不愁。母親全氏是個散戶繡娘,繡工上佳,繡品賣價不菲。頭兩年還時常有各式精巧點心可吃,家裏頭甚至還買了一個小丫頭使喚著。


    可從前年開始,弟弟朝顯說要讀書考秀才,父母花光了家私買地給他在鄉下表親家掛了個農戶方才有了上學堂的資格。


    先是辭退了小丫頭,母親也開始頻繁地接外頭的繡活,眼睛都要熬壞了。為了減輕父母負擔,朝華開始裏外操持起來,平日在家能幹的活計她都幹了,偶爾得閑她還會幫著弟弟磨墨,她在一旁偷著瞧了兩年,竟也瞧會了許多字,千字文至少有一小半都不在話下。


    朝華聽得這貴人似乎是要一個識字的丫頭去書房伺候,心中一動。雖不知去書房裏頭都幹些什麽活計,但左不過是磨墨沏茶這些,她也都是做慣了的,總比去那什麽不知情的地方要好得多。打定主意後她便站起來朝那幾人走去。


    那幾人看著朝華走過來時眼中卻都露出精光來。瘦高個牙婆歎道:


    “這是你今天新買的丫頭嗎?長得這麽好看,家裏竟也舍得賣?再養兩年嫁給官老爺做妾,再收多多的聘禮,豈不是比這一錘子買賣要更劃算?”


    閩婆婆也盯著朝華瞧,此時看她雖小,容色卻驚人。心不在焉道:“她家裏弟弟讀書,著急用錢,哪還等得了兩年啊。小丫頭,饅頭就一個,多了沒有。”


    “我識字。”


    朝華定定地看著那瘦高個牙婆說道。瘦高個牙婆叫春生婆婆,是這裏頭輩分最大的,說話也最管用。


    “什麽?大點聲。”


    “我說我識字。”


    閩婆婆心裏咯噔一下,其餘人已炸開了鍋。


    “真的?!”


    牙婆們跳起來,把朝華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問道:


    “你多大了?”


    “認得多少字?”


    朝華個子雖不高,但模樣出落地好,她們有些拿不準她的年紀。


    “過了年就十二了。”


    春生婆婆放下心來:“幸好幸好還沒滿十二,年歲是滿足的。”又疑惑道:“你當真識字?”


    朝華抬頭自信道:“識字,不信你們可以驗驗,我還會背千字文。”


    又示意閩婆婆將手上繩子解開。閩婆婆正猶豫著,春生婆婆卻直接上手給她解了繩子。


    “寫兩個字看看。”


    朝華拿起地上的枝條便蹲下寫了起來,手心裏已俱是冷汗。


    其實她從沒拿過筆更沒寫過字,僅僅隻見過弟弟寫字。但她知道自己生得好,若是落到了其他牙婆手裏還不知道會被賣去什麽下三濫的地方,她必須得牢牢抓住眼前這個貴人,跟著這個春生婆婆才有可能被賣去貴人家裏做書房裏的活計。


    朝華依著記憶在地上歪歪扭扭畫了幾個字出來,竟真唬住了牙婆們。


    春生婆婆立刻拍板道:“倒真識字。那行,就你了,後日一早會有個嬤嬤來領人,到時你跟著她走便是。你可警醒些,不要想什麽歪點子。”


    閔婆婆卻很是惋惜,惋惜的並非是朝華被賣,而是她居然識字,還趕上了好時候。原本她花了大價錢買她來是見她生得美有意養個一年再高價賣去春樓。


    沒想到臨近年關三皇子府裏頭急著要人,若是把她昧下了,卻得罪了皇子府,天子腳下,她再想有好生意怕是不容易。況且春生婆婆已發了話,她再想將朝華賣去其他地方也不成了。


    閩婆婆思來想去都沒什麽好法子將她要過來,又見皇子府出價不菲,便也隻能認栽,由著春生婆婆拍板此事。


    朝華點點頭並不說話,她沒有打算再逃跑了,因為她知道從此刻開始她就已經是個隨人買賣的賤民了。


    逃跑隻會被打死,而她要好好地活下去。


    晚飯時分,閩婆婆借口尋到了三個識字的丫頭,要出去買些吃的小小慶祝一番。其餘人俱是歡天喜地,春生婆婆卻多留了個心眼。


    待買迴了吃食,見都是些尋常的食物便放心下來。閩婆婆給每個丫頭都又發了一個饅頭,眾人都被綁著手臂隻有手指能勉強活動,好些人被賣來之後每日都餓著肚子,好不容易多了一饅頭,當下便都緊緊抓著饅頭低頭狼吞虎咽起來。


    朝華也得了一個,她抓起饅頭來吃了半個,胳膊卻被捆得難受。不知為何她似乎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她抬起頭來四處看了看,卻並未見著什麽可疑的人。難道是自己多心了?


    天色已晚,牙婆們隻小小飲了幾杯酒便都睡下了。賣來的丫頭們都被圈在一處捆著手。


    及至半夜,朝華忽然感到手邊一鬆,睜開眼睛一看發現自己的繩子被解開了,不遠處的院門大開著。


    她的心髒砰砰地狂跳著,借著月色四下瞧看了一番發現牙婆們都睡得東倒西歪。朝華拚命推著旁邊的幾人,卻發現她們都睡死了過去根本醒不過來。


    這時機究竟是好是壞尚還不得而知,朝華隻略一猶豫,打算先到門口瞧瞧究竟是怎麽一迴事,剛走到門口就被一個麻袋從頭兜到腳,頸後劇痛,下一瞬就失去了知覺。


    一輛牛車在夜色下疾奔,卻不走大道,專走巷口的小道。牛車上頭有一個麻袋,還坐了兩個婆子。


    一豔色衣袍的婆子低聲道:“若不是這丫頭確實生得好,三倍錢?你可真是瘋了。”


    閩婆婆笑道:“富貴險中求,喜姐姐不也一樣?”她收好銀票,心裏卻沒想到這丫頭居然真這麽值錢,不枉費她冒這麽大的風險把她偷出來。


    喜婆婆眼睛一轉,對著閩婆婆道:“不過我隻能給你兩倍錢,剩餘的錢要等你把這丫頭的身契給了我我才能給你,不然你跑了怎麽辦?這丫頭的身契不在我這裏,我瞞得了她一時可瞞不了一世,若是她後頭發現了要跑,我可得不償失。”


    閩婆婆忙不迭地點頭:“那是自然,時間匆忙,我隻能先把她偷出來再說。後日就有貴人來要人了,到了那時哪裏還有咱們說話的地方。不過說來也奇怪,我翻遍了春生婆婆身上也沒找到身契。”


    原來,春生婆婆拍板決定將朝華賣入皇子府之後,就將她的身契收了起來,閩婆婆也沒看見她究竟放在了哪裏。


    “不過人已經在你手裏了,身契我必定想辦法給你找到。”閩婆婆拍著胸脯保證道。


    喜婆婆指揮著車夫將車停到後頭去,對閩婆婆道:“我自然信你,畢竟那可不是一個小數目,你怎麽舍得。好了,你快些迴去吧,可不要被什麽人發現,早晨醒來你隻要咬死了不知道便是了,你們牙婆子手裏每年不都要跑幾個丫頭嗎?也不是什麽奇事。”


    閩婆婆答應著就走,趁著夜色無人注意,很快就迴到了原先那個破敗的院子。


    而朝華被人重新捆了手腳塞住嘴巴,扔到了二樓一個封閉的房間裏。


    等她醒來時,天光已經大亮。


    她一醒來就知道壞了事,自己恐怕是被什麽人擄了過來。她沒有發出一絲聲音,悄悄地打量著這間房間,見這房間裝飾精致,卻不像是誰的閨房,一張大床,一個梳妝的幾案,別無其他。她心下大驚,知道自己恐怕落到了什麽不好的地方。


    朝華左右活動了一下身體,費了好大力氣才坐起來,又蜷起膝蓋,將頭埋入膝蓋處,夾著塞住自己嘴巴的布條之後猛地往後仰頭,嘴裏的布條便被拿了下來。她又四處查看,到處找有沒有什麽能夠自救的東西,視線上移,發現了一隻還燃著微弱火光的燭台。


    等喜婆婆發現的時候,房間裏已經有了點點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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