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行人三三兩兩,風混著塵土和陽光撲麵而來,不禁讓唿延卓再一次覺得自己身處蒼茫雪山,隻不過沙山的風似乎始終少了點勁兒,他記得漠北的風刮過去後,身上便多了一層塵,一層在驕陽下的沙塵。


    他強硬地將思緒扯迴,他問:“現在去哪查?”


    公孫昭邊走邊看路邊店門之上掛著的牌坊,她道:“去成衣鋪子。”


    唿延卓不解:“為何成衣鋪子裏會有線索?”


    公孫昭道:“跟漠族不同,明族地界商販眾多,世家大族中不會設有自己的織布染坊,一來麻煩,二來也沒什麽利潤可言,所以家中族服都是包給各個布行,成批定製,還能省些銀兩。因此,我們可以問問田氏族服所包的鋪子,來調查那幾個弟子。”


    唿延卓點點頭,他們漠族地界荒涼,逐水草而居,自然沒有什麽固定的店鋪,因此織物都是交由家中女子來置辦,他們主部落一族的族服就交給漠族裏善能織錦的女子操辦。


    兩人說著,來到一間店鋪,這店鋪名為畫染坊,名字起的還挺詩意的,內中也是十分華麗。


    店麵不小,店中除了掌櫃和幾個小夥計,便是成列成列的深木色格子櫃,櫃中整齊地擺放著一匹匹色彩豔麗、刺繡精美的布匹。遠遠望過去十分震撼。


    公孫昭也沒想到不富裕的沙山內裏卻深藏不露。


    那掌櫃極有眼色,見穿著不凡的公孫昭和唿延卓,他一眼就看出公孫昭身上那茶花白的族服乃是上好的紗製成,唿延卓身上的料子歲不敵公孫昭的,但也是這些年關內帝王賜予關外部落的上好錦緞。於是他示意那幾個夥計後退,他親自來招待。


    掌櫃不疾不徐地向公孫昭和唿延卓走過來,臉上帶著微笑:“這位小姐來看看,是自己穿還是給別人帶又或是這位公子有需要?我們這裏的布繡工精美,料子珍貴,小姐可先看看,我們這店可是沙山最大的店,錦綾綢緞,應有盡有,不是我吹噓,恐怕找整個玄界的綢緞店,都沒有我店裏東西齊全,不說貴的,就是便宜的麻布粗布我們也是有的,而且質量絕對比別家的好,隻是不知小姐需要哪種?”


    公孫昭微微訝異道:“真的嗎?老板?你這家店裏東西是最齊全的?”


    “當然。”


    公孫昭順著他的話道:“那老板就帶我看看吧,我是扶風山弟子,第一次來沙山,真別說,倒也從未見過這樣宏大的店鋪,老板當真豪傑。”


    那掌櫃微微一笑。


    公孫昭又道:“這布匹樣式繁多,我當真挑花了眼,沒了個主意,不去老板給我們介紹介紹,我心裏也有個譜,價錢不價錢的,隻要東西好,那便值了,還望老板不嫌麻煩,給小女指教一番。”


    掌櫃欣然點頭,他目中一亮道:“我說呢,這位小姐看著就不像普通人戶,老夫怎會嫌麻煩,生怕招待不周呢。”他往旁邊退了退,給他們引路,“小姐公子請跟我來。”


    掌櫃將兩人引至北邊的櫃格,那櫃格中的布匹華彩異常,窗欞的光闖進來竟奪不走布匹絲毫的流彩,胭脂紅色的布上鋪織暗紋,那紅如櫻桃的紋與布料原底相輔相成。嫣色布料如同春日的桃花,美得溫柔又含蓄,杏黃的織錦明亮大氣,暗紋微微閃著水光。青靛的布料沉穩恢宏,上頭的蘇南織繡精美異常。


    公孫昭著實有些被驚到了,她喃喃自語:“真是太美了。”


    掌櫃笑了笑,他口條十分利索地介紹道:“雲霧綃,素羅紗,雲綾錦,妝花緞,緙絲,夏布,軟煙羅,青蟬翼,古香緞,交織綾,都是有的,都是來自蜀中上好的天蠶織就,想要什麽樣式,我們這裏都能做,姑娘是外來的,價格上自然是許多優惠,不求獲多大利,隻求往外擴個名聲,迴去了也能掂想著,這小店就算知足了。”


    他小心地問道:“姑娘可有心儀之選?”


    公孫昭輕輕撫著這薄紗,摸著就如水流滑過手心,她道:“自然有,掌櫃覺得我穿什麽樣的好看些?”


    掌櫃子來精神了,他大體打量了一番公孫昭,才急忙從暗櫃裏拿出一匹青白色布料,那料子如薄蟬紗,但卻絲毫不透,上邊有暗白色花紋,熒熒流彩,頗為香雅,在這屋裏裏竟如傾斜一色月光。


    “這料子如何,這可是在下珍藏許久的料子,如今整個玄界都不一定能做出來,也是機緣巧合之下,無意中染出了這料色。”掌櫃如摸心愛之人,滿臉不舍,“在下剛見你就想起了這匹布,美衣配美人,且也是尚有緣分,小姐族服的顏色於此類近,如今小姐既然尋過來,在下就知道這東西它認主,不然,在下也舍不得賣了,留著也是浪費。”


    公孫昭道:“這匹布真是甚美。我也有意,隻是如此寶貝,掌櫃欲出價幾何?”


    掌櫃伸了三個手指:“三千兩,這已經不算貴了。這料子,不管走到哪裏,它都是這個數,在下可沒敢多要。”


    公孫昭認同道:“這價格很公道。”


    唿延卓卻皺了皺眉,就算價格公道,可這也著實不少,何況身上也沒有現銀。


    誰知他剛如此想,公孫昭便掏出一把銀票,足足五千兩有餘。


    唿延卓瞬間瞪大了眼。


    隻聽公孫昭對掌櫃說:“三千兩是有的,我今日也能交付現錢。誠意擺在這裏。”她環視店中,又道,“還勞煩掌櫃給我這位同伴也挑上一件,若是滿意,錢自不必擔心。”


    那掌櫃高興極了,他忙拉著唿延卓挑選布料:“公子可有喜歡的?”


    唿延卓正在吃驚,就被掌櫃拉去選布料,不過他進入角色向來很快,他細細看了看那織錦料子,認真挑選。


    就在掌櫃介紹之時,公孫昭已經量完了尺寸,她也跟著湊過去跟掌櫃說話:“掌櫃,看你店鋪這料子如此上乘,不知可做批量族服的訂單?我扶風山倒是想定掌櫃家做得族服。”


    掌櫃極快地接道:“當然做。”


    “那掌櫃想必也是負責沙山田氏的族服定製了。”


    “嗯。”掌櫃一邊給唿延卓量尺寸,一邊道,“沙山店鋪不多,也隻有我們這衣鋪店做得起這生意,畢竟這質量,沒誰能把握得住!”


    公孫昭假裝為難道:“隻是不知這外頭地界的族服,也能做?”


    掌櫃放下木尺,說:“能做的,好多外頭地界的家主都定我們做的衣服。能做得,田家主也是應允的,畢竟賺錢的事,又不涉及什麽大機密,做得、做得。這沙山的貿易也是靠我們撐著,不然那些沙山子弟都得喝西北風去!”


    “這樣的話,那這單生意我就放心交給掌櫃了。”公孫昭說,“其實當初就是看到有沙山弟子穿著湘色襴衫,那料子,一看就不一般,我便找尋這做衣服的地方,不過那弟子脾氣怪吝嗇的,還不肯告訴我,後來纏了他許久,又許了他好多事情,才知曉,這是沙山的畫染坊,因而尋來,沒想到果真來對了地方。”


    掌櫃聽得認真,笑了笑。


    公孫昭又抱怨道:“那弟子頗為氣人!他吹噓自己去過景致絕倫之處,當時我就說,那扶風山,關外,哪個不是景致絕美,但他說這景色是玄界都見不到的,比中陸的街鋪熱鬧多了,紅袖添香之處,市林街坊之所,街邊茶館還有說書的,好多東西都應有盡有,掌櫃你說,玄界哪有這樣的地方!”


    掌櫃的臉色突變,不過就一瞬,他便又恢複成之前的樣子。表情變化的時間快到讓人覺得剛才是否是自己看錯了。


    不過,公孫昭很肯定,她牢牢捕捉到他的臉色變化。


    那掌櫃虛虛一笑:“想必田氏弟子甚愛四處遊曆,當真碰到了如此地方也不足為奇。”


    公孫昭輕歎一聲,道:“也許吧,不過我真想去看看,可惜他太小氣,不肯帶我去。隻告訴我來著能看見此景,可我把沙山逛了一大圈,也沒見著,想來他是騙我的,虧我還把靈獸的消息告訴了他,沒想到他如此不守信用!”


    掌櫃眼神變得有些不安,他問道:“小姐跟此人關係很好?”


    公孫昭擺擺手:“也不怎麽樣,不過是遇到了,互相幫助罷了。”她站起身,道,“既然掌櫃也不曉得有如此地方,那我便告辭了”


    公孫昭對在一邊看夥計裁衣的唿延卓道:“我們走吧。”她又對看起來有些魂不守舍的掌櫃說道,“掌櫃不用著急,衣服我們月底來取。”


    掌櫃木木地點了點頭。


    兩人直奔客棧。


    路上,唿延卓問道:“你是懷疑掌櫃知情?”


    公孫昭道:“看他的樣子,我幾乎已經確定。本來隻是試探,可我發現他店裏有機關,那一匹匹布料就是為了掩蓋機關所在。沙山貿易一直以來不行,更別說對外貿易了,我來之前便調查過,沙山土壤貧瘠,所以會經常從各個地界進來貨物,比如咱們去的酒館,那些特色菜,原材料便是外地進來的。可是,沙山無力將貨物貿易到別處,其一源於各地自給自足,自家都有街市店鋪,其二,還有中陸地界這個大貿易坊,一般都會從中陸的店鋪購置貨物,所以沙山對外的生意並無出眾之處,你發現沒有,晌午吃飯的人並不多,而這麽大的酒館,食物卻準備充足,應有盡有,衣鋪也是。沙山人口不多,且需求不大,每天供應繁多的新鮮貨物,他們賣給誰?”


    唿延卓思索道:“也許是因為田氏的支持,我聽剛才畫染坊掌櫃說,田家莊對這些商鋪管製頗為自由。”


    公孫昭說:“這也是問題所在,剛才掌櫃說好多地界家主都定製他們的衣服,可,比如那個山的家主定了什麽,可是他沒有說,隻是粗略帶過。他未舉例。”


    唿延卓思量道:“這個,有些主觀臆斷了,也許人家是為了保密也不盡然。”


    公孫昭微微搖頭:“或許吧,可我總覺得怪怪的,若是我沒買,他理應保密,可我花了大價錢,他還如此嚴謹,拋去臆斷不說,之前扶風山可從未聽過有這個生意,門中弟子也未曾從沙山購置衣物,你們呢?”


    唿延卓道:“那便更沒有了,我們都是自家女眷做衣,沒有那個條件設置布坊。”


    公孫昭細細數了數:“蜀中唐門也未有,那掌櫃說的是誰?”


    唿延卓笑道:“好說,一查便知。”他又問,“你剛才說畫染坊中有機關?”


    公孫昭道:“對,所以我才懷疑,也許這畫染坊可能藏著個世外桃源,而那些貨物其實都是給那世外桃源的人供應的,所以我後提到那個沙山弟子,掌櫃果然知情,那幅圖是為了找靈獸,那麽,圖上的地方和人想必都跟靈獸這個事有所關聯,我用靈獸消息釣了釣他,如果他有需要,想必到時候去取衣服時,他就會有所動作。”


    唿延卓皺眉,此事越來越複雜了。


    他遲疑道:“田家主是否知情?”


    公孫昭搖頭:“田央那老狐狸太過警覺,從他身上看不出來什麽,等查一查,如果咱們猜對了,才好下一步。”


    唿延卓點頭。


    客棧之中,阿雞阿鴨迷迷糊糊地醒來,精神尚在懵懂之中,他們揉了揉眼,看清了所在之處,一個普普通通的房間,阿鴨手撐著床起身,他往側邊一看,心中一驚,唿延卓正歪趴在床榻之處,阿鴨連忙搖醒阿雞,示意阿雞看往床榻處,阿雞瞪大了眼,他麵色有點著急。


    阿鴨輕噓了一聲。


    阿雞:?


    阿鴨小聲道:“你傻啊,這可是貴客,咱倆在床上,貴客卻睡在地上,還是……還是如此狼狽的樣子,別說家主到時候罰我們,就衝著唿延公子對咱們得一番心意,他們對得起他麽!”


    阿雞道:“事已至此,你說咋辦?”


    阿鴨想了想,才道:“不如咱們把公子悄悄移到床上,神不知鬼不覺,等公子醒了,估計早斷片了,就算記得,咱倆到時候統一口徑就說他做夢,這樣,誰也不得罪。”


    阿雞思忖一番,覺得此計十分可行,但又轉念,他道:“萬一,咱抬他的時候,他醒了,那豈不完蛋?”


    阿鴨覺得也是,腦中忽地閃過一個“妙計”,他道:“不如你去把他打暈,然後抬上床。”


    阿雞的臉皺成一團:“你咋不去?他是武將,萬一沒打暈,中途醒了,認為咱們行兇,或者手勁兒沒把握住,把他敲死了,那咋辦?”


    阿鴨犯了難,兩人正在迅速使用自己感覺快生鏽的大腦,一邊爭執不下,阿鴨覺得,拿個夜壺打下去便完事,阿雞覺得如此冒險的事情不能他自己幹。


    一旁裝睡的唿延卓覺得自己的安危箭在弦上,萬一這兩個蠢貨沒想明白,遭殃的不還是他自己,於是他暗暗挪動,生怕自己一個大動作嚇到兩人,畢竟那夜壺現在就在他兩人腳底下,倘若真是狗急跳牆,那不知幹淨不幹淨的夜壺敲到他後腦勺也是可能的。


    他一邊輕輕挪動,一邊嘴裏發出些哼哼地細小聲音。


    阿雞阿鴨如同兩個受驚的小鵪鶉,阿鴨下意識就要拿起腳邊裏邊還有半拉不知名液體晃動的夜壺,阿雞比較穩重,他看了看唿延卓,見他還未醒,隻是微動著身軀,嘴邊說著夢話,手摩挲著床邊,眼睛卻還閉著。


    “那夜壺果然不幹淨!”唿延卓一邊想,一邊更加謹慎的演著一個懵懂醉漢的模樣


    阿雞扶住阿鴨的手,兩人小心翼翼的往旁邊蹭,眼看唿延卓就要成功爬上床,阿雞突然對阿鴨說:“你說公子這酒咋還沒清醒呢?”


    唿延卓想:“真是該聰明時不聰明,不該聰明時腦瓜子靈光了。”


    阿鴨猜測道:“可能……可能,公子身子虛?”


    阿雞小聲反駁:“公子可是武將!”


    阿鴨不以為然道:“出名的是他哥,聽聞他沒打過仗。”


    阿雞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唿延卓蜷了蜷手,他最煩的就是,別人說他不如唿延端!


    但他並未有出格動作,依舊裝著醉酒的樣子扭上了床,他又囈語了幾句,阿雞阿鴨沒聽清。


    阿雞拽了拽阿鴨:“咱走吧,他自己上去了。”


    阿鴨鬆了口氣,點了點頭,兩人輕手輕腳地往門邊走,後又輕手輕腳地關上了房門,這才離去。


    過了許久,唿延卓才睜開眼,他盯著頂格,眼中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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