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藤的屍體被帶迴指揮中心,他在遊戲裏的身份很也快就被認出來了,並不像他自以為的掩飾得很好,隻是大家一般都是背地裏蛐蛐他。


    法醫經過檢查後說,枯藤的雙手是被不知名的利器一擊即斷的,致命傷在喉嚨,他們從枯藤的脖子裏取出來了一根木箭,是弩用的小型箭頭,這一下直接捅穿了枯藤的脖子,救不迴來的。


    有人在關心枯藤的死因,有人在思考到底是誰殺人滅口、他們到底有什麽目的……


    沈裕卻在想,到底是什麽人在鍾杳的眼皮子底下、越過他殺人。


    如同枯藤所說,黑玫瑰代表的就是遊戲裏的最強戰力,鍾杳的能量已經完全超過了一個正常人類身體所能承受能量改造的最大限度。有人戲稱,黑玫瑰天生就是為遊戲而生的。


    那麽,鍾杳為什麽會讓枯藤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殺了?這不是他的性格。除非…那人極為擅長隱匿,就連鍾杳都沒發現他在周圍埋伏著。


    那麽就是另外一個問題:這些人都是玩家嗎?他們有什麽目的?這次的怪物襲擊是他們主導的嗎?


    如果隻是報複社會,那還好處理,但如果…他們所圖並不隻是單純的殺人為樂呢?


    一群普通、碌碌無為甚至平庸的人,進入到遊戲裏以後,被激發了心中的陰暗麵,掌握了難以想象的神奇力量……那他們,還甘心繼續平庸下去嗎?


    就連沈裕自己都受遊戲影響很深,偶爾午夜夢迴,他竟然有些想念在遊戲裏說一不二的時候……


    哦,主要是想念跟在自己身邊隨時準備反駁他的鍾杳了。


    是非不分善惡不論的地方,引誘著一個個普通人犯下樁樁罪行,因為嫉妒、貪婪、仇恨……活到現在的玩家,誰敢發誓說自己手上沒有沾過一條人命?


    唯暴力獨尊久了,他們是否……想重新迴到那個朝不保夕的世界裏去?


    ===


    “鍾堯,你去哪兒了……”劉旺氣喘籲籲地追上正在下樓的鍾杳,問:“我就一抬頭的功夫,你人就不見了,咱們先快離開這裏吧,那些鳥好像都走了。”


    鍾杳點頭:“那工作怎麽辦?”


    劉旺抹了把臉上的烏鴉血,半睜著隻眼睛:“管他的,都要死了,誰還在乎狗屁工作。”


    雖然這樣說,但是兩個人還是迴了公司。主管本來都張開嘴巴準備罵人了,劉旺一抬頭露出滿臉血,嚇得他連連後退幾步,差點報警。


    廣播大廈被襲擊這事被無數雙眼睛看到,幾乎是瞬間就傳播了出去,引起一片輿論嘩然。


    這些怪物到底是哪裏來的?普通人到底該怎麽活下去?這種日子什麽時候結束?


    下午下班的時候,大家神色匆匆,臉上寫滿了惶恐和不安,大家互相看看,誰也不知道明天會怎麽樣。一把巨大的劍懸在了每一個人的頭頂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落下來。


    明天會好嗎?


    那明天之後呢?


    走出電梯之前,劉旺拍了拍鍾杳的肩膀,問:“去喝酒嗎?”


    鍾杳看著他萎靡的神情,最後點了點頭:“可以。”


    他們在一家燒烤攤前坐下,點了一堆烤肉和啤酒,屋裏炭火劈裏啪啦烤著,肉串上冒著“滋滋”的油花,烤肉的香味彌漫開來,又被一張張嘴咬下,卻沒有一個人是笑著的。


    外麵又飄起了雪花。


    劉旺坐下來先開了瓶酒給自己灌下去,臉都嗆紅了,捂著脖子在一邊咳嗽了半天,抬起頭來的時候,眼圈有些紅。


    劉旺隨意擺弄了兩下烤串:“鍾堯,你害怕嗎?”


    “我記得,你問過這個,”鍾杳用筷子把烤肉擼下來,然後再撿起來吃,姿勢十分優雅。


    劉旺不解:“大家都很害怕,你怎麽看起來並不是那麽害怕?”


    鍾杳說:“可能,我對生死並不是很看重吧。”


    劉旺:“不對,大家都有很多牽掛著放不下的東西,或者是家人、朋友、愛人,或者是理想執念,其實沒有人是真正的看淡生死什麽都不在意的。”


    他給自己倒酒,很明顯,今晚他隻想要一個傾聽者,要是沒有人聽他說說,他想他會瘋掉的。


    劉旺說:“我出生在一個,農村家庭,我爸,跟著施工隊到處給人蓋房子,掙錢,供我上學。我媽除了要照顧整個家,還要外出打零工,補貼家用。”


    “我真的拚了命的學習,想要出人頭地,結果努力到最後也隻是上了個二本。我想,學曆不能代表一切不是嗎?隻要我努力,我就能掙錢讓我爸媽過上好的日子……”


    “當我畢業出來的時候,我才發現,這個社會跟我從小到大想象的都不一樣。我以為努力就會有迴報是必然的,現在發現好人其實掙不了大錢……”


    “我剛剛租了一套小公寓,把我爸媽都接過來,他們好日子還沒開始過,怪物就出現了……”


    “憑什麽啊……”


    劉旺臉哭得通紅,一杯杯喝著酒,倒是架子上的烤肉,一口都沒動。


    “我一沒揮霍地球資源,二沒殺人越貨,三沒髒錢可掙,憑什麽也要跟著一起死啊……”


    鍾杳默不作聲地又推過去一瓶,他知道這種情緒,叫崩潰。劉旺一路走到現在已經是非常壓抑和痛苦,今日又那麽近的麵臨死亡,誰能不崩潰呢。


    “我覺得好不公平,為什麽福不是大家一起享的,禍到臨頭了卻要一起死……”


    劉旺酒量不太行,三瓶啤酒下肚,開始抱著一邊的柱子嗷嗷哭。


    他一哭,店裏的其他人也猛喝幾口,過來抱著膀子一起嗷嗷嚎叫。


    鍾杳坐在爐子前麵,耐心地把所有的烤肉翻麵、旋轉、撒上孜然和辣椒麵,轉圈,抖一抖,開吃。


    以劉旺的哭聲為背景音樂,鍾杳吃光了一整盤的薄餅。


    老板被這邊的動靜驚過來了,他先是看著哭成一團的客人,又看著坐在桌子上施施然吃飯的鍾杳,想了想,過來坐到他的對麵。


    “帥哥倒是淡定,”老板說:“我這幾天已經看到很多人崩潰了,你這樣無悲無喜的,是頭一個。”


    鍾杳用紙巾慢吞吞地擦著手指:“害不害怕,該死的時候就是會死的,沒有意義。”


    老板很驚訝他這麽說:“你……這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老板說:“每個人都知道自己會死,會死是注定的,但是死亡的過程是未知的……這不是有沒有意義的問題,怕死本來就不需要有意義。”


    “不需要有意義嗎……”


    老板說:“你就沒有那種,很在乎的人嗎,親人,朋友之類的,如果他們有一天離你而去,你會不會害怕?”


    鍾杳與現實的家人並不熟悉,他們死了鍾杳應該不會有太多的情緒波動。但是朋友……


    如果這個人變成沈裕……


    心髒猛地抽痛了一下,鍾杳伸手摸到了心口的位置:“好像抽筋了。”


    “哈哈……”老板被他的反應笑到了:“不是抽筋,你會痛。”


    會痛。


    僅僅是想到那種可能,他的心髒,就像是被人狠狠抓了一把一樣緊繃著抽痛一下。


    有客人來了,老板起身離開。


    鍾杳看著還在撒酒瘋的劉旺,腦子卻放空陷入沉思。


    死亡的盡頭,並不一定是永遠的消弭,但是生者永遠不可能感同身受死亡的感覺。


    “你下班不迴家,就是來跟這個傻大個酗酒?”


    頭頂上落下一片陰影,然後是某人欠揍的聲音。


    沈裕毫不客氣地給了劉旺一腳,劉旺眼淚汪汪,又要哭出聲來。


    沈裕:“哭什麽哭,天塌了還有老子頂著,老子都還沒哭呢!”


    劉旺的腦子已經被酒氣熏懵了,他坐在地上抱著鍾杳的腿:“盤古,你是盤古嗎……”


    沈裕:“是你個頭,給我撒手!”


    劉旺死死抱著鍾杳的小腿不放手,沈裕蹲在他旁邊,黑著一張臉拉人,他們兩個爭得有來有往,把坐在位置上喝氣泡水的鍾杳扯地搖搖晃晃。


    他放下水杯,抬腿把沈裕踹了出去:“你跟醉鬼發什麽脾氣。”


    沈裕愣了一下,然後不可置信的站起來,指著自己衛衣上的大鞋印子叫道:“你打我?你為了這麽個頭腦簡單四肢也不發達的傻子打我?”


    劉旺聽懂了兩個字,於是反駁:“我,不是傻子,我,我是,我是……鍾堯的貼心小棉襖,嘿嘿……”


    鍾杳:……


    你別嘿嘿了,麵前有頭驢吃醋快把自己酸死了,一會兒他該打你了。


    沈裕扯著自己衣服上的鞋印,一聲不吭地盯著鍾杳,一副“你要是敢不哄我你就完了”的煞神樣子。


    鍾杳把牛肉從簽子上取下來,放到薄餅上,抹上醬料,卷了一塊生菜,然後用他那修長白淨的手指卷啊卷,卷成半個拳頭大。


    他伸手,麵無表情地看著沈裕:“坐下。”


    沈裕瞬間坐下了,但是手還是十分頑固地扯著自己的衣服,想討要說法。


    鍾杳長臂一伸,一隻手掰住沈裕的臉,一隻手拿著卷好的烤肉往沈裕嘴巴裏塞去。


    幾乎是觸碰到沈裕嘴唇的一瞬間,沈裕就順從地張開了嘴巴,乖乖接受了投喂。


    鍾杳鬆開手拿濕紙巾再次擦手:“現在你能說找我有什麽事了嗎?”


    本來被投喂,沈裕的心情直線飆升,聽到鍾杳這樣說話,心情直接坐跳樓機下來的,臉黑如鍋底:“嗬嗬,這個傻子沒事都能約你出來吃飯,我來找你就非要有事是吧,鍾杳,隻要你說一句,我沈裕就再也不來打擾你的生活了。”


    鍾杳:?


    怎麽突然抽風了?他以為沈裕是來找他問白天在廣播大廈的事的,原來不是嗎?


    沈裕臉色很難看,越看劉旺越不順眼,直接上手掰開他的手臂,把人硬生生拖了起來,猛地轉頭看向默不作聲的鍾杳:“你為什麽不說話?是不想跟我說話嗎?那你想跟誰說?他嗎?”


    劉旺癱在椅子上就睡,根本不知道自己卷入了什麽暴風雨中心。


    鍾杳按住他在空中比比劃劃的手,皺眉:“做什麽?把臭脾氣收一收。”


    他不說這句話還好,沈裕隻是吃醋加賭氣,鍾杳這句話一說,直接把炸藥桶點了。


    沈裕一腳踹翻了兩條凳子,臉紅到脖子,他站起來腦袋似乎快要頂到天花板上去了,整個人像一片烏雲一樣罩在鍾杳的身上。


    下一秒,沈裕的暴喝在這家不大不小的燒烤店裏響起。


    “臭脾氣?臭脾氣怎麽了!”


    沈裕眼睛裏都爆出了紅血絲,死死盯著鍾杳:“老子脾氣就是他媽的這麽臭,啊?你是第一天認識老子嗎?我不改,你是我誰啊?你管得著嗎你……”


    幾乎是沈裕踹凳子的下一秒,鍾杳就放下了手裏的濕紙巾,他要仰著頭十分費力地看著沈裕。


    暴怒下幾乎要失去理智的沈裕無疑是可怕的,周圍有人想上來勸架,卻通通被沈裕的大塊頭和一身的腱子肉嚇退了。


    沈裕怒吼完,像是花光了身體裏所有的力氣一樣,氣喘如牛,他一拳砸在了旁邊的柱子上。


    鍾杳緩緩站起來,拉開凳子,從椅背上取下自己的衣服仔仔細細穿著,然後再圍上圍巾。


    看著鍾杳的動作,沈裕一愣,被怒火占據的大腦迅速冷靜下來,不僅腦子冷靜了,心也涼了。


    他越過兩張倒地的椅子和一張燒烤爐,伸長了手臂去抓鍾杳的袖子。


    可是鍾杳是誰,隻要他不想,就沒有人能夠碰到他。


    鍾杳退後半步,與沈裕拉開距離。


    今天的鍾杳沒有戴黑框眼鏡,一雙清清冷冷的黑色眼睛就這樣露在外麵。不知道是不是沈裕的錯覺,他覺得鍾杳的這張臉,越來越像鍾杳在遊戲裏的樣子了。


    “鍾杳……”沈裕看著自己抓空的手,喃喃念了一句。他渾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似乎想要抵擋這一股空虛驚慌的情緒。鍾杳這一躲,沈裕的心,猛地空了一塊,外麵的風雪唿啦啦全都湧了進來,凍得他渾身僵硬。


    鍾杳神情冰冷,看著沈裕的時候,眼睛裏也沒有一絲情緒,他點點頭:“好,我管不著。”


    沈裕慌了,他想越過去拉住鍾杳,鍾杳卻對他做了一個止步的手勢。


    “我不管了。”


    沈裕看著鍾杳冷淡的樣子,心髒一抽一抽得疼,一張俊臉扭曲了兩下,急急解釋的聲音裏帶上了哽咽:“你別這樣,我不是這個意思,對不起……”


    “是,你天生就是這樣的性格脾氣,我知道,”鍾杳臉上的表情甚至都沒有變化一分,他也是真的生氣了。


    沈裕總是這樣。


    他總是想把自己占為己有,恨不得自己的世界裏隻有一個人,一個名為沈裕的人。


    他吃醋,鬧小脾氣,鍾杳樂見其成,覺得他可愛。


    但鍾杳不接受無端的猜測和懷疑,不接受沈裕獨占他的行為:“所以呢?你一進來就對我大唿小叫,平白冤枉我,還對我的朋友發脾氣,對我發火,踹椅子,然後呢?”


    “然後呢沈裕?接下來你要做什麽?你要打我嗎?”


    沈裕倉皇搖頭:“我不……”


    鍾杳卻閉上了眼睛:“是,你不會,那又如何,我就該承受你的怒火嗎?”


    跟鍾杳認識這麽久,沈裕這還是第一次麵對認真生氣的鍾杳。就連生氣的時候,都很理智冷靜,不像他,氣血上湧後就不管不顧,隻想著發泄心裏的怨憤。


    其實一開始,沈裕隻是想讓鍾杳看看自己。他覺得鍾杳總是有很多心事,腦子裏的想法很多,想做的事也很多,他總是忙忙碌碌,總是留給自己一個背影。


    我隻是想讓你的眼睛可以多在我身上停留一會兒,對不起,除了憤怒,我想不出別的能引起你注意的方式了。


    沈裕撐在柱子上,巨大的身體微微彎著,頭低垂著,幾乎有些祈求地看向鍾杳:“對不起,你別生氣,我……”


    “我就要生氣,”鍾杳麵色冷淡,看上去並沒有很憤怒,這句話的可信度似乎並不是很高,但他從來都不是時刻把情緒寫在臉上的一個人。


    鍾杳說:“我以為你會在家裏等我,迫不及待找出來可能是出了意外狀況……現在看來,你應該是沒什麽事的。”


    說著,他向前幾步走,彎腰扶起了癱在椅子上的劉旺:“我要走了,你記得賠償老板的損失……還有,不準跟著。”


    沈裕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樣,眼巴巴地看著鍾杳半抱著劉旺出門上了一輛出租車,一腳油門下去,車直接開遠了。


    他這才迴神,匆匆掃碼胡亂輸了個數字,一頭紮進了茫茫大雪中,朝著出租車開走的方向追去。


    老板聽著收款到賬的“3681”元,抽了抽嘴角。


    哎呦,現在的年輕人,好亂啊。


    一到車上,鍾杳就把劉旺推開了:“醒了就自己坐好。”


    劉旺不好意思地撓頭,他本來都醉了,結果沈裕踹凳子的聲音太大,生生給他酒都嚇醒了。


    劉旺小心翼翼地看著鍾杳的臉色:“那個……呃,你那個……朋友,看上去好像不太好惹。”


    鍾杳轉過臉來,眼睛黑沉沉地盯著他:“我也不好惹。”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劉旺總覺得那雙黑色的眼睛裏有一道紫色的光一閃而過……可能是外麵的燈光吧。


    “好吧,”劉旺聽了全程,現在覺得很尷尬,仿佛目睹了體麵同事不體麵的分手現場一樣,而且,他總覺得鍾杳看他的眼神怪怪的,就好像是要……滅口一樣。


    想著想著,劉旺先把自己嚇了個哆嗦,耳邊又傳來鍾杳幽幽的聲音:“放心,不會滅口。”


    啊啊啊啊你都會讀心了啊!


    猶豫了半天,劉旺開口道:“你,跟他,真談上了?”


    鍾杳搖頭。


    劉旺頓時義憤填膺了起來,拍著自己的大胸肌啪啪響:“沒談啊,那他生哪門子氣?他有什麽資格管你跟誰出來吃飯啊?這沒談都要試圖控製你了,真談了還了得?不行不行,這樣占有欲變態、脾氣暴躁易怒的對象,咱們可不要。”


    前麵開車的司機耳朵伸老長了,立刻附和道:“是啊小帥哥,你長得這麽好,有的是姑娘願意跟你,聽你們這麽說,這姑娘不行啊,小肚雞腸,氣性又大,你倆要在一起了,日子說不定多麽雞飛狗跳。”


    鍾杳扯了扯圍巾,說:“男的。”


    司機:“啊?”


    “他是男的。”


    司機:………………


    司機:“啊,嗯,男的……哈哈,不是,我沒有看不起的意思……嗯,你們這……總之,家暴的男人不能要。”


    鍾杳:“可他打不過我。”


    司機:“……不管打不打得過,這樣脾氣差還控製欲強的男的,不能要。”


    鍾杳:“哦。”


    劉旺、司機:……


    劉旺:“不是,你到底怎麽想的?我聽你剛剛,說的可絕情了。”


    這個倒沒法反駁,他承認自己剛剛說的話很傷人。


    可是,往往隻有最親密的人才知道,刀子往哪裏紮最痛。


    沈裕明知道他不喜在外太過張揚,明知道他目前僅會的愛人方式是“管著他”,卻張口閉口都是“要你管”“你管不著”之類的撇清關係的話。


    而他明明知道沈裕最怕自己的失望、冷淡和離開,卻毫不猶豫地選擇用疏離和拒絕傷害沈裕。


    不算兩清……他們之間,早就說不清也算不清楚了。


    鍾杳靠在椅背上,用手背擋住眼睛:“我累了,你們別吵。”


    車裏的兩個人同時閉嘴了。


    車在鍾杳小區樓下停穩,鍾杳把劉旺帶了出來:“太晚了,先在我家湊合一晚上。”


    劉旺不覺得有什麽,點頭答應了。


    結果上去之後,鍾杳當著他的麵把床單、被子枕頭通通換了備用的。


    劉旺看他忙來忙去還不讓自己插手:“呃,其實我可以迴家的。”


    鍾杳瞪他一眼:“睡!”


    劉旺立刻躺下:“遵旨。”


    一路跑著追來的沈裕坐在單元門門口的花壇邊上,手肘撐在大腿上,臉埋在手心裏。


    他剛剛看見,鍾杳把人帶上去了。鍾杳有潔癖,除了他,還沒有別人睡過鍾杳的床。


    沈裕腦子裏開始控製不住的胡思亂想:他們現在在做什麽?鍾杳家裏隻有一間臥室,他們要睡一起嗎?然後呢?會做什麽?會嗎?


    他不知道。


    雪花無知無覺落了他一身,像是披上了一件雪絨絨的披風。


    鍾杳坐在一樓往門口走的樓梯上,身上披著沈裕買的藍色羽絨服,手撐著腦袋,看著單元門縫隙裏,被路燈照進來的影子。


    兩個人隔著一扇生鏽的單元門,觸手可及的距離,誰也沒動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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