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煙散去,那片凹陷之中露出了沈譽勉的屍體,一半左一半右,瞪大的眼珠突兀地卡在眼眶裏。


    沈譽勉氣息已絕,神魂也一並被抹殺。


    季青溪提著劍,滿身的血浸透了整件衣衫,他踩著遍地的血跡和碎石碎木一下又一下走向那幾個叔伯。


    盡管他也帶著傷,可無人敢生出可以趁現在要他命的想法。


    太可怕了,這哪是曾經外表純良資質平庸可被沈家拿捏的凡人太子,這分明已經成了一個點誰誰死的活閻王!


    一百年,現在要懼怕的是沈家而不是季青溪。


    季青溪杏眼中一片冷寂,劍指那站了一排的沈家人,“除了沈譽勉,還有誰?”


    無人敢出聲,亦無人敢主動承認,季青溪連老爺子都殺了他們還有還手之力嗎?誰都怕死。


    “不說,好。”


    下一刻,沈老五人頭落地。


    季青溪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他要的是當初提議引焦衡殺他的人,如果沒人認,那好,那他全殺光。


    他的劍鋒挨個指向這幾個人,每一個被指到的都打心底裏覺得毛骨悚然。


    沈澤鳴深深地唿出一口濁氣,事到如今隻有把真正的主謀推出來才好平息季青溪的怒火。


    沈家人骨子裏都是一樣的,必要時刻舍小利保大利,見此其中一人更是不由自主地抖著胳膊,他又不敢讓自己抖得太明顯,拚命控製自己,他知道沈澤鳴會推他出去。


    可他也不想死啊,順著老爺子心意充當其嘴巴的人是他不錯,可其他人分明都沒有反對,憑什麽最後要死的是他!


    沈老四後退了一步。


    緊接著,一股大力將他推到了前麵,他驚怒迴頭,看見的卻不是沈澤鳴。


    沈澤鳴表情一頓,“母親怎麽來了?”


    來者正是沈大公子的發妻莊夫人。


    “這麽大的動靜便是閉了死關也得出來看看。”莊夫人一腳把沈老四踹倒,又看向麵前的季青溪,“家主已經死了,剩下的隻有他,我希望把他交出來之後你不再對沈家其他人下手,自然,沈家今日也不會攔你出這個門。”


    那他們也要有那個本事攔才行,實際再怎麽沒底氣,莊夫人話是說的半點不露怯。


    季青溪低頭瞧了沈老四一眼,人在極度害怕的時候往往最容易暴露,剛才沈老四的確最不對勁。


    他一劍送了沈老四歸西。


    他沒有迴答莊夫人隻提著劍轉身,環視一周,沈家已經不成樣子,死的死傷的傷,還活著的人一觸及他的目光就飛快低頭,根本不敢有任何恨意和想法。


    季青溪朝聞青遲抬了下眼,“狐狸,我們走吧。”


    聞青遲大步向他走來,撩開他散落下來的被血打濕成一縷縷的頭發,用幹淨的帕子細致地擦了擦他的臉。


    “季爾爾,你很棒,我也為你驕傲。”他話鋒一轉,又說:“不過你又得被我按在家裏待上幾天了,開心嗎?”


    開心個鬼。


    季青溪撩了下眼皮,卻是真的從報仇之後的恍惚裏迴過了神。


    聞青遲撕裂了空間拽著他踏進去,“走了,你從上到下全是髒東西,你怎麽受得了?”


    縫隙很快又合上,那兩人終於離開。


    幸存的弟子們一頭栽下去,這才有了沈家竟然遭此變故的真實感和劫後餘生的慶幸。


    景不留緩緩地閉了下眼。


    他就站在聞青遲的身側,可季青溪不曾看他一眼。


    這是應該的,他們之間早就是陌路人,可為什麽還是這麽疼呢?


    被季青溪那樣明亮專注地注視過,被他全心全意地依賴撒嬌過,又怎麽受得了他的眼裏再沒有自己。


    這情關他到底要如何過,這恩賜怎會變成這樣的劫難。


    ——


    季青溪泡得自己都快成白色海綿寶寶了才從浴桶裏起來。


    他從浴桶裏跨出來,穿上了搭在屏風後的中衣。


    聞青遲在外頭敲了兩下房門,“洗完了嗎?”


    季青溪懶散地應了一聲。


    聞青遲推門而入,已經是冬天,熱水很快都變成了溫水,房間內全是水霧。


    早就是修士的季青溪當然不再是當年那個一遇冷就要死要活的脆皮小季,他外衣都沒穿,光著腳踩在地板上去開窗。


    室外的冷風很快就唿啦啦湧入,霧氣繚繞的屋子重新變得清明。


    季青溪高且偏瘦,手長腳長四肢舒展,濕漉漉的頭發自然垂散,那張臉清俊端正,線條不過分淩厲又不是太鈍,整個人越發芝蘭玉樹。


    僅僅看外表絕對沒有人會想到就是這樣一個平時比較隨和沒有太多壞毛病又沒有太多鋒芒的人打起架來從來都是意外的幹脆狠絕。


    聞青遲在背後看了一會兒,已經不太能看出當年那破小孩兒的影子了,季青溪已經長大很久。


    他取下那堆髒衣服,“燒了吧,全是血。”


    季青溪思緒還在發散,一迴神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見這人用陵火把衣服燒沒了。


    “……”他很無語,“衣服都是普通布料,我那九十多年裏把存貨穿的差不多了,你比我還不客氣,說燒就燒啊。”


    聞青遲從芥子袋裏掏出一個木箱,一打開裏麵全是衣服,他隨意從裏麵抽了件外袍從後披在了季青溪肩上,“燒了你一套賠你一整箱,你又不虧。”


    他們倆身高體型都有差距,這些很明顯都是給季青溪的,他有些意外,“什麽時候買的?”


    “樂樅。”


    季青溪倒也沒矯情,裹緊比了比,“很合身,你還挺會挑。”


    “當然合身。”聞青遲把他那一腦袋的濕毛從衣服裏拔出來用手抓著烘幹,笑道:“畢竟我抱過你。”


    是抱過,還不止一次了。


    季青溪原本沒多想,偏偏這隻狐狸語氣不對,慣常的調侃不見蹤影,反倒多了幾分繾綣和溫柔。


    他本來就不直,還是個開過竅的,友情和愛情的分界線被越過他多少都能察覺到,從他們重逢起狐狸就一直不太對。


    有心想問些什麽,聞青遲又輕飄飄地轉移了話題。


    “報了一半的仇看你也累壞了,你安心睡一覺,睡夠了我再叫你起來吃飯喝藥。”


    季青溪默默地閉了嘴。


    聞青遲按著他坐迴床邊,給了塊幹淨的帕子讓他擦腳底,把那一大桶水弄走又簡單收拾好了屋子。


    那唿啦啦灌風的窗戶也給關上,再進來的時候在床頭的小桌子放了一袋果脯。


    “季爾爾,睡吧。”


    季青溪就當真躺上床閉了眼。


    身體也好心也好都需要調整,睡一覺是很好的解決辦法,而且這裏有狐狸,他完全可以放心陷入沉睡。


    聞青遲就坐在一邊守著他,等床上的人徹底睡熟了他才隔著一指的距離點了下季青溪闔上的眼皮。


    片刻後,他揮手布下一個結界,轉身消失在了小山居裏。


    —


    迴春穀麵世有麵世的好處,比如方便聞青遲尋仇。


    修真界這些生命無常的人絕大多數都不願意得罪一個醫術高明的大夫,因為你指不定哪天就得求到人家跟前去救你。


    這其中不包括聞青遲,他知道噬魂釘這玩意兒隻有迴春穀的人能解決,但他根本沒有考慮過要跟這些隱世不出的醫修打好關係找他們治病。


    他隻是沒料到季爾爾自己去跟迴春穀的人搭上了線,還給他要來了藥。


    要不是在靈川境內他們倆吵了一架,他都不會知道原來這家夥給他要個解藥還一波三折。


    捏碎手骨腿骨……那得多疼。


    迴春穀打從徹底麵世起山穀的位置就不再是秘密,就算找這裏的人幫忙未必都能被答應,可比起從前那是真多了走動的人。


    守山門的弟子在掃雪,有人踏足鈴音就會響起,他頭也不抬,“三日內穀中概不接待外客,請迴吧。”


    “客?”來人古怪地哂笑,“真可惜,我不是客,我是來尋仇的。”


    小弟子:?


    他愣愣地抬起腦袋,日光被那高大的來客遮得嚴實,逆著光看不清表情,隻覺這人眼神裏都是冰。


    在他呆怔間,說著尋仇的人就越過他徑自往裏去了。


    小弟子連忙去追趕,“不是,說了不見外客,你不能進去!”


    再一個眨眼,落滿雪的小道哪裏還有這人影子。


    聞青遲仗著修為來去無阻,迴春穀內人並不多,原本還更少,新穀主上任以後不僅讓迴春穀麵世還擴招了一批弟子,隻不過沒人能攔住他罷了。


    隻是……他屬實也沒有想到迴春穀三日不見外客的原因竟然是這樣。


    他看著眼角濕紅脖子上斑斑點點全是或紫或紅的痕跡的男人,意外地挑了下眉。


    不但如此,這人的雙手還被銬在了床頭,一床錦被要遮不遮,領口大開,腰部以上穿了跟沒穿一樣。


    一個被疼愛過的漂亮到讓人一見就容易起淩虐欲的美人。


    修真界醜人不多美人不少,還各有風味百花齊放,漂亮成這樣的男人聞青遲也是第一次見。


    不用多猜,床上這位就是迴春穀那狗血三人故事中的大師兄了。


    這不是聞青遲要找的人,不過既然微生鏡明在,那麽顧憐衣也得來。


    他安然現身,迤迤然在屋中的桌邊坐下,背對著床上的那位全當他是空氣。


    微生鏡明盯著莫名其妙出現在此的修士看了一會兒,過度使用過的嗓子艱難出聲:“如果你能帶我出去,我欠你一個人情,日後可以幫你救一次人。”


    聞青遲不為所動,“很遺憾,我沒興趣幫你,我是來找你家師弟麻煩的。”


    身後又沒有了動靜。


    其實這本炸裂故事的主角之間關係相當扭曲,作為被強迫的那一個,微生鏡明對顧憐衣和宋若微都是又愛又恨,既想逃離他們的掌控,又舍不得見這兩人受傷。


    用季青溪的話來說,尊重祝福,請糾纏一輩子。


    是以聽見不速之客是來找茬,微生鏡明又下意識擔心起了顧憐衣會不會有事,屋子裏這人收斂著氣息,可怎麽看都不是什麽好惹的角色。


    不等他糾結要不要從這人口中探聽點什麽出來,去拿補藥的顧憐衣就已經迴來了。


    房門大開,微生鏡明還可憐又誘人地被銬在床榻之上,第三人卻不動如山端坐在屋子裏。


    顧憐衣一瞬間就起了殺心,“我要挖了你的眼睛。”


    聞青遲說了句真話:“你師兄在我眼裏,不過爾爾。”


    此爾爾特指某人,在他心裏,管他什麽天下第一美人還是真天仙,季爾爾才是人間絕色。


    大可不必擔心是個人見了微生鏡明都得為他著迷。


    顧憐衣抬手隔空拽上了蓋在微生鏡明腰際的被子遮住全部春光,反手拔劍襲向聞青遲。


    迴春穀的少穀主也就是如今的現穀主自年少起就得了瘋病,這個病根源在他大師兄。是病態的占有欲掌控欲,恨不得生生把他大師兄弄死在床上,恨不得他師兄那雙眼睛除了看他其餘時候都是瞎的。


    靠近他大師兄的,得死,見了他大師兄這副模樣的,得挖了眼睛再死。


    聞青遲見他這副精神狀態顯然有問題的姿態,心下把那筆仇又加重了一道。


    就這種偏執病態的瘋子,他已經能想到當初季青溪落到這瘋子手裏會怎樣了。


    淵亭鏗然出鞘。


    “在你那,見了你寶貝師兄的得死,可在我這,傷了季爾爾的我也絕對不會放過。”


    微生鏡明是顧瘋子的寶,季爾爾難道就是根草嗎?


    季青溪也是他聞青遲捧在心尖上的人,是這天底下他唯一珍視愛重之人,是他生命中將之視為和為爹娘複仇同等重要的存在。


    顧憐衣,該死。


    僅僅過了兩刻鍾不到,一切都已經結束。


    聞青遲今日穿的是一身黑,淵亭歸鞘,他漠然地踏出迴春穀的入口。


    身後的雪麵留下一連串的腳印,潔白之雪邊緣染了血腥的紅。


    微生鏡明的哭聲越來越遠,聞青遲皺著眉頭換下底下沾了血的鞋子,又往自己身上用了好幾次除塵訣,嗅不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了才安心地瞬行千裏迴到東州。


    來之前本不想殺人,顧憐衣讓季青溪斷骨他就照著雙倍報複迴去,可這瘋子有病至此,他不禁想起季爾爾那句“還差點被他殺了”,殺意驟起。


    殺人未遂能說明的僅僅是那個要被殺的足夠幸運逃過一劫,不代表持刀者不想成功。


    若是季青溪當初真被顧憐衣弄死……聞青遲要他後悔出生在這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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