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全?”季青溪像是聽到了好笑的笑話,“沈澤鳴啊沈澤鳴,你真不愧是老東西培養的人。你憑什麽覺得害死我的至親推一個人出來頂罪讓我報了仇就算兩全?你聽清楚,是你們沈家欠了我的,我要怎麽才能罷休是我說了算,這不是用人命可以達成的交易。”


    “那你想如何?”


    “我說了,叫老東西自己出來,要麽我就把你們全殺了再進去找。”


    不管當初是誰的主意,老東西都是季青溪名單上的第一個。


    沈家人臉色鐵青。


    一群人就這麽僵持住,直到景不留出現。


    大長老一喜,“不留,你也看見了,此人膽大妄為闖入我們府中還打傷了你一眾叔伯,更是大放厥詞要你祖父親自出來見他,你來得正好,快抓了他。”


    景不留臉色淡淡,“我來並不是要站在沈家這邊,我早已不是沈家人。”


    大長老一臉尷尬。


    沈澤鳴歎了口氣,“不留,不論如何我們都是血脈相連的親人,你總不能真看著季青溪肆意在這裏殺人吧?”


    景不留不說話。


    他一步步走到了季青溪的麵前,看著他活生生的站在這兒,欲伸手去摸摸他的臉又明知不可以。


    那麽多話想說,卻隻能化作一句:“你還活著,萬幸。”


    季青溪的劍還抵著沈老二的脖子,他不收手,見了景不留也不表露半點關心和動容之意,現下的場景根本容不得他對仇人之子有任何難忘的舊情。


    就算景不留跟沈家脫離關係,沈澤鳴的話也沒有錯,他畢竟流著沈家的血,不遷怒已經是最大的理智。


    “我不會顧及你跟他們的血緣,景不留,你最好什麽也不要做,不然我們就是敵人。”


    景不留深深地凝視著他,好似怎麽也看不夠,季青溪要他退出他的生命,他照做了,可這於他來說真的太痛苦太難熬,不見亦是思念,見了更是難舍。


    “你放心,我不插手。青溪,你失蹤的這些年還好嗎?”


    季青溪無話可說,隻故作冷漠地頷首,“很好。”


    景不留舌尖都是苦的,心也酸澀不已,他心知自己沒有立場再關心他再糾纏他,隻能蒼白地露出一個淺淡的笑,低聲道:“那就好。”


    聞青遲咬了下牙根,酸得特別不合時宜不受控,出聲顯了一下存在感喊了句“季爾爾”,卻又沒說別的。


    季青溪把自己的目光收迴去,迴歸原本該做的事,“我現在開始數數,每數到一百我就殺一個,直到老東西出來。”


    “一,二,三,四……”


    景不留當真什麽也不做,不幫沈家也不幫季青溪,見沈家人目露譴責,他隻冷冷清清地迴應道:“因果循環,欠了的總要還。”


    欠物還物,欠情還情,欠命還命,這是這世間再公平不過的道理。


    數到五十的時候沈老二就有點穩不住了,季青溪的劍就在他脖子上,他不懷疑這小子真的會說殺就殺,如果數到了一百,第一個死的肯定是他。


    “你們去請父親,”沈老二咬牙認栽,“難道就真由著他全殺光不成?”


    他當然知道為什麽不到萬不得已他們都不會去驚動沈老爺子,因為老爺子閉關是在準備晉級,這關鍵時刻自是能不打擾就不打擾。


    可這都什麽時候了?他們一群人都奈何不了一個季青溪,真讓對方挨個殺完嗎?他們的命也是命。


    最不著急的就是季青溪了,數著數不錯亂一個數字,“九十一,九十二,九十三……”


    “九十九。”


    季青溪笑了,不知是覺得荒謬還是悲哀,“你們沈家原來真的沒有什麽骨肉親情可講。”


    他說到做到,手上用力,打算送沈老二先上路。


    “放肆!”伴隨著一聲中氣十足的怒喝,一道靈力打歪了季青溪的劍,救下了要上路的沈老二。


    沈家老二死裏逃生,飛快地把自己的手從季青溪鞋子底下抽出,整個人躲到了旁邊。


    季青溪慢慢直起身,麵向了來人。


    沈老爺子終於出現。


    “黃口小兒,沈家豈容你撒野?”


    季青溪逐漸崩起了渾身的肌肉,他的眼角眉梢乃至臉上每一個地方都染上了冰霜一樣的冷,“做主讓焦衡來殺我的人是你。”


    事到如今並沒有什麽不能認的,因為一個季青溪景不留跟他們唱反調,沈襄又突然發瘋把自己關了起來跟個活死人一樣,沈譽勉恨不得殺了這個季青溪。


    “是我,那又如何?”


    “好。”


    季青溪隻說了一個字,然後拔劍而起,徑直攻向了沈譽勉。


    如何?不如何,要他死而已。


    沈家人想插手,不過現實不太允許,沈譽勉跟季青溪這場爭鬥根本就不是他們能插的進去的,不僅如此,他們還得騰出戰場,為了不波及低修為弟子還要先讓他們往外撤。


    沈譽勉是大乘期中期接近後期修士,這已經算是五州內實力數一數二的,卻沒成想這個季青溪竟然能接下他三招。


    大能打架蝦米遭殃,光是全力外放的威壓就讓化神以下的修士站不住腳,還有些受了傷的也扛不住,沈家人一退再退,最靠近風暴中心的最後也就隻剩下了合體初期的大長老、景不留以及聞青遲。


    所有人都看著院子裏的兩人,驚駭於季青溪在自家老爺子的手底下也能活這麽久。


    這個季青溪也是大乘期!百來歲的大乘期!這人失蹤的九十多年裏究竟是如何修煉到如此地步的?


    “若你不與沈家為敵,憑你如今實力讓我認了你作孫媳倒也不是不可。”


    季青溪呸了一口,“老東西,少惡心我,我不跟仇人結親,我今天來就是取你項上人頭。”


    沈譽勉不屑一笑,多年居於修真界實力頂端是他自傲的底氣,“就憑你?”


    季青溪看也不看胳膊上的傷一眼,踏著屋簷飛掠而去,“就憑我。”


    罡風大作,屋瓦連片碎裂,木頭造的房屋不經摧殘,到處都變成了斷壁殘垣。


    合體期的大長老想背後偷襲,季青溪這小子實力過於可怕,若是能快點將其擒獲他也不想講什麽武德。


    正待出手,他的右臂卻被人切了下來。


    聞青遲踩著他的背壓在地上,眼瞳烏黑連眼中都是深不見底的幽潭,“季爾爾講道理不想讓你們沈家絕戶,我可比他要狠。”


    陵火轟然把大長老包裹起來,肉身和神魂一起被灼燒的滋味讓他忍不住尖叫,聞青遲卻嫌他吵,封住了他所有聲音。


    不需多久,大長老被無聲地燒成一片灰燼。


    聞青遲收迴陵火,側過頭來對上了景不留的視線。


    景不留清清冷冷地站在那裏,從頭到尾沒有任何阻止聞青遲的意向。


    “你對沈家人也如此冷漠,見死不救作壁上觀。”


    “不親自動手已經是我念著我身上流著沈家一半血的情分。”


    聞青遲跟情敵沒有什麽聊天的興致,收了眼神重新把注意力放迴季青溪那裏。


    他不說話,景不留卻主動開了口,“你似乎不擔心他會輸。”


    “他不會輸,季爾爾一定會贏。退一步講,哪怕他輸了還有我在,我帶他走,報仇一次不成還有下次。”


    “你又為何不幫他隻在這旁觀?”


    “你問這話有意思嗎?”聞青遲輕嗤,“你別以為你最了解季爾爾,我跟他相識不過晚了你幾天而已,這一點我又差在了哪裏?不幫他是他不需要也不願意,他自己的仇他當然要親自報。”


    景不留默然。


    他看著跟祖父纏鬥的季青溪,心頭始終留著那麽一點不甘,不甘明明是他先遇上,明明是互相愛慕,偏偏因為家人造成了今日局麵。


    一切都像是宿命,他連挽迴的手都不敢去伸,因為季青溪不會有跟他複合的可能。


    季青溪決定的事向來不會留迴頭路,他一直都那樣堅定不移,若是別的或許還有那麽一絲絲機會,可偏偏是他最愛的親人出了事。


    帝後對季青溪來說意味著什麽?那是他心裏最重要的人,景不留和聞青遲都要往後排。


    “聞青遲,”景不留唿吸間都聞到了自己喉嚨裏的血腥氣,他澀然說:“請你對他再好一些,他本是明媚樂觀之人,是最值得深愛的珍寶,他不該這樣苦。”


    該是怎樣的放不下才能讓景不留這樣一個自小就因天賦驕傲到大的人對自己的情敵說出這樣的請求。


    他不能靠近不敢靠近不該靠近,他對季青溪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遠離,永永遠遠退出他的生命,不要讓季青溪每見他一次就想起慘死的爹娘,想到自己跟害死至親的仇人之子在一起過。


    景不留苦,可他知道季青溪更苦,他疼,為自己疼,更為季青溪疼。


    “雖然我這樣說是誅你的心,可你的存在讓我很醋,所以我還是要說,”聞青遲冷漠又客觀地說出事實:“你早就已經是過去,你根本沒有立場把他托付給我,我喜歡的人自然會捧在心上會對他好,季爾爾的現在與將來都和你無關。”


    景不留喉嚨裏的血壓抑不住從嘴角溢出,他的臉色好像一瞬間就白了不少。


    是誅心之言,可一句都沒有說錯。


    聞青遲扔給他一瓶丹藥,“看在你曾經對他好過的份上不為難你了,收拾好自己,待會兒叫他看見了還不知道要怎麽想。”


    對情敵再怎麽狠都有理由,但景不留除了是季青溪的前任,更是曾經讓季青溪真心實意高興過好幾年的人。


    聞青遲扯了下唇角,連自己都不知道他竟然這麽大度愛屋及烏到這份上,隻要對季青溪好過的人他都存著點感激,哪怕自己醋的要死。


    罷了,等季爾爾喜歡上他,這些年吃過的醋都得變著法兒討要迴來。


    季青溪跟沈譽勉的打鬥還在繼續。


    修士戰鬥輸贏並不是完全取決於境界,就像金熾可以跨境打人,境界差距太大可以用威壓不戰而勝,若是彼此相差並沒有那麽誇張就是拚靈力、技巧。


    沈譽勉接下季青溪奮力一擊後向後倒退了半步,這意味著什麽在場人心知肚明。


    他也不由得收起了本能的輕蔑,他已知季青溪也是大乘期後期修士,可同為此境,他畢竟比季青溪要年長太多,靈力之深厚本不是季青溪可比擬。


    然季青溪竟然越打越狠,此人攻擊密集角度又極其刁鑽,受了傷也不帶半點停頓,是最難纏的一類對手。


    沈譽勉使的是長槍,用的是極其珍稀的材料,質地堅硬厚重,挨上一下很容易就會出內傷。


    黃泉砍在槍身上,沈譽勉雙手持槍抵擋,雙方周身靈力翻騰,爆發的餘威再一次波及了周圍,塵土到處飛揚。


    察覺對方源源不斷加注的靈力,沈譽勉也是一驚,“你……”


    這小子玩起命來竟這樣果斷?他想用這種硬拚的法子耗著,沈譽勉卻不願這樣。


    他幹脆猛地一轉,長槍擦著劍身一路帶過,然後一掌把人推開,季青溪也不白吃虧,手腕一動刺出一劍。


    一掌一劍彼此都受下,雙方各自急速後退數步才穩住身形。


    長槍紮入磚縫裏,沈譽勉氣息紊亂,冷冷一哼,“你不過是仗著同命咒才有恃無恐,既享受著景不留這逆孫的好處又轉頭來向我沈家發難,真是好生不要臉的後輩。”


    “是嗎?”季青溪早知沈家人德行,對老家夥非要占據道德高地的做派毫無意外,“同命咒早就解了,老東西,我季青溪單靠自己就能殺了你,你們沈家的好處我一絲一毫都不要,怕是要叫你失望。”


    “再好不過,如此我便取了你的性命,也好叫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黃口小兒知道我沈家威嚴斷容不得你這種無名無姓之輩隨意踐踏。”


    無名無姓?季青溪戰意翻騰,他就是要當著沈家所有人的麵宰了這老家夥,就是要讓人知道,所有害了他在乎之人無論是誰都將付出代價。


    他都敢和天道相爭敢跟天雷對劈了,又何懼一個倚仗自己資曆張口閉口就是教訓的老不死?


    他不僅要劈了沈家門楣,更要殺了沈家屹立不倒的頂梁柱,沈家害他家破人亡,他也要沈家跟他一樣。


    黃泉翁鳴,其上寶珠似有流光轉動,靈劍與主人心意相通,也被那心緒感染,渾身都迸發出了驚人的銳氣。


    黃泉並非殺伐之劍,可每一次為殺人出劍,那就必不落空。


    季青溪站在一片斷枝落葉中,穩穩地抬起右臂,執起為斬心中不平而命名的黃泉。


    山雨欲來,沈家上空忽然電閃雷鳴,天地也驟然變色。


    一片壓抑的昏暗之中,季青溪的身影穩如磐石,與整個天地比起來那樣渺小單薄,卻又好似能震天撼地。


    季青溪不敬天道,不敬上蒼,他的道不為成仙也不為成魔,單為蕩盡所有心中不平,他的道是自我。


    欠了他的,百年千年都得償還。


    傷我者,殺之,不論是何身份是何地位。


    他的眼神銳利又冷冽,帶著勢不可擋的堅定送出一劍。


    “沈譽勉,我要你下黃泉,為我親人為所有無辜被連累的宮人謝罪。”


    百年仇恨,匯於一劍。


    雷聲大作,電光映照著黃泉發亮的劍身,折射出主人眼神森涼的雙眸。


    黃泉劍下注定要多這一抹新魂。


    那一劍摧枯拉朽,以此為中心,周圍十餘丈地麵深深凹陷哢嚓哢嚓爭前恐後出現裂痕,地上所有東西全部化為齏粉。


    一劍判生死,一劍作驚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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