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婚期定下我會派人通知,我希望如果你們出現隻帶著對我們的祝願而非其他。”


    屋子裏坐了不少人,景不留的祖父、父親、叔伯、兄弟姐妹。


    沈家是景不留的祖父做主,其他人再多話想說也會先等他開口。


    沈老爺子手裏的茶杯重重一放,滿堂寂靜。


    “不留,你非要為了一個季青溪跟你的長輩過不去?區區一個資質普通的凡人,值得你做到這個地步?”


    “一日不飛升就不是真正的仙人,這天底下的修士都是凡人,祖父,我也隻是個凡人。”


    “強詞奪理。我還是那句話,你要麽一生不沾風花雪月,要與人結契就必須沈家同意。”


    “那是我的餘生,隻有我自己最有資格做主。我不在意我的道侶資質平庸,也不會用沈家任何人脈去為他謀取好處,沈家又何必一直不鬆口?”


    “你姓沈,你是沈家子孫,祖父的話你也不聽?”


    景不留淡漠道:“我姓景,也可以不是沈家子孫。”


    老爺子氣得打翻了茶杯,“來人,把這個冥頑不靈的逆子關去禁閉室。”


    景不留巋然不動,那些靠近他的人全部被震倒在地。


    “我上一次願意被關進去是出於孝道,卻不代表我不願意的時候還有人能動我分毫。”


    他清冷自持不理俗事沒有表現出對什麽人什麽事的攻擊性,可又不代表他沒有,他一身修為就是他最大的底氣。


    沈襄臉色沉鬱,語氣也加重幾分,“不留,別在長輩們跟前胡鬧。”


    “言盡於此,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我的道侶也隻會是季青溪,若你們不同意,大可把我這個不肖子孫除名。”


    景不留拂袖而去,誰也沒法攔住他。


    他除了是沈家人,更是留花門落月峰主,目前的修真界裏唯一一個兩百歲以內被封的仙君。


    沈家被他搞得一群人頭頂烏雲,臉色一個賽一個難看。


    景凝的住所不大且偏遠,是她自己求來的地方,她很少外出,也不見外客。


    對於沈襄的到來她並不意外,她穿著一身簡單的素衣在小竹林裏收集竹露,麵容帶著幾分沉屙的病氣,但表情恬淡。


    淡到和沈襄記憶裏的恣意少女相差甚遠,幾乎要認不出來。


    “你不勸勸你兒子?一意孤行屢教不改,就仗著自身修為胡來,連長輩也不放在眼裏。”


    景凝該做什麽做什麽,他來了也不招待,“不留是個好孩子,他要是真的目中無人早就跟你們撕破臉帶我走了。”


    “他一向不跟沈家親近,願意迴來幾次也是因為你還在這裏,他要帶你走,你怎麽不走?”


    “我為什麽不走你不清楚嗎?沈襄,我景凝這輩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如願以償,我再也逃不掉。”


    “隻是因為逃不掉?又是這麽多年過去,我以為你不會再想走,我以為你願意留下。”


    景凝嘲諷似的笑了一下,“沒有人會願意為了一個使盡手段囚禁自己在身邊的男人主動留下。”


    “你果然都知道。”


    “是啊,我什麽都知道。”知道自己永遠逃不出沈襄的手掌心,知道自己體內早就被不放心的沈襄種下了相思蠱。


    景凝直起身來,把裝著竹露的瓷罐蓋好放在石桌上,又恢複了平靜如水的模樣。


    “我不過是累了倦了,隻想在這一隅安靜了卻殘生。你想讓我勸不留聽話那絕對不可能,我自己過的不如意,我不會讓我的兒子跟我一樣。”


    多年來一直都是這樣,沈襄也累,他問:“不留也是我的孩子,你口口聲聲你兒子撇的幹幹淨淨,也不抵我是他生父的事實。阿凝,你對我的愛當真消失得一絲不剩了嗎?”


    “你憑什麽認為我依然像當初一樣愛你?”


    “你要怎樣才會變迴從前的樣子?你想孩子隨你的姓氏,我允了,你想在這又小又偏的地方與世隔絕,我允了,你多年來對我不聞不問冷漠以對,我也忍了,我不過是想求你高興起來,能重新接受我。”


    中年人的愛情也一地雞毛,外人最初說景凝攀了高枝進了沈家家門,後來說她運氣非凡生下了天資過人的孩子,再說她紅顏福薄身體不好。


    外人隻知她年少時為了沈家大公子大鬧沈家最後低頭甘心做妾,卻不知到了後來卻是沈襄求而不得。


    景凝想逃,沈襄就給她種下相思蠱,景凝就算遠離了他,蠱發作時想起的還會是他,她一輩子都無法逃。


    景凝轉身看了一眼這個跟自己恩恩怨怨糾纏大半生的人,語氣再無半點波動。


    “沈襄,我這一生最後悔的事就是當斷不斷為了跟你在一起放棄自尊放棄禮義廉恥,不顧你有妻有子還跪求你那個本來就看不上我的父親讓我進了沈家。”


    她抱起瓷罐,素色的裙擺隨風一蕩,就那麽輕輕從沈襄身側飄過。


    “我精神不濟還要迴去小睡一會兒,恕不遠送。”


    當初那樣愛恨分明恣意張揚的少女再也不會迴來了。


    沈襄看著她的背影,已經記不起上一次景凝送他出門說會等他迴家是在多久以前。


    景凝還是景凝,沈襄也還是沈襄,他們又不再是他們。


    -


    季青溪陪蘭嵐吃了頓飯,又雙叒叕被催了婚。


    小季就一五一十地把自己跟景不留的打算一句一句跟他母上大人掰清楚明白了。


    說到不留後代從旁抱養一個時蘭嵐很輕地蹙了下眉,但很快又釋然。


    “父皇肯定要不高興,所以他那兒還要請母後多多勸解,我可幹不出一邊跟景不留成了親一邊又找女人生孩子的事。”


    “你父皇定然不快,不過也不會逼著你留個後嗣,先不說得罪一位仙君,你自己也不會同意。你和不留在一起好幾年,我跟你父皇並非沒有考慮到這層麵,放心。”


    “還是母後好,全天下的母親都沒有你萬分之一好。”


    “少貧,”蘭嵐嗔了他一句,“你們的婚期也盡早提上日程,待你跟不留成了親,我跟你父皇一定送你份頂好的新婚禮。”


    “能有你和父皇祝福就已經是最好的禮物了,別的什麽也比不過。”


    蘭嵐被他這張甜嘴哄得合不攏嘴,“去看看你妹妹去,這丫頭非要自己繡個香囊送給你父皇,說是長這麽大也沒盡過多少孝心,她得趕在出嫁前繡個能看得過去的成品出來。她哪是這塊料,想必雙手都被紮成篩子了。”


    有這等熱鬧看季青溪自然是積極地應下。


    本朝的公主出嫁前住在宮裏,出嫁後皇帝會賜下專門的公主府供公主駙馬居住。雖說季雨棠是外嫁,她的公主府還是隨著賜婚聖旨一塊下來了。


    哪怕是公主和駙馬不長住,迴門和省親總用得上。


    季雨棠這會兒還住皇宮裏,季青溪去時還碰上了安王。


    “王叔也來看棠棠?”


    季典笑嗬嗬點頭,“管家清點庫房時找出來一套翡翠頭麵,我就拿了來充進棠兒的嫁妝裏去。”


    “王叔有心了。”


    “青溪說的哪裏話,我無兒無女的又是看著棠兒長大,心裏也是把她當半個女兒看。”


    兩人聊了幾句就散了,季征子嗣艱難兄弟卻一大堆,安王算是個關係還可以的一個。


    季青溪進去看他妹妹的笑話,不是,是看她感天動地的孝心。


    他一進去就被一塊布砸了臉,他拿下來一看,好家夥,腦細胞死絕了也沒看出來這繡的是個什麽物種,因為這線橫七豎八的亂成一團,顏色又雜,隻能看出來繡花之人無處安放的暴躁。


    季青溪捏著那塊被丟掉的布走近,“怎麽了這是?跟塊碎布賭什麽氣?”


    季雨棠正在往繡繃裏裝新的布,聞言直接擺爛,表情好不惱怒。


    “針不聽話線也不聽話,畫貓不成反類犬,我繡個仙鶴都變成了麻雀。”


    季青溪把掉在地上的繡線撿起來,跟那塊全是亂線的布一起放進竹筐裏,“你從小就沒有碰過這些東西,還是別為難自己的好。”


    “可我想給父皇做一個香囊,我打小沒少讓他頭疼,這一眨眼我都要嫁人了,以後也不常有在他們跟前陪伴的機會。皇兄你別管我,隨我自己折騰吧。”


    “難怪母後誇你臨嫁了突然懂事不少。”


    季雨棠又重振旗鼓發憤圖強起來,她一邊跟繡繃較勁,一邊跟她哥哥說話。


    “皇兄你不送我去潁泉嗎?”


    “朝中事務繁忙,脫不開身,也不要緊,幾天以後你迴門我們還能再見。”


    “不能送我去潁泉,那我要你背我上花車。”


    “那是當然,我是你哥哥,我不背你誰背你?”


    “皇兄,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父皇母後。”


    “要嫁去外地可是你自己選的。”


    “我不管,我就是舍不得。”


    “好好好,舍不得舍不得,你以為我們就能舍得你啊?還不是希望你高興。”


    季雨棠扔了手裏的活兒過來挨著她哥哥撒嬌,“我嫁出去了也別忘了我,我還要當你最寵愛的妹妹。”


    “我肯定最寵你。”


    “以後我不在,要是聽到某些詆毀你的話也沒人給你出頭,皇兄你就別那麽好脾氣,該打就打。”


    “你看看現在的搖光還有誰敢詆毀我?別瞎操心。”


    “還有,我嫁給了自己喜歡也喜歡自己的人,希望皇兄也一樣,你和仙君要好好的。”


    “把你的心放迴肚子裏,我們好著呢,等我們成親的時候你一定要迴來看。”


    “那你是新郎還是新娘?”


    一句話給季青溪問住了,他敲了下季雨棠的腦瓜,“兩個男人哪有什麽新娘?你哥哥當然也是新郎。”


    “哦。”季雨棠捂著自己的腦袋賊兮兮地笑,“我偷偷了解過男人和男人之間在床笫間怎麽快活,我看你也是強不過仙君的,皇兄,你可別新婚第二天起不來。”


    “……季雨棠!少看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在被親哥哥製裁前,機靈的公主就已經撒丫子溜了,隻留下一串快樂的笑聲。


    小季腦闊鈍痛,這丫頭真是不得了,蕭穆到底怎麽受得了她的?


    ——


    五月初二,宜嫁娶。


    當朝二公主下嫁潁泉蕭氏,隊伍從皇宮出發,沿途由齊王季堯和金吾衛首領宋文延護送。


    照二公主的受寵程度,她出嫁那日可謂是真正的紅妝十裏,佳人耀目如明珠。


    季青溪背著親妹子上了加大版的婚車,季雨棠趴在已經跟父皇一樣高的兄長背上差點沒忍住掉眼淚。


    季征再看拐了寶貝女兒的蕭穆不順眼也不會在大好日子發難,隻道:“朕的公主被嬌慣長大,到了你們蕭家也還是公主,朕見不得她受半點委屈。”


    蕭穆拱手一拜,“皇上放心,公主嫁入蕭家是蕭家的福氣,斷沒有令她受屈之理。”


    季青溪送妹妹上了裝點喜慶的婚車,迴來正聽見季征在敲打蕭穆,他對這個妹夫總體還算是滿意,狠話早說過,今天就算了。


    “蕭穆,我妹妹往後可就交給你了,她說嫁給了自己喜愛的人十分高興,望你能讓她一直這樣高興。”


    “承諾過的永遠算數,太子不必憂心。”


    蘭嵐實在舍不得女兒,早前就把該囑咐的囑咐過了,她沒再對蕭穆說什麽,抓緊這點時間在馬車旁跟女兒最後話別。


    “棠兒,嫁了人要收斂些脾氣,多為你夫君著想,但是真要有人敢給你委屈受盡管迴家裏來,父皇母後都會為你做主。”


    季雨棠眨了下眼,已經有要哭的趨勢,她握住母親的手重重點頭,“母後我明白的,你跟父皇和皇兄都要好好愛惜自己,女兒不能再承歡膝下了。”


    蘭嵐拍拍她的手背,“去吧。”


    “公主,”蕭穆從懷裏拿出一條繡著君子蘭的手帕輕手給她擦了臉上的淚,“我會待你好。”


    車簾放下,蕭穆打馬騎在婚車前。


    隊伍啟程。


    季雨棠實在忍不住迴頭看了一眼,她的父親母親和哥哥都站在原地目送她出嫁,好像要送出去很遠,直到再也看不見。


    潁泉和搖光隔著快馬也要一天一夜的距離,她再也不能隨時都能看見親人了。


    季雨棠一瞬間淚如泉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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