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歐陽抖著牙關睜開眼,腰側的傷處火燒火燎,像是有火炭燙著,又像是被沸水煮著。


    淋漓不盡的痛感悉數化作汗珠滾下,濕了麵,迷了眼,濕透的麵紗貼臉縛著,每一根經緯都清晰可辨,橫的、豎的、橫的、豎的——歐陽借著細數麵紗上的紋理來使自己分神。


    “女人,你走神了。”男人陰仄仄地道,修長的手指磨砂著迅速冷凝成型的蠟油,旋即指尖一挑,封凝的蠟油被刮開,帶起一片血肉模糊。


    “啊……”歐陽覺得自己又要暈了,可是哪怕暈過去,男人依然有辦法把自己弄醒,在這樣的折磨中每時每刻都恍若永生永世。


    “求,求你……不要了……不要了……”歐陽抖著牙關祈求道,雖然她不確定此時的求饒是否有用,可是現下除了求饒,她已再沒有別的辦法了。


    這個男人,蛇一般陰損、殘忍,樂此不疲的折磨著她腰間那一線傷口。


    “求你……放過我……”歐陽小心翼翼地喘著氣,稍大口的唿吸,都會牽動傷口,引起新一波的裂痛。


    男人聞言,稍稍坐直了些,舉著燭台照到歐陽臉上,“這麽快就沉不住氣了?本座以為你至少也該再堅持一刻鍾。”


    眼見著傾斜的蠟燭油蠟滾圓欲滴,歐陽眥眼欲裂,再也兜不住的淚珠,滾滾而下:“不要。”


    模糊地視線中蠟油滾落,歐陽下意識閉緊雙眼,再不敢看。


    然而預期地痛感遲遲不來,歐陽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有點燙是真的,不過轉瞬的痛楚,哪能痛成你這副模樣。”男人語氣涼薄,徒手接住滴落的蠟油,眉也不皺一下。


    歐陽睜開眼,看見男人正拿油滴在自己手心,她記得那掌中有練劍磨出的繭,心中忖度定是蠟油滴到了繭上,這個男人才會沒什麽痛感,但她不敢開口反駁,這種時候揭他的短無異找死。


    “不過區區幾滴油,又不是腐肌蝕骨水,這你也能裝暈賣慘,女人,你不做戲子,可惜了,”似乎玩性已盡,男人握著燭台站起身來,看著歐陽的眼神,蔑然不屑中多了幾分不耐,“既是這塊料就不要浪費了,若不想繼續受皮肉苦,便給本座好好演這出戲。”


    一個是被火舔地滾燙的蠟油落到了她血淋淋的傷口上,一個卻隻是落到沒什麽知覺的繭子上,那感受能一樣嗎?歐陽腹誹,卻隻能識時務地示弱:“演,演什麽?”


    “江沉劍讓你演什麽?”男人舊話重提。


    “他真的沒有讓我做什麽。”歐陽幹癟地重複著答案,生平謊話說過無數皆能取信於人,現下說實話了,人反而不信了。


    “別急,你想好了再迴答本座。”男人道,手中蠟燭傾斜,快速燃燒的同時化水的蠟油也愈漸積多。


    那即將潰堤的蠟油緊緊牽係著歐陽極致緊繃的神經——


    兜了這麽大一圈,威逼、脅迫、恐嚇、折磨,招數都用盡了才找出她的弱點,看來今天這個男人是鐵了心要問出他想要的答案了,若是不給他個滿意的答複,他定然不會罷手。


    一麵是江沉劍的任務,一麵是自己所受的皮肉之苦,歐陽其實也想骨氣一把,奈何她嬌生慣養長大的,自小就怕疼。


    況且現下江沉劍是昏是醒不得而知,即便醒了來,那一身傷也是沒辦法來救自己的,琅環傷重,琉璃就更不成了,如此看來,今日要脫出虎口,竟全要靠自己了。


    相比於蓮嶠基業的傳承,江沉劍的任務就顯得不是那麽的重要了,自己今次若是折在了此處,他江沉劍以後的任務就是千千萬萬樁都完成的漂亮利落,也是白搭。


    這一番思慮下來,歐陽已經打定了主意——既然真話沒人信,那何妨編些虛言來試一試?


    眼前的女人明明怕得要命,卻仍遲遲不鬆口,男人以為歐陽還有所搖擺,於是趁熱打鐵:“你這樣保全他,他不過是在利用你罷了。”


    給他江沉劍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利用她,歐陽雖心中篤定,但為了取信這男人,還是裝出一副願聞其詳的模樣:“利用?”


    “你對他這樣情深義重,他若珍惜,斷然不會任你落在本座手裏,他不是在利用你是什麽;況且你們的動向本座悉數掌握,你實在也沒必要再替他守口如瓶。”


    嗬,都掌握了,你還問什麽問!詐她詐的這樣明顯,真當她是愛令智昏的傻子?


    “若,若是歐陽將他的盤算告知,你,你能放了歐陽嗎?”歐陽小心翼翼開口。


    “這得看你所言價值幾何。”


    江沉劍啊,橫豎你的偽裝是再也裝不下去了,本姑娘若是再為你兜著,指不定就真交代到這兒了。你也知道,姑娘我身嬌體弱,受不得苦痛,你們的恩怨便就你們自己去解決,本姑娘的金剛鑽攬不下你的瓷器活兒了。幫不上忙了,可別怪本姑娘——歐陽心裏默道。


    正當歐陽準備“出賣”江沉劍時,房門被叩響了。


    “主子,江門主約見。”


    “本座還可以再和這個女人玩玩兒……”


    這男人不知哪根筋搭錯了,一聽江沉劍約見,竟然反悔,歐陽嚇得肝顫:“你,你不能出爾反爾。”


    “主子,江門主傷重,不良於行。”


    “當真?”


    “是的。”


    “那本座隻有親自去探望一番了。”男人咬牙道,為歐陽整好衣衫,將人擰了起來。


    原來他是為要主動去找江沉劍置氣?歐陽氣結——你們神仙打仗,可不可以不要殃及她這條小魚。


    就在她無言以對的當下,男人已來到隔壁房外,抬腳踹破房門,長驅直入。


    房內零星站著幾個隨從,四壁無飾的房內最隆重的當屬一架漆金的雕花大床,床上靠坐著的男子眼瞼低垂,麵如素紙,烏發流瀉,這人,楚辭認得!


    “江沉劍,江沉劍,救我!”歐陽大喊,顧不得腰腹的疼痛,她知道,雖然他傷重在身,但他是會拚卻性命來救自己的,她肯定!


    歐陽話音未落,床帷後轉出一條熟悉的身影,正是被琅環教訓的休論:“宮主,房裏的人沒有離開過,背部是撞擦傷,也未見劍傷。”


    “當真不是你?”男人蹙眉,顯得疑慮重重。


    “當真。”江沉劍道,他眼瞼緊闔,眉峰深鎖,蒼白的唇微微蠕動,在在顯示出身體的不適。


    因著天雨,地上泥濘,被撞下來的衝勁本就大,他下地時又有意加了三分衝力,傷開得皮肉中混進泥沙,大夫一番清洗處理,哪裏還辨得出擦傷還是劍傷,血乎乎一片全綻開了,火辣辣得他自己都要支撐不住。


    “你當本座會信?”男人一聲嗤笑。


    “無憑無據,閣下能怎樣?”江沉劍緩緩睜眼看向來人,眼中七分淡定,三分不悅。


    “生死門門主,會連區區一匹瘋馬都避不了?”男人冷聲,像是輕嘲更似反詰。


    “江湖皆知小可不善武道,閣下難道不知?”江沉劍大言不慚,江湖皆知是真,不善武道卻是假,他這一身功法登峰造極,是生死門最後的王牌。


    江湖傳言偌大的生死門,門主竟然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軟腳蝦,都說生死門若不是還有個長老坐鎮,僅憑一個江沉劍,早該遣人散派了。


    “哦?那本座倒是得罪了?”


    “客氣了,不知閣下現在可以歸還小可的未婚妻了嗎?”江沉劍道。


    “如此,後會有期。”男人放下歐陽,旋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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