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確實算不上一個慈母。


    林國平在礦上就知道了這件事,一路忍著迴到家裏才開始發脾氣:“你這媽是怎麽當的,啊?孩子迴來了都不知道?還讓孩子住在別人家裏?這讓村子裏的人怎麽看林家?怎麽看我?!”


    王莉本就心情不爽利,被林國平這麽劈裏啪啦的一頓數落,心裏也委屈:“這我哪知道啊?她這迴迴來誰也沒說,我又不是玉皇大帝,我上哪裏提前知道去啊?”


    “又不是我讓她住在別人家裏的,我也勸了啊,不是沒勸住嗎,咱姨娘的脾氣那你也知道,一旦決定的事是八頭牛也拉不迴來。要不你出馬去問問?”


    這後一句話很明顯帶著點奚落的意思,既然知道了姨娘脾氣不好,那還讓林國平上趕著湊上去讓人家去扇嘴巴子嗎?


    王莉這麽一頂嘴,林國平揚起厚實的蒲扇一樣的巴掌:“他媽的,老子真是八輩子倒了血黴落在你們這群人手裏……”


    王莉閉眼下意識閃躲,可巴掌終究沒有扇到自己臉上。


    她睜開眼,林國平的臉色很是不好。


    這本來家裏就有個大姑娘在外麵住著,人家背地裏不知道還怎麽說這父母呢,這要是一轉眼王莉在屋裏頂著個大巴掌臉出去了,那豈不是炮火全都轉移到自己身上了?


    她挨個巴掌就能博點同情,自己雖然沒有教養閨女,但一旦做了醜事,他的頭也便抬不起來。


    真是怪事!


    林國平不想就這麽便宜了王莉,要挨罵那就一起挨,哪能一個巴掌就了事了的!


    他臉色很不好地放下手,林虎已經吃完飯了,見到父母這樣對峙也絲毫沒有意外,拐進屋子裏拿了袋奶就出門上學去了,從頭到尾沒有流露出一絲對母親的關心。


    顯然,這是司空見慣的了。


    ——


    “虎子,你姐不是迴來了?說是在城裏賣淫嫖娼被抓了,灰頭土臉的,哈哈哈,還是名牌大學生呢!”


    “你瞎說什麽呢?我們老大的事兒還輪不到你來這裏嘰嘰歪歪。”


    “是不是,你出去問問不就知道了?還說她身子不幹淨了不敢迴家,怕被父母打死,現在在姨奶奶那裏住著呢!”


    “真的嗎?”


    “千真萬確,不信?那咱就去瞅瞅,如果是真的,你就來當我的小跟班兒,我做你的老大!”


    “……行,吧。”


    他們就這樣擅自約定了,林虎被晾在一邊,捏緊了拳頭。


    他從小就是孩子王,他爸林國平是礦場的工人,拿著固定工資,一星期還能出去下一頓館子;他媽王莉是大隊上的婦女主任,雖然沒有正經工作,但是也有隊上的固定工資,在村子裏的威信很高;就連他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大他好幾歲的姐姐,雖然自打記事起就沒怎麽見過,可人家也是考上名校的大學生,風光得很。


    這種家庭在村裏也是少見的,林父林母慣著他,有什麽好吃好玩的都緊著他。同齡人裏他長得最強壯,也最受家裏的溺愛,因此長成了無法無天的霸道性子,身邊跟了一大幫小弟。


    有依附他的,自然也有不喜歡他反抗的,這些小孩子之間就是這樣,這次蘭芷迴到村裏,各種猜測一下子爆發出來,有的被小孩子聽去一耳朵,轉過來就成了對付林虎的武器。


    小孩之間麵子最重要,那個男孩子就靠著傳蘭芷不知真假的黃謠把林虎身邊的小弟收服了大半。


    林虎雖然為了保全自己的麵子,強裝不在意,但其實心裏恨極了這對麵洋洋得意的男孩,連帶著蘭芷也被恨上了。


    “走,我知道姨奶奶住在哪裏,我帶你過去。”那男孩顯然看出了林虎的在意和強裝鎮定,想要乘勝追擊,坐實了這個傳言,帶著一幫男孩子唿唿啦啦地就去了姨奶奶家。


    姨奶奶雖是讓蘭芷能在自己家裏住些時日,但這並不代表她就喜歡孩子。


    尤其是這些半大不小的男孩,作起來簡直讓人想把他們重新塞迴娘胎裏當做從未被生下來過。


    這些孩子也知道正麵進去行不通,一個個騎上半人高的牆頭往裏窺探。


    林虎一聲不吭地跟過來,他倒也想知道知道到底是不是他們說的那樣。如果是真的話……那他就不要這個女的當自己姐姐了。


    她不是自己姐姐!


    那男孩現在已然隱隱成了這群孩子的首領,看著仿佛落水犬的林虎,眼角積起輕蔑的笑。


    看吧,跟過來沒什麽,他今天就讓他名譽掃地。


    一群男孩子騎在牆上,等著傳說中的人物出現,可左等右等,屁股都坐疼了也不見人出來。


    就算上廁所也要出門啊?這人真奇怪,這麽熱的天還一直待在屋裏。


    為首的那個男孩名叫高勝,這會兒已經不耐煩了,直接在院裏喊了起來:“林大丫——林虎的姐姐——我們有事找你——”


    林虎聽到眼睛睜得渾圓:“她不是我姐姐!”


    高勝像個勝利者,雖然林虎的個頭更大,但好像從這個時候就低他一頭:“怎麽,你承認你姐姐是個妓女了?”


    “不準胡說!你這小子哪家裏的這麽沒教養?你家裏大人就是這麽教你的?!”姨奶奶聽見院子裏的喧囂,罵罵咧咧從屋裏出來,但是她的橫眉冷對仿佛讓高勝覺得自己找對了方向,遲遲不肯走,寧願吃了掛落也要在今天殺了林虎的威風。


    有他帶頭,其餘的這些孩子們仿佛也找到了主心骨,紛紛坐在這裏不走了。


    林虎的臉色更蒼白了。


    姨奶奶看這些孩子一動不動,作勢要扔東西上去砸他們,可這些孩子不是五六歲,對這樣的嚇唬把戲早就看穿了,竟是沒有一個躲的。


    姨奶奶又氣又急,嘴裏從他們祖宗罵到後代,不帶一個髒字地不差別掃射所有人。


    “姨奶奶,你先進去吧,他們來找我的,我去就好,把你身體再氣到了,我心裏更過意不去了。”


    蘭芷是被外麵的聲音吵醒的。


    “林大丫——林虎的姐姐——我們有事找你——”


    每次聽到林大丫這個名字的時候蘭芷都有點想笑又覺得很悲哀。


    這應該就是原主原本的名字了,隻是後來有了身份證,家裏父母也覺得頂著這個名字出去也丟人,就改成了現在這個名字。


    說實話不是什麽“盼弟”之類的她都覺得慶幸一點。但是又不得不承認他們確實也沒在這上麵花什麽心思。


    她站出去,已經洗幹淨的臉蛋和潔淨的衣服讓她正常很多——起碼是他們想象中溫柔的大姐姐的樣子:“我在這,你們找我幹什麽?”


    這樣的形象單是放在那裏就能讓這群半大小子說不出話來。那種書卷氣,那種恬靜的氣質和清亮的嗓音都和他們印象中的從事那種職業的女性相去甚遠。


    她看起來就不像是那種人。


    高勝也被這種氣質鎮住了,他下意識看了一眼林虎,他也不比他的表情好多少。


    高勝咽口唾沫,原本以為能很輕易地問出來的問題在這時卻顯得那麽沉重。但是都到了這裏,不問不證實的話,他的麵子哪裏擱?


    “你……你是不是和很多的男的,那個?”


    他盡量使用自己知道的,比較“文雅”一點的詞。


    “那個?”蘭芷一開始還不太明白,但是看到姨奶奶瞬間通紅的臉,她一下子明白過來。


    “沒有哦。是誰跟你這麽說的?”她還是溫溫柔柔的好脾氣樣子。


    高勝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心情。


    “沒,沒什麽。”他轉身想跑,姨奶奶已經開始罵了,蘭芷中吃了飯後,下午洗個澡就一直在整理姨奶奶給她的那間房裏的雜物。


    灰塵和垃圾清理了一批,淘到的小玩意兒也不少,她現在手邊的這架小彈弓就是一個。


    她隨便在地下撿了一枚石子,拉弓,眯眼瞄準——


    “啪——”


    石子直接打在一個男孩旁邊的牆頭上,深深嵌了進去。


    牆上一眾男孩子看她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彈弓,一時間驚訝中帶著不可置信,蘭芷又撿了一枚,放在手裏拋啊拋。


    “牆上危險,是你們自己下來,還是我把你們‘請下來’?”她還是那樣笑著。


    高勝拍拍手上的灰,第一個跳進院子。


    有了開頭的一個,剩下的都像下餃子一樣跳下來了。


    最後一個下來的是林虎。


    “說罷,你們來就是來問我這個的?”


    高勝點點頭。


    “好,這是誰告訴你的?”蘭芷的語氣很平和,隻是手裏還拿著那塊石子。


    ——就像是他要是不交代,這石子就能把他眼睛打腫。


    他猶豫一下:“不是誰,我就是聽到了一些。”


    “你的意思是,村裏有人這麽說我?”蘭芷把石子扔在地上。


    “也不是。”高勝不敢說緣由,在場兩個大人也大概知道是怎麽迴事了。


    氣得姨奶奶又開始罵人。


    她罵著,蘭芷去給她倒杯水潤喉,接著對高勝說道:“你是這群人的領頭的對吧?”


    高勝看一眼林虎,點頭。


    “好,男子漢做事要敢作敢當,是與不是?”她問。


    高勝重重點頭。


    他就是看不慣林虎一天那個囂張勁兒,偏偏一群人還就真吃他那一套,天天像個哈巴狗一樣圍著他團團轉。


    “那好,我要帶著你迴去你自己家裏,你自己承認錯誤,你爸媽可能會打你,但是是因為你說錯了話,做錯了事。你有能力承擔這個後果嗎?”


    對一群快要六年級畢業的小混混來說,“後果”實在是個很難理解的詞,但是不妨礙他們覺得自己敢作敢當是一件正確的值得炫耀的事。


    高勝繼續點頭。


    “那你們呢?是讓他一個人承擔責任,還是你們兄弟們一起?”蘭芷接著問剩下的孩子。


    在最講義氣的年紀,即使心裏真的不情願,又怎麽會宣之於口呢?


    幾個孩子不情不願點頭:“我們願意一起受罰。”


    蘭芷沒有認出林虎來,她滿意點頭:“好,那你們帶著我去家裏,我要找你們家長談談。”


    先去的是高勝家。


    這傻小子還雄赳赳地,高勝父母還以為他見義勇為了,經蘭芷一說才知道事情原委。他們在背後編排人被孩子聽見了,這不就舞到本人麵前了。


    為了表態,也為了道歉,當場高勝就挨打了。高勝父母一邊打孩子一邊道歉,說都是孩子不懂事,讓蘭芷別往心裏去。


    蘭芷也就笑笑。


    高勝哭的更狠了。


    如法炮製,接下來幾個孩子都這樣一一送迴了家,蘭芷美其名曰“害怕天黑後孩子不認路就送迴來了”,其實雙方都門兒清:就算蘭芷在村裏迷路了這些孩子們也不會迷路,一個托辭罷了。


    借著這個機會,她也“說漏嘴”了:她現在這麽落魄都是因為當時聽說要修墳,身上的錢都交了房租,一時間拿不出來所以著急找了一份兼職,結果是個黑心公司,沒簽合同但是被扣留了身份證,一個月除了房租也就隻有兩千塊傍身,過得苦得很。


    大城市的房租有多貴即使身在農村也多少聽過一耳朵,這麽一聽這林大丫在城裏工資也不低啊,不過是一時落魄了。


    在好心人的善意提醒下,蘭芷“知道了”身份證是可以補辦的。


    她連忙感激涕零的說自己當時怎麽沒想到呢,真是謝謝,當時也是害怕糊塗了,現在一個月工資也拿了,她有錢傍身,找個時間就去補辦身份證。


    她謝的這麽真情實意的,搞得人家也不好意思了,等蘭芷一走就說大城市如何如何兇險,連這樣的高材生都玩不轉,果然大錢不是那麽好掙的;或者蘭芷多麽多麽可憐,家裏境況又不艱難,怎麽最後還是這樣,果然女孩就是比較不受重視之類。


    一路走著,孩子們都紛紛迴了自己的家,就隻剩下一個孩子了。


    蘭芷習慣性問他:“你家裏在哪裏啊?我送你迴去。”


    “我不需要你送!我爸我媽都不會打我的,你死了這條心吧,你這個死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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