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崔福答應著,拍打了身上的雪水,又用力擦了油靴上的汙泥,進來見了禮,並不說話,隻是抖抖地從懷裏掏出一個布包,雙手呈上。崔呈秀打開一看,見是折疊了的邸報,忙展開急讀,果見上麵載著魏忠賢自縊阜城縣,不禁大驚失色,愣愣地垂淚道:“九千歲果已不在了!”又問崔福道:“你如何晚迴了兩天?”


    “小的在京師聽說了九千歲自縊的事體,不知真假,便設法用重金買了邸報,以免老爺追問起來,小的難以迴答。如此便遲了。”崔福慌忙解說道。


    “好!你辦事倒是穩妥老成。隻是方才為何不快進來稟報?”


    “小的怕驚動老爺、夫人。”


    “京師有何動靜?可有議論?”


    崔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流淚道:“老爺,九千歲遭人議論自是難免的,隻是這迴怕是老爺也有禍事了。”


    崔呈秀將手一抬,命他起來說話,崔福並不理會,哭道:“老爺,九千歲自縊一事傳到內廷,聖上聽了道:‘忠賢一人,若非外廷逢迎,何至於奴大欺主,專擅朝綱,為患深重?’朝臣多彈劾老爺依附閹黨。為非作歹,聖上震怒,聽說有旨意老爺革職聽勘,怕是聖怒難迴了。”


    崔呈秀暗道:“罷了!會勘接下去怕就是拿問下獄了,詔獄是何等的場所!想當年楊漣、左光鬥諸人進獄,縱使鐵骨錚錚,哪個逃得脫性命?這些年,我結怨不少,今日進去,誰肯出力放我生還?少不得也要受那些無數的酷刑拷打,真個不如像九千歲一般尋個自盡,也免得受那些苦楚!”當下擺手命崔福退下道:“先下去歇息,咱自有辦法,切不可胡亂聲張!”


    蕭靈犀在內室聽得真切,搶身出來,見崔呈秀兩眼出神,伏在他身上小聲飲泣道:“老爺,皇命可是真的?”崔呈秀心下明白如今再沒有大樹可依靠,隻得撫著她的雙肩道:“既有如此傳聞,怕也不會是假的,說不得奉旨的官旗這幾日便要到了。今番恐是無計可施了,最難消受美人恩,寶娘,咱怕是要負你了。”


    蕭靈犀哭道:“老爺,全怪婢子一語成讖,胡思亂想。”


    “寶娘,怪隻能怪我一個,火種撒得多了,早晚會燒到自家的。你倒不必自責,隻答應咱一件事,也不枉咱疼你一場。”崔呈秀溫聲安慰。


    “什麽事?就是替老爺去死,婢子也是不懼的。”


    “不是,你想多了。就是你死也救不得我,再說我哪裏忍心你死。你不要隨著我,先收拾起些細軟,趁我在時,打發你出去,遠走他鄉,不必為我守誌盡節,隻是要尋個好人家,切不可再淪落煙花,教我在九泉之下都惹人笑罵。我再不能庇護你了,隻要你今夜再好好陪我一迴。”言畢,不住唏噓,自嗟自歎。


    蕭靈犀不覺淚如雨下,低聲吟詠道:“北郵鬆柏鎖愁煙,燕子樓人思悄然。因埋冠劍歌塵散,紅袖香消二十年。”即而哭道:“婢子難道比不得關盼盼?”


    崔呈秀淡淡一笑:“我不似張建封得終天年,你又何必定要學那關盼盼?你下去命廚子備些精美饌食,將我存下的禦酒並那些珍玩器皿取來,吩咐家人不要過來打擾。如此的天氣,正可相擁,痛飲賞雪,圍爐夜話,做徹夜之歡。”


    蕭靈犀悲泣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婢子雖出身煙花,蒙老爺抬舉,錦衣玉食,享用多年,恩寵至極,服侍過了朝廷的大司馬,怎能再抱琵琶,重去腆臉向人?情願殺身相報,隨老爺於地下。”起身安排了酒食,迴來守在崔呈秀身邊。


    崔呈秀長歎道:“寶娘,你這是何苦?我位至宮保,家累百萬,富貴已極。已是過五望六的年紀,也不算是年輕了。我罪業重大,屈己逢奸,恣意趨炎,諂媚上公,冤仇眾多,聖上放過我,仇家也不會放過我的。你青春年少,正好享受風流富貴,何必也要尋此短見!”


    靈犀語調一冷,起來斂衽一禮道:“婢子主意已定,老爺不必再勸了。”


    掌燈時分,魚貫進來幾個廚子和侍女,將一掛掛紅木食盒打開,片刻間,寬大的紅木桌子上擺滿了珍饈玉饌,十幾個大大小小的酒壇、酒瓶,擺滿了一地,又有兩個家丁抬來一隻花梨木的大箱子。崔呈秀見蕭靈犀斟上了酒,教蕭靈犀對麵坐了,將酒一口幹了,搖頭道:“有如此美酒不可沒有好器皿,飲酒之道,須得講究酒具,喝什麽酒,便用什麽酒杯,方可深入其中三昧,絲毫馬虎不得。”離席打開那隻花梨木箱子,一一取了裏麵的東西放在桌旁,蕭靈犀定睛一看,見是幾個紫檀、花梨、雞翅木、金絲楠木的多寶格,在燭光下光華閃爍,或斑斕,或古拙,或璀璨,或晶瑩……竟是滿滿幾架酒具,或大或小,形態各異,均非凡品。“這都是我數十年間積攢搜羅的前代古杯,金、銀、銅、玉、竹、木、角、琉璃,皇宮大內也都比不了的。”崔呈秀抓起一把青瓷的酒壺,一手拿了一瓶金莖露道:“這壺是宋代定窯的八仙酒壺,不但外麵繪著八仙過海的故事,壺中也有奧妙,滿滿一壺變換八個方位,正好斟滿八杯酒。隻是這金莖露乃禦酒,清而不冽,醇而不膩,味厚而不傷人,有王者之香,似不宜用此出世脫俗的酒壺,該換把金執壺。”說著便換了把八棱鏨花金執壺,輕輕捏起一隻舞伎聯珠柄金杯與一隻金筐寶鈿團花金杯,斟了酒遞與蕭靈犀。蕭靈犀暗道:“反正命將不久了,醉與不醉,也沒多大分別。”盡管平日裏酒量極淺,此時雙手捧了,幾口喝個幹淨,但覺喉嚨猶似刀割火炙,強忍住沒有咳起來,臉頰及頸一片緋紅,口中卻連聲讚道:“好酒,好酒!”


    崔呈秀淺笑一聲,仰頭而盡,甩手將手中並桌上的金杯摔到地上,用腳踏得沒了形狀,又將金執壺狠力擲出,當啷一聲摔到牆壁上,眼見得癟扁不能用了。見蕭靈犀似要阻攔,卻出言又止,狂笑道:“這金執壺、金杯子是唐代的古物,到今日不下八百年了。雖說珍貴,可我不知明日還否用它飲酒,留這些身外之物何用?終不成留給仇敵把玩!”


    蕭靈犀歎道:“婢子隻是可惜老爺這半生的心血付之東流了。這些寶貝不知多少權貴名士用過,卻落得這般下場!”


    “江山代有才人出,何況這小小的杯盞!不必觸境傷情了,且再陪我一杯。”崔呈秀取過一把嵌著祖母綠寶石的銀執壺,拿出一個紅色的小瓷壇,拍碎封泥,霎時室內彌漫著醇美的酒香,他引鼻深深一嗅道:“好酒,好酒!這是永樂朝年間專供內廷的極品紹興狀元紅,算來也有兩百年光景,必是變作琥珀色了。唐人有詩說:玉碗盛來琥珀光,這般的好酒必要用銀白之器盛飲,方不減其本真之色,不失其內在之香,不會煞了華堂盛筵的風景。”


    蕭靈犀本於酒道一竅不通,平日飲酒隻覺辛辣而已,哪裏理會這些感受?初時聽得甚覺玄妙,細細品味,卻又不無道理,見他看看手中的花形銀盞,似是嫌棄地丟在地上,一腳踏扁,才高擎執壺在蔓草花鳥紋八棱銀杯和花鳥蓮瓣紋高足銀杯中斟滿了,一手端起學他的樣子仰頭幹了,也叫道:“好酒,好酒!”將手中杯子向地下一摜,便覺臉上熱烘烘的,見盆裏炭火小了,下炕親手添了青炭,看窗外已是漫天鵝毛般的大雪,自語又似自憐道:“這雪也似的銀杯盞冰肌玉膚的,隻飲此一種酒,可惜了名器,好似冷落了佳人?”


    “從來醇酒似佳人,美器如處子,是說絕頂的物件相配,自然生色,像你這般雪白的臉兒,須點綴上兩朵桃花,粉白對映才覺相宜。酒與杯子也是如此,銀盞與狀元紅、女兒紅、花雕諸酒最是相合,等而下之,也可盛飲竹葉青,隻是那般淡綠與銀白其色均寒,略覺不適。若是以人參、伏苓、靈芝、鹿茸、首烏、熊膽、三七種種珍貴藥物泡製的藥酒,也可勉強盛飲,隻是藥味衝天,倒不是飲酒而似吃藥了。其他酒則未免有鳩占鵲巢之嫌,不足品評。”崔呈秀重換了兩個銀杯,斟了半盞,將那個上麵雕勒著仕女狩獵花紋的八瓣銀杯推與蕭靈犀,自端了那盞狩獵花草紋的高足銀杯,麵有得色地問道:“然否?”


    “老爺高雅博學,教人大開眼界。婢子哪裏知道吃酒還有這般多的學問?”蕭靈犀不由十分歎服,心下卻阻不住暗暗生出些惆悵。


    崔呈秀四兩酒下肚,已不禁瑞興遄飛,將頭上的帽子脫了,湊到蕭靈犀身邊,挨肩說道:“深明天下美酒的來曆、氣味、釀酒之道、窖藏之法,年份產地,一嚐即辨,這般本領普天之下沒有幾人,卻還非我一人獨具,但論酒器種類之多,收藏之富,放眼海內,當屬並世無雙。這些金銀酒器俗人看來,莫不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在我家裏卻是些平常的東西,尚算不得珍賞。你道為什麽?”


    蕭靈犀偎在他的肩頭,見他眯眼笑望著自己的手腕,登時心下雪亮,莞爾笑道:“自古金銀有價玉無價,必是什麽玉壺玉杯了。”


    崔呈秀伸手在她腮下脖頸處擰了一把道:“古怪精靈的,倒猜得準!”離了座位,將一架紫檀木的多寶格提到桌上,那格子間的木槽內放著盡是些青白之物,粲然生輝,崔呈秀一一取下擺在桌上,嘴中指點著杯子的名稱,什麽漢代的角形玉杯,隋代的金扣玉盞,唐代的玉八瓣花形杯、青玉鏤雕桃花耳杯,宋代的青玉雙耳鹿紋八角杯,元代的白玉葵花杯,幾乎遍及曆朝曆代,個個雕製精細,巧奪天工,說不出的盎然古意。蕭靈犀暗自幽歎,竟想及前朝的那些名姬豔妓,綠珠、蘇小小、關盼盼、李師師……崔呈秀沒有覺察到她眼瞼暗淡,哈哈一笑道:“你隻猜對了一半,這幾盞玉杯之外,還有幾件稀罕物!”打開多寶格下麵的幾個小抽屜,妙手空空般地掏出一隻紫紅色杯子,上麵疙疙瘩瘩,細看才知雕了一幅鬆下老人對弈圖;一個烏黑的紫檀古梅式杯,一個牛角般的彎杯,另有一個象牙雕的水瓢樣的酒器,一對象牙小杯。蕭靈犀徑取了那栗色的牛角彎杯道:“這個便是犀角杯吧?”


    “不錯,你倒是有些見識。這犀角杯本可入藥,若酒性濃烈,用犀角杯盛之而飲,可增一股芳冽之氣,便覺醇美甘香。所謂玉杯增酒之色,犀角杯增酒之香,古人誠不我欺。”崔呈秀笑著舀了一碗白酒,送到蕭靈犀鼻下一嗅,但覺濃烈異常,唿吸為之一遏,蕭靈犀忙轉過頭道:“這是什麽酒,如此嗆人?”


    崔呈秀將酒倒入犀角杯,略一搖晃道:“這是關外聞名的孫記燒刀子,可算是天下最烈的酒了。其地陰寒,當地土人無之不歡。不過,入了我的犀角杯,酒性已變,醇厚溫和了許多。”自飲一口,又喂蕭靈犀喝下,蕭靈犀閉氣咽下,果覺芬芳,當下向著崔呈秀點頭稱是。崔呈秀豪興大發,一指那隻水瓢似的杯子道:“這個想你不會懂得了?此物名為蟠龍把?,上鏤夔龍紋樣,是取整根的象牙精雕而成,剩下的腳料製成了這對素身小杯。這象牙杯子宜喝甜酒。”捧起一個壇子,倒得滿桌淋漓,全沒當是十分珍貴的美酒。蕭靈犀雖不嗜飲,聞到酒香撲鼻,情知確是上好佳釀,崔呈秀如此斟倒,未免糟蹋,心下暗覺可惜,但見他意氣正豪,不敢出言阻止。


    崔呈秀喝幹了酒,將杯子丟到炭盆中,隻聽嘎嘎幾聲,轉眼間升出一股青煙,滿室飄起一陣濃濃的焦香。他拍手大笑道:“痛快!痛快!有人說飲酒之道,飲高粱酒,須用青銅酒爵,始有古意;飲狀元紅須用古瓷杯,最好是北宋瓷杯,南宋瓷杯勉強可用,但已有衰敗氣象,至於元瓷,則不免粗俗了;飲壇梨花酒當用翡翠杯。雖不算無理,隻是未免矯揉造作,得其名而失其實。青銅酒爵若要古雅,必是鏽跡斑駁,無法辨出酒的本色;瓷杯則有隱逸之氣,與我身份不相契合。是故我並未搜求這兩種酒器。至於飲葡萄酒要用夜光杯,還引唐詩為證:‘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其實這夜光杯與琉璃盞本為一種。葡萄美酒其色豔紅,琉璃盞空明若無,二者相合,酒色便與胭脂一般,飲酒有如飲美人淚,自見其佳處。但飲此酒不惟要有夜光杯與琉璃盞,更應有美人相伴相偎,否則入口便化作了濁物,終覺少了許多的情致。固然非酒不歡,然無美人,更是歡笑不得了。”說罷,將桌上的杯子一列排開,撕破餘下的幾壇美酒封口,分別斟入杯中,如釋重負般地籲了一口長氣,感慨道:“這些酒杯實是飲者至寶,古往今來,諸種齊備,聞所未聞;如此連飲,絕無僅有。可不痛飲乎!”一氣狂飲,喝得滿腮滴灑,前襟盡濕,一把抱了蕭靈犀大哭道:“我情知罪重難逃,到底還有些貪生戀財的念頭,心中怎麽舍得就死?想京中還有埋藏的金銀箱籠尚未發迴。家中這偌大的田產,隻有七歲的鏜兒與四歲的鑰兒二子,尚未知人事。長子崔鐸複試,又不知如何?你這般青春年少、如花似玉的佳人,如何丟舍得下?”將酒席用力掀翻,杯盞碗碟菜肴酒水落了滿炕遍地,崔呈秀舉著多寶格朝下亂砸,眼見杯盞碗蝶碎裂成了數片。


    蕭靈犀哭得幾要氣絕,嗚咽道:“婢子伺候老爺上路。到了陰曹,婢子還是老爺的人,也會一樣地侍奉老爺。”


    崔呈秀家法極嚴,眾姬妾聽得哭聲,也不敢自行過來看顧,聽任他們隨意作為。崔呈秀啞然失笑,神情極是無奈,起來換過一身朝服,烏紗皂靴,蟒衣玉帶,蕭靈犀也一身盛裝豔服,相擁而泣。此時,已過二更,窗外大雪飄飛,滿地銀白,將偌大的一片宅院盡情封遮了。蕭靈犀仰頭看看崔呈秀,二人對視一笑,蕭靈犀看著他搬過一把椅子,向梁上拋過方才束身的絲絛,眼睜睜套進了頭去,將椅子一腳踢翻。蕭靈犀不敢再看,緩緩跪在一旁,低頭吟道:“幕卷流蘇,簾垂朱箔。瑞腦煙噴寶鴨香。光溢瓊壺,果劈天漿,食烹異味。緒羅珠,列兩行粉麵梅妝;脆管繁音,奏一派新聲雅韻:遍地舞捆鋪蜀錦,當筵歌拍按紅牙。”取了掛在壁上的那口寶劍,自刎而死。


    次日一早,眾廚子侍女到書房收拾殘席,見滿室狼藉,蕭靈犀倒在炕邊,一地的血,抬頭又見崔老爺吊在梁上,慌忙報與夫人。夫人忙請來哥哥崔鍾秀計議,隻得報了本州,那趙知州即刻通詳兵備道,隨即派了守備會同知州一起來驗看了,迴報本道。此時,尚未有旨,便先著本家自行殯殮,撫按具題。


    崔府一個婦人秋鴻本是客印月的丫鬟,因與崔府的小廝崔福多次相見,暗暗有了情愫,客印月就開餓玉成了他們的好事。那婦人聽了丈夫迴來說了書房的情景,一早趁著闔府上下亂哄哄的,帶了些隨身的細軟衣物與丈夫急來投客印月。到了京師才知侯國興已被監在錦衣衛獄,侯爺府並那些私宅也已封鎖了,家人逃個罄淨,便打聽得客印月前兩日已被發往浣衣局,投奔不成,想起客印月往日的恩典,忙去探望。


    浣衣局在宣武門內,有掌印太監一員,僉書、監工沒有定數。凡是宮人年老或被罷黜退廢的,便發到這裏居住,每日漿洗宮裏的各類衣物。秋鴻與丈夫到了門前,將三兩散碎銀子送上,隻說要找一個遠房的親戚,不敢明言來看客印月。此地已非要處,門禁本來鬆弛,又有了利錢,門值便教秋鴻一人進去尋找。秋鴻進來見院落寬大,但極破敗,顯是多年不曾修葺,裏麵多是些年老宮人,三三兩兩第聚在一處,洗衣說話,不見客印月的影子。秋鴻不敢打問,隻得一個院子接一個院子地尋找,一直找到後麵的一個小院子,也未找到客印月。心下失望頹唐,想到丈夫尚在門外,怕他等得心焦,便要轉身離開,卻聽裏麵有人冷笑道:“當年你潑天的富貴,何等享受!可想到會有今天的下場麽?咱奉旨辦差,你還咬牙不說,對咱無禮也就罷了,竟如此藐視萬歲爺。著實打著賤婦。看是你的牙口硬還是咱的棍子硬!”


    秋鴻心裏一動,見灰牆高大,院門緊閉,幾棵參天的古樹丫丫杈杈,想必枝葉茂盛時,陰森森的,可將整個院落遮住。心裏敲著鼓,前後左右看看,似有些不寒而栗,好在並無人跡,門口也無守衛,忙輕手輕腳伏在門上,透過細小的縫隙往裏麵偷看,隻見古樹底下堆著厚厚的白雪,打掃出的一小片空地上擺著一張破舊的桌子,桌後的椅子上坐著一個太監,玄色帽子,白色護耳,大紅描金雲紋錦盤領陽生補子蟒衣,裏麵襯著棉袍,腰圍方玉朝帶,左衽間垂下長長的流蘇絛帶,右手腕上套著一串念珠,笑吟吟地看著麵前捆綁著的一個老婦人。那老婦人雙手反剪,一身破舊的棉衣,頭上沒有巾帽,灰色的頭發被寒風吹動著,顫顫地背朝外跪在地上,身後站著兩個粗壯的太監,上前將那老婦人一腳踢倒,舉棍便打,“啪啪啪啪啪”隻五下,後背的棉衣破裂,花絮紛飛,那老婦人大叫一聲,再無動靜。秋鴻聽得聲音稔熟,心中大覺淒苦,禁不住淚流滿麵,幾乎要哭出聲來,暗道:她老人家果然在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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