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在宴席途中,去見了一下王夫人。


    這是她的自作主張。


    如果讓宋齊丘知道,一定會斥責她多此一舉。


    然而魏夫人卻已然不在乎。


    “卑妾魏氏,特來探望夫人。”


    王夫人吃驚,不知她為何不在宴席上與眾人周旋,反而到自己這裏。


    “聽說夫人病了,我想過來看望一下。”


    王夫人微笑,讓伺候的人扶她起來。


    “你怎麽來了?”


    魏氏坐在床邊。


    “妾身想見見夫人,和夫人說說話。”


    “你是怕我忽然有一天就死了吧?然後心裏過意不去。你這人,其實倒比你那丈夫更重情重義。”


    “夫人認為我有情義,可是外人不這麽看。”


    “你呀,你在乎外人的想法嗎?”


    魏氏笑了笑。


    玉山端著一碗藥過來。


    王夫人拿過來喝了幾口。


    “這藥全無用途。”


    王夫人笑著說。


    魏氏看著玉山:


    “小姐已經這麽大了。”


    “是啊,快要到嫁人的年紀了。可惜我看不到了。”


    魏氏沉默一下。


    她咬了咬嘴唇,下定決心。


    “我家老爺,提議送錦琇小姐去南漢做劉?的貴妃。”


    王夫人端著藥碗的手一頓。


    過了許久,她悲哀地說:


    “我有心無力了……”


    王夫人垂下眼簾。


    魏氏歎氣:


    “您為玉山小姐多做打算。”


    王夫人點頭。


    “好在,我已經決定,把她送到懷玉山上去。”


    魏氏大吃一驚。


    “去懷玉山?為何?難不成,讓玉山小姐做尼姑?”


    “帶發修行幾年。”


    “徐大人能答應?”


    “我做了一些安排。”


    王夫人閉眼。


    “魏夫人,謝謝你來告訴我這些。”


    “哪裏,滴水之恩,本應該湧泉相報。可惜,我,做不了很多……”


    魏堪折搖搖頭。


    “你這幾年過得好嗎?”


    王夫人問。


    魏夫人笑了笑。


    “我沒有辦法讓宋府長出靈芝,也沒有辦法引來白燕子,反而做了很多不應該做的事情。”


    王夫人憐憫地看著她。


    “你很不容易。”


    魏氏搖搖頭。


    她忽然低聲說:


    “宋府的侍妾都生不出孩子,原來是女人生不出,現在是男人生不出。”


    說完,魏堪折捂著嘴嬌聲笑了一下。


    王夫人滿眼都是悲憫。


    “魏夫人,我給你留一卷心經吧。”


    魏堪折收斂笑容。


    “多謝夫人。”


    玉山在旁邊聽著,從不說話。


    “您真的要送玉山小姐到山裏麵念佛誦經嗎?”


    “未嚐不清靜自在。”


    “王夫人,這孩子若是隻念佛經,困在寺廟裏麵,保不齊過幾年徐大人又把她接出來,胡亂嫁人。”


    王夫人告訴她:


    “不會的。”


    她把藥碗裏麵的藥一飲而盡。


    然後交給玉山。


    玉山接過來,輕輕一捏,藥碗成了碎屑。


    魏夫人驚呆了。


    “玉山小姐竟然有這般本事,這是要當女將軍嗎?”


    王夫人靠在床頭。


    “我隻求她自保,別的無需理會。”


    天下興亡,跟玉山沒有關係。


    王夫人早就說過這句話。


    “如果你哥哥是李世民,你父親是李淵,你當然能做平陽昭公主。如果你父親和哥哥沒有那麽厲害,那麽就算你有平陽昭公主的本事,也沒什麽用,他們要麽殺了你,要麽把你嫁給一個廢物。”


    王夫人告訴她,無論靈音師太教給她什麽,目的隻有一個,自保為上。


    別的,都不重要。


    “我一生吃齋念佛與世無爭,但其實我隻有私心。你平安,我才放心,至於其他的,我都不在意。”


    王夫人對玉山慈愛地說。


    靈音師太時不常過來徐府講經念佛。


    其實,多半時間是來指點玉山的功夫。


    魏夫人感歎:


    “若是玉山有一天懶得理會這裏的紛紛擾擾,大可以瀟灑浪跡天涯。”


    王夫人點頭。


    “我便是這個意思。”


    爭奪權力這種事情,在王氏看來,沒有任何意思。


    她對玉山說過:“你父皇的本事和氣運,隻足夠偏安江南。他的能力不如楊行密,隻是運氣更好。他的兒子也不比楊行密和徐溫的兒子強許多。有時候,氣運這東西,自有定數,不可強求。”


    她告訴玉山,有一天了卻塵緣,抽身便是。


    “你父親的基業,與你沒有關係。”


    魏夫人經常覺得,王夫人的眼神過於平靜。


    平靜到,她認為王夫人似乎對這個世界毫無興趣。


    如果不是收養了玉山,也許王氏會更早離開人世。


    她無留戀。


    凡俗於她無意義。


    “王夫人,我這幾年用在宋宅裏的東西,是從一個胡僧那裏買到的。最近我發現,那胡僧也和徐府的宋夫人似有來往。”


    王夫人聽了搖搖頭。


    “她自有她的因果,和我沒有關係。”


    王夫人知道魏氏說的是什麽。


    玫夫人與和夫人,也許死得很蹊蹺。


    那又如何呢。


    她隻是個會念佛的人,又不是救苦救難的菩薩。


    這個府裏麵,有能力當菩薩的人是徐知誥。


    王夫人看了魏氏一眼:


    “魏夫人隻當什麽也不知道好了。”


    “可是,您的病?”


    “不是她。”


    宋福金不會對自己下手。


    在羽翼沒豐滿的時候,有自己這個病弱且與世無爭的正室夫人在,宋福金更安心一些。


    “倘若我死得太早,徐知誥說不定還要再娶一個貴女。就是我現在走了,說不定也有人家打這個主意。”


    王氏淡笑。


    魏夫人點頭。


    “我擔心夫人,才過來告知一聲,若不是她所為,那我就放心了。”


    王夫人歎氣。


    “我的命數盡了,怨不得任何人。”


    她的身體她自己知道。


    魏夫人垂眸。


    她心中悲傷。


    王夫人問她:


    “以後,你有何打算?”


    “我?自然是做好我的宋府正室夫人,直到老去,死了之後與宋齊丘同穴而眠。”


    “你還愛宋齊丘嗎?”


    “當然愛,我為何不愛他呢。愛他讓我脫離苦海,讓我成為京中人人羨慕的夫人。聽說徐大人舉薦宋齊丘當宰相呢。”


    王夫人嘴角上彎:


    ”那你可是正經的宰相夫人了。”


    魏堪折冷笑。


    “宋齊丘正準備去九華山呢。”


    “哦?他去九華山做什麽?”


    “嗬嗬嗬嗬,去隱居,他要隱退。”


    王夫人忍不住大笑。


    她病弱,大笑累得她喘不過氣。


    玉山給她順氣。


    “宋大人是個奇人。”


    魏堪折抿著嘴:


    “他呀,怕徐大人在登大位之後忘了他,又怕別人不服他,想給自己賺一點兒名聲。他才不肯輕易當這個宰相,除非徐大人求他。宋齊丘明知道徐大人現在如履薄冰,這奪大位前才最驚心動魄,需要人輔佐。我家那位宋大人偏偏這時候要去九華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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