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嵐,拜見女君!”


    叫阿嵐的男子屈膝跪在她的腳邊。


    “起來吧。”


    戈曳皎皎看了他片刻,有幾分失神。


    阿嵐,是瞿郎身側的近侍,也是她和瞿郎一路走來的旁觀者。


    看見他,便好像對瞿郎的那份愛意從死寂中鮮活了起來,但心中的酸楚和那種淡淡的憂傷又好似娟娟的細流一般靜靜地又長遠地流向更加遙遠的深處,斷絕不得。


    戈曳皎皎眨了眨驟然泛酸的眼睛,打量著一年多不見的阿嵐 。


    原本依照南朝的慣例,主人身死,其奴隸是要跟著陪葬的,隻是瞿郎心善,臨死前特意叮囑她莫要為了他造了殺孽。


    阿嵐本也想著進了瞿郎裏麵的墓穴陪葬的,是她命人在關鍵時候將他拖了出來。


    這阿嵐無父無母,不知年歲,但看著與瞿郎差不多大。


    瞿郎五歲時陪同家裏的下人一起去奴隸市場挑選近身陪侍的人選,便看見了被鐵鏈鉤子刺穿了琵琶骨鎖著的渾身赤裸的阿嵐。


    聽那人販子說這阿嵐是在一個大山的母狼懷裏撿來的,是個狼崽子。


    狼崽子隻狠著一雙眼看人,四肢著地,蓬頭垢麵,那時候還不會說話。


    瞿郎看他可憐,又有幾分知遇的緣分,便買下了他。


    山風相送,取名阿嵐。


    瞿郎去後,他在瞿郎墓地附近搭了個草棚守著,直到一年以後,戈曳皎皎問他願不願意替她做事,將來共同為瞿郎報仇。


    阿嵐自是願意的。


    他這輩子,隻為主人活著呢。


    戈曳皎皎再次打開了窗戶,此刻,整個戧城已經被明亮的燈火籠罩,猶如瀚海星辰,期間人聲不絕。


    油務司外,來往人群依舊。


    “阿嵐這些日子呆在戧城,可有什麽發現。”


    戈曳皎皎沒有收迴目光,對麵正有一隊粗布麻衣的苦力正往裏麵走。


    隻是這一隊人看著訓練有素,目光沉穩肅穆,倒不像是一般苦力。


    阿嵐走近了幾步也往下瞧了一眼,隨後恭敬迴道:“迴稟女君,這些人其實是兵士假扮的,而且他們並非是我南朝的士兵,而是孟國的兵卒。”


    “孟國的兵居然來到了戧城?!”


    戈曳皎皎唿吸一窒,一股憤怒油然而生,這楚含章當真是狼子野心,膽大包天!


    “他們要這麽多火油做什麽?”


    眾所周知,這火油一直隻用於做油燈照明。


    如今孟國正對著南朝虎視眈眈,大戰一觸即發,且與它接壤的北朝也與孟國不清不楚,態度不明。


    他們大量購置火油做何用?


    “不知,隻知道這批火油被運往了戧城別處再次加工,隻是具體的加工地點……阿嵐還未查明,有負女君所托。”


    戈曳皎皎始終目光柔和地看向他,語氣輕緩:“阿嵐不必自責,你這次帶來的消息已然貴比千金,你早些迴去,小心些,莫要被人發現,記住,無論如何,先保住自己的性命為重,瞿郎留下的故人,隻剩你了,本殿……不希望連你也失去。”


    瞿郎去後,他們兩個……是唯二會記得他曾經來過這個世界的人了。


    另一邊,燕婉兒也一臉激動地向子君長情傳遞著剛得到的消息。


    “大王……郎君,奴……我見到楚含章大人了。”


    “他怎麽說?!”


    子君長情雖然極力讓自己鎮定,但等了一下午了,這會兒還是從眼神中泄露了幾分急迫。


    “楚大人約您明日午時過聚賢樓一會,並且楚大人讓我給您帶來這個。”燕婉兒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子君長情的神色,將手裏的信雙手捧上。


    子君長情接過一看,信帛上麵隻陳列詩歌一首,再無多話。


    卻讓他有些哽咽難言。


    “人生愁恨何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


    高樓誰與上?長記秋晴望。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燕婉兒見自家王上看了半晌,沉默著不發一言,也沒有動作。


    “王上,這楚大人到底說了些什麽?”


    燕婉兒盯著他手中被捏得死緊的布帛,心中有幾分忐忑。


    這楚大人與自己的父親有舊交情,是以楚大人自己也是見過的。


    她本來對此人心存芥蒂,國破家亡之時 ,這楚含章奴顏婢膝,帶著滿戧城人不戰而降。


    哪裏像她的父親,不願變節撞死在宮殿牆柱之上以表忠心,更別說她那夫家滿門,也是為君慘死,死得其所!


    就是她一女子,也一直為了大慶複國之日提著一口心氣忍辱負重地強撐著。


    隻這楚含章楚大人,在她看來不過就是牆頭草一個。


    “唉……”


    子君長情長歎一口氣,大慶的繁華與一朝的頹敗好似也在這一聲長歎之中快速落幕。


    他將手中書信丟到燕婉兒手裏,可這重如泰山的壓力卻沒因此減輕半分,反而在心頭肚腑內凝結幻化成層層鬱氣。


    讓人覺得喘息都難。


    他為大慶一國之主之時,尚不覺這一國之主的擔子有多重。


    不曾想亡國之後才察覺為一國君主,這肩上責任的冰山一角,卻也僅僅是窺其一角,就已經壓得人喘不過氣。


    他確實不配為一國的君王。


    這個位置,依照他從前淺薄的認識,隻覺得那王座是世間最重的榮華,最強的尊貴。


    全然無感,還有最大的責任!


    “郎君,您說這楚大人會否行的是請君入甕之舉,畢竟他是第一個投降了南朝的重臣,這去不去見,還得三思啊,保不齊這人是在同戈曳皎皎那個賤人給您下套呢!”


    燕婉兒說了一大串,可唯有“賤人”兩個字刺激到了他的耳膜。


    子君長情不由得出聲告誡道:“婉娘,往後見到那公主還需恭敬,切莫再這般稱唿她。”


    燕婉兒聽到自家王上這話,以為有維護之意,頓時心內如焚火一般。


    “郎君,您難不成是真的被那妖女給迷惑了心智?別忘了,是她亡了您的國,奪了本該屬於您的尊榮!您若是真被那女人迷惑了,那婉娘,還有那些死去的老臣,還有暗地裏一直在等著您複國的忠臣義士當如何自處,一腔熱血倒成了笑話!”


    燕婉兒這些天壓抑在心中的不忿此刻歇斯底裏地吼出來。


    “孤沒有!”


    子君長情驟然否認。


    他沒有!


    他如何敢!


    他怎麽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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