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時月聽俞二哥說,是程飽向成天樂告的密,於是懷疑是不是天樂貪功,私下率領黎洲保安隊的人夜襲了屏峰園藥莊。


    為防節外生枝,時月決定私下裏隱蔽行事,於是下山以後,在窄流江邊,一個人雇了條漁船,悄悄來到梨洲,暗訪了成天樂,並將他約到了江邊的梨樹林。


    天樂笑著問:“賢弟將我約至如此隱蔽之地,難道有什麽機密大事相商?不以領導職務相稱,你不會有想法吧?”


    成天樂是個場麵上人,見多識廣,覺得稱時月為“助理”不怎麽好聽,叫“縣長”“副縣長”又過於抬舉,與職務名稱不符,所以還是用了私人之間的稱唿,一來免得聽者不悅,二來顯得親密。


    時月笑笑,說:“感謝兄長信任,與我來此僻靜之處一敘。你我自小相識,兄弟情深,自然不必客套。我以前場麵上稱您“保長”“隊長”,那是工作和禮節的需要。這私下裏麽,早該以兄弟相稱。”


    天樂一聽也笑了,說:“好的好的,那是我受抬舉了,謝謝賢弟!”


    時月便問他,最近是不是到屏峰園藥莊走了一趟?怎麽會有那樣的閑情逸致?目的何在?收獲如何?


    天樂對時月的消息靈通表示詫異,說最近是去過那裏一次,是在一個夜晚。原因是得了線報,說有共匪出沒。可等他們趕去,人影皆無。真可謂乘興而去,掃興而歸。


    時月趕忙施禮,正色說:“以前隻聽說兄長樂善好施,以慷慨仁義著稱,今天看來,果然行事磊落,襟懷坦蕩,真不愧為一方豪傑,小弟佩服!”


    天樂說:“賢弟謬獎,愚兄不敢。不過,天樂雖然讀書不多,但是非黑白向來還能分清,也還有點擔當精神,這點請賢弟大可放心。”


    時月說:“那好,我也不繞彎子了。請問那次夜襲屏峰園藥莊,消息從何而來?可曾傷著什麽人沒有?你們自己呢,有沒有什麽損失?”


    天樂說:“真人麵前不說假話。那次襲擊,報料的是窄流一位名叫程飽的船夫,聽說平時喜歡賭一把,欠了不少債,懷文那邊也欠了一些。那次前來報料,估計目的是為弄幾兩銀子花花。我給了他五塊大洋。但我們去後,藥莊並無異常,而且主人已睡。正當我們想入室查詢時,卻遇上了高人,有幾個弟兄中了石子。好在對方手下留情,弟兄們沒有性命之憂,傷的都是頭麵和雙手。”


    天樂停頓了一下,看了時月一眼,說:“聽說賢弟也會擲石子,不知道功夫怎樣?那晚的人是位高手,指哪打哪,百發百中……”


    秦時月哈哈一笑,說:“我這三腳貓的功夫,隻是自娛自樂,哪能跟人家江湖高手比肩?雙方無大礙就好。聽說那屏峰園周老先生可是武林前輩,輕功與暗器功夫都十分了得,大哥一行夜闖豪傑私宅,人家豈能善罷甘休?不知老英雄有沒有起來喝斥?跟成兄長有沒有切磋一番呢?”


    天樂聽了,嘿嘿一笑,說:“聽說周老先生的武功高深莫測,要在平時,給我十個膽子,也不敢冒犯。可那晚的報料非同小可,說是周家來了新四軍遊擊隊。由於情況緊急,所以隻能貿然行事,可也不敢驚動老英雄,所以進出都是悄悄進行的。可惜沒等我們通報名號,就被人家發現,還被石子打了個落花流水,傷了好幾位弟兄的臉麵。真叫‘偷雞不成反折把米’,無顏見江東父老啊。吃了陰司苦頭,所以迴來後隻能默不作聲。眼下幾位受傷的弟兄全躲在家裏養傷。打石子的是不是周老英雄,還很難說,因為自始至終,老先生的房門都沒有開過,所以我也沒有機會與老英雄交手。”


    時月安慰說:“勝敗乃兵家常事,何況你們趁夜色貿然闖入人家家裏。周老先生即使送你們幾粒石子,那也是客氣的啦。要在別的豪門,喂的恐怕就是子彈了。”


    天樂說:“是啊,別說是喂子彈,隻要用了飛鏢,後果就不堪設想了。我也正是念在對方手下留情這一點上,才命令大家立刻撤退,而且事後也沒有組織報複行動。”


    “周先生一家人沒有受到傷害吧?”


    “沒有。我們是去查探情況,又不是去執行暗殺任務的,去平白地傷害人家幹什麽?我們錯就錯在去的時間不對,正值夜深人靜之時,所以確實是一種極大的冒犯。然而,我們絕無惡意,即使是把他們家人叫起來,也不過是問問情況,哪裏就敢兵刃相向?當晚我們實無加害,而且連傷害人家的機會都沒有,因為剛上樓梯就遭到了石子的迎頭痛擊,於是隻好火速撤離……蹊蹺的是,過幾日派人再去打探,發現周家已經人去樓空。”


    時月說:“兄長宅心仁厚,讓人佩服。至於周家此後人去樓空,原是常理——試想,一戶地處深山的良民,夜半三更受到不明身份之人的襲擊,哪裏還有安全感?叫他們怎麽生活?找個地方躲避一下,實在是正常不過的事。”


    天樂聽了,點頭同意。


    時月告訴天樂,聽鳳梧、窄流、桐江那邊的人在說,周老先生被高手偷襲,受重擊不治而亡,故其家人逃亡之後,已到省警察廳報案。他也是聽袁楚才縣長和警察局路局長講,才知道這件事的。


    天樂聞言大驚,再三申明此事絕非他們所為,並深為老英雄離世而歎氣惋惜,說真是天妒英才、好人不在世啊。


    時月看他的神態,決無偽裝之樣,便拿出那顆布製紐扣請天樂辨認,天樂說這不是黎洲保安隊員身上的,隻是對襟服上常用的布扣罷了,要想通過它去找人,實如大海撈針。


    時月之所以要將師父的死訊告訴天樂,一是試探他的反應,二是要他們放過屏峰園藥莊,三是要將此案的核心從查訪新四軍武工隊轉到追查襲擊老英雄的兇手上去。


    接下去,兩人深入交換了對偷襲者的看法。


    時月問,當時程飽前來你家告密時,還有什麽人在場?


    天樂說,當時家裏確有幾個客人在打麻將。但當他得知窄流那邊有人求見,有重要情況相告時,他是一個人離開的,並在一間靜室單獨接見了程飽。他倆的談話,外人應該不會知情。客人所在的麻將室,離他密談之處相隔多個房間,而且一東一西,根本不可能聽到。


    時月見天樂答得真誠,又敬他是地方豪紳,便不再深究此事,於是伸手握別。


    以往分別,秦時月習慣行英雄禮,今天怎麽就握手了呢?一是打小的感情使然,二是個中自有心思。


    兩掌相搭,時月驟然發力,天樂下意識地予以迴力,而此時時月又在瞬間鬆了手指,將自己的力盡數卸去,於是完全感覺到了對方的力量。等到對方力盡,時月用力一握,隻見天樂 “哎喲”出聲,痛得臉都變色了。臨了不停地甩手,嘴巴裏“噝噝”作聲,說手指都快被捏斷了。


    時月此刻才行英雄禮,說:“兄長握力驚人,小弟佩服,佩服!”


    天樂點點頭,說:“哪裏哪裏,你的力量遠勝於我。不過我理解,不交一下手,你又怎麽放心我這個手頭有兵的地頭蛇,對麽?”


    時月哈哈一笑,說,兄長見笑,理解就好。剛才他用的隻是巧力,不算數的。他與天樂相識多年,卻因年齡、經曆等關係,從未交過手。今天機會這麽好,務請賜教為盼。兄弟之間,本來也不一定過招,無奈他是個武癡,迴秦夢後就想遍交武林豪傑,博采眾家之長,所以今天請兄台無論如何給個機會,不要讓他錯過。


    其實剛才那一握,時月已經試出,成天樂武功太弱,絕不是那晚打傷師父的那個蒙麵高人。但出於習武之心,他還是想與天樂過一下招。


    天樂同意,兩人於是退後幾步,蓄勢待發。


    天樂右掌走弧形往右上一揚,左手走弧形往下一按,護住左腰,顯然是個“白鵝亮翅”的招式,看其手法,又是太極拳風格。果然,在之後兩人的交手中,天樂全是以靜製動、以慢製快的,步法、手法、身法也都是注重圓轉避讓,從不正麵頂抗。


    時月看出其奧秘後,也用同樣方法反製。幾個迴合下來,天樂根本討不到半絲便宜,不覺大驚。等到時月連續化解了他的“野馬分鬃”“玉女穿梭”之後,他一步跳開,說:“三招已過,我的進攻都被賢弟輕鬆化解,而賢弟均未發力,可見技藝遠在我之上,愚兄佩服!”


    時月真誠地說:“兄長所使,乃太極拳也。威而不露,綿裏藏針,剛柔相濟,真是好拳!小弟正好有幸學過,故能避實就虛,保全自己。”


    時月口中褒獎,心內卻已徹底排除了天樂的嫌疑。因為天樂這個太極拳水平,無法對師父造成那麽大的內傷。


    兩人惺惺相惜,執手話別。


    舊檀有《師恩》詩言:


    何謂情深重?


    音容刻骨銘。


    岡頭鬆兀立,


    朝暮自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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