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一個多月了,但和談還在山城進行,可見雙方意見統一之難。


    秦時月翻了翻黃曆本,眼見重陽快到,不由感歎光陰似箭。但《梁山泊水軍陣法》來自哪裏,依然沒有線索,就算他腦子動破也沒有什麽用,心裏不禁開始焦急起來。


    “走的地方多多益善。”他想起臨行前戰區長官跟他講的話。


    是啊,想查案子,走起來是第一步。走著走著,也許就有眉目了。坐在辦公室,線索不會從天而降吧?他想。


    再說,連日來的戰報,讓他看得索然無味,正想找個地方放鬆一下,把手頭的事心中的事也都放一放。


    那去哪裏好呢?


    由於近來“挺進隊”一直在江南一帶搜捕中共人士,時月再去江南,怕互相之間有所交集。再說,他來掛職以後,跑的一直都是江南。


    那這次換個方向,去江北看看如何?


    何況11月19日就是 “十月半”,按照鄉風,他是要迴鄉與親人團聚的,那江南和甑山一帶,到時正好可以順道。


    扈小芹自從受到雷驚,再見到時月,就溫柔多了。她聽到秦時月想去江北,便也讚成,說秦夢西北一帶古代多道士修仙,可去走一走。


    從地圖上看,江北的地形多為低矮的丘陵,是天目山的餘脈。


    人說:“白露到,竹杆搖”,是說白露開始,就可以打山核桃了。


    山核桃雖小,但果肉飽滿,炒製後去殼而食,香脆可口。


    天目山的土壤,又特別適合山核桃的種植,成為秦夢西北地區的特產。因此,秦夢人提起那一帶,都叫“核桃山裏”。


    想到山核桃佐熱老酒,秦時月的勁頭一下就上來了,嘴裏說聲“走吧”,一抖韁繩,雙腿一夾馬腹,箭一般地射向葛城方向。


    扈小芹原本想,如果秦時月邀請,她是可以陪他走一趟的,可沒想到此人是雷厲風行說走就走的那一類,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黃膘馬已載著人流星一樣消失在拐角。


    而她呢,連馬都還沒有牽出來呢。


    小子不解風情,讓美人氣得在原地跺腳。


    門房老莫在一旁看得合不攏嘴了。


    他第一次看到大小姐被人甩掉的窘樣,樂得哈喇子都快流下來了。


    扈小芹不見還好,一見老莫幸災樂禍的模樣,頓時找到了出氣筒,惱火地說:“莫結巴,都是你啊——動作那麽慢,連馬都沒牽出來!”


    “啊?是……是……是說我?……大……小姐,你……你沒……沒叫我,牽,牽,牽馬噢……”


    扈小芹斜了他一眼,命令說:“現在就去牽!”


    等莫結巴將馬牽到,扈小芹一把奪了韁繩,上馬後用腳後跟朝馬肚子猛踢一腳,直往家裏馳去。


    卻說這秦時月甩了扈小芹,內心也有些不忍,隻是他此番去,很想一個人靜靜,借機也隨便走走,所以弄個嬌小姐在身邊,怕會徒增不便。老家有句土話:“帶個人,還不如帶根繩。”因此也就將心一硬,顧自去了。


    他沿著葛溪,一路時快時慢,好不悠閑自在。


    要去西北的核桃山裏,必得先經過葛城。葛城之名,就是因為葛玄在那裏修仙煉丹而得名。


    他在羅村村頭問路時,聽一牧牛老漢說,這裏是“羅橫秀才”的老家,心裏很是驚訝。


    又聽說是“羅村”,又覺得耳熟,於是想起這是騾爺羅三、牛爺羅四的故裏。


    這弟兄倆為人耿直,不會作假,還有血性,原來是詩人羅隱的子孫。


    不過,與萬俟卨一起在大理寺禍害嶽飛的那個羅汝楫,會不會也是羅隱的後代呢?但願不要是,他想。


    小時候,父親在被窩裏為他講過很多羅橫秀才“開金口”的故事,這會竟能路過這傳奇人物的故裏,自然不願錯過,於是問道而去,不一會就站在羅秀才的老屋前。


    羅隱本名橫,唐末詩人。由於十試不第,故憤而改名為“隱”,從此不再應試,在地方官員手下當幕僚,一邊遊曆名山大川,寫下好多詩篇,以諷刺時政而出名。


    這是最平常的一種明代老建築,聳著風火牆,上麵堆疊的瓦片已經殘破不全。白牆也已經變得斑駁不堪,好像一張長滿了雀斑的老婦人的臉。


    裏麵有個小天井,有正屋,也有廂房,但不知道羅橫住的是哪一間,裏麵是獨戶,還是擠了好幾戶人家。


    他想,當初忽閃娘娘用電光照著小羅橫和他媽媽的時候,這對驚恐的母子,會是躲在哪一個角落?


    時月在老屋裏發了會呆,出來,按照村人的指點,又來到詩人小時讀書經過的土地廟。


    這是一處隻有二十平米左右的小廟,據說當年卻發生過讓人匪夷所思的靈異事件。


    據老輩人講,小羅橫每次經過這土地廟,都要上前作揖行禮,可每次都見土地神起立向他還禮。


    這事如果光是小羅橫一個人知道也就算了,怪都怪小孩子天真無邪,把它告訴了自己的媽媽。


    羅橫媽起初並沒將孩子的話放在心上,但小羅橫講的次數多了,她也就留意了。


    這天,她趕在羅橫出門前,一個人悄悄來到土地廟,在土地神沒膝的布袍兜裏放了兩個生雞蛋,自己躲在斜對麵偷偷地看。


    過一會,小羅橫來了,恭恭敬敬地向土地爺作揖。小羅橫蹦跳著離開後,羅橫媽急忙跑進土地廟察看,隻見兩個雞蛋已在地上摔開了花……


    她這下才知兒子沒有撒謊,看來土地爺還真給她兒子迴禮了!而且,此事說明兒子是有陰陽眼的,長大後必定貴不可言,前途不可限量。難怪私塾老先生總是誇獎她兒子聰明,以後必成大器……


    婦人興衝衝迴家,一路上整個人輕快得就像飄在雲霧裏一樣。


    這以後的日子,不管是洗菜、燒飯,還是喂豬、幹農活,她都在想著兒子發達後,她們家會是個什麽樣子。應該會有吃不完的美味佳肴吧,還有穿不完的綾羅綢緞,迎不完的貴人賓客……那個時候,她在親戚麵前會是多麽風光啊!她該如何向人誇耀呢?對啦,那些以前待她不好的人,她應該給他們點顏色看看是不是?


    於是,這個被美好幻想包圍了的女人,開始揀點別人對她的不好。


    她一邊在砧板上切菜,一邊數落著別人的不是:某年某月某日,向東家借米,不肯,記牢;某年某月某日,向西家借油,不肯,記牢……


    農村婦女麽,見識少,氣量小,在家念叨念叨,也不算過分,可偏偏她家因為有個命貴的小羅橫,不是普通的人家哦。


    按照民間的傳說,羅橫既然是有帝王之命的人,那麽家裏是有神靈守著的。什麽神?門神、戶神、灶神、廁神、井神和土地神,該有的全都有啊。


    且說這灶神年紀有點大了,耳朵失聰得厲害,聽了羅橫媽的話,急壞了:東家不借米,幾刀;西家不借油,幾刀……這得死多少人啊!於是,沒等到臘月廿三,灶君就坐不住了,急急忙忙上天去向玉帝報告。


    玉帝聽了,大怒:“好歹毒的婦人!若是日後讓她兒子坐了江山,那還了得,豈不是殺人如麻,血流成河!”於是急令雷公電母去換羅橫的骨頭。


    二神領了命,施展法術,按下雲頭,來到羅橫所在的羅村上空。


    霎時,憑空起烏雲,烏雲罩羅村,一道道閃電劃破天空,直撲小村,尋找羅橫。


    這小羅橫是何等聰明之人,在戶外與小夥伴們玩耍時,見閃電不照別人隻照自己,本能地覺得反常,急忙跑迴家裏。於是,閃電就透過門窗進來,把他家照得跟白晝一樣,讓人無所遁形。


    小羅橫藏無可藏,嚇得肝膽欲裂,撲在媽媽懷裏,一口咬住媽媽的布藍。


    一聲驚天動地的霹靂過後,小羅橫昏迷在媽媽的懷抱裏。


    此時,他全身的骨頭已經從皇帝骨頭換成了討飯骨頭,但由於牙齒緊緊咬住了媽媽的衣服,沒能換掉,於是日後討飯的羅橫,卻有一張金口,說什麽應什麽,道什麽什麽靈,這就是民間代代流傳的“討飯骨頭聖旨口”的傳說。


    傳說有神話色彩,但神話裏麵有道理:為人不可得意,得意不可忘本。這個“本”,就是善良。還有,做人要存善心、積口德。做什麽事、講什麽話,別以為隻有自己知道,其實呢?“離地三尺有神靈”,天知、地知、神靈知,後世不可不以羅橫媽為鑒啊。


    不論平地與高山,


    無限風光盡被占。


    采得百花成蜜後,


    為誰辛苦為誰甜?


    羅隱的這首《蜂》,可謂洞透了人生忙忙碌碌的背後,也可以為他雖然顛沛流離卻喜歡佯狂常醉的生活方式,找到相應的思想依據。


    羅橫有才卻屢試不第,久居人下,最困窘時隻能靠乞討過日。最好時也隻能靠當幕僚混口飯吃,這讓秦時月感慨不已。


    羅橫有那麽好的才能,卻報國無門。自己才能平庸,卻年紀輕輕的就在戰區有了個職位,現在又蒙上峰信任在地方掛職,那更當珍惜仕途,多為國家和百姓出力。


    他在土地爺麵前畢恭畢敬地作了三個揖,然後上馬離去。


    他沿路又遊了兩個洞,一個是葛仙洞,躺在一隻小船裏,由人從葛溪水麵上露出的一處洞口拉進去的,一路順著瀑布往上攀,最後從山頂冒出來。


    然後又經村民指點,去斜對麵山上,遊了一個旱洞,叫白雲洞。巨大的洞廳內,大洞套中洞,中洞套小洞,洞洞相套。


    時月想,既然有這許多的洞,那會不會全是相通的呢?要是能夠連通,又能通向哪裏呢?


    由於時已近午,他也來不及多想,隻是一路打馬快走,半小時後來到一處三溪交匯處,當地人叫“三溪口”。


    時月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牽馬而行。


    在當地人的指引下,他觀摩了唐朝狀元施肩吾的祖宅。


    施當過宰相,後來辭官學道,再後來去了澎湖列島,最後不知所終。


    中國道教史將施肩吾列入神仙序列。但到底有沒有升仙,沒有佐證資料和人物,隻有天曉得。


    就連那本以施肩吾冠名的《西山群仙會真記》,也被不少人目為後人的托名之作。


    他的詩,時月倒是讀過,寫得不比羅隱差。而且風格與羅隱的憤世嫉俗完全相反,雖然也反映民間疾苦,但多了一種超塵脫俗之氣,不愧是個修仙學道之人。


    施狀元雖然走了,但留下的傳說不少,並且當地的土特產當中就有“狀元糕”。


    而這出狀元的地方,風景也確實很不一般。


    時月細細打量三溪匯合之處,但見水麵寬闊似湖,兩岸楓葉如火,幾人可抱的銀杏直指藍天,金黃的樹葉落滿了溪岸。而兩側山上呢,全是尖葉子的山核桃樹。


    溪中起汀,遍生蘆蒿,百鳥翔集,振翅有聲。


    正如唐代王勃在《滕王閣序》中描寫的那樣:


    落霞與孤鶩齊飛,


    秋水共長天一色。


    這秦夢西北還真是一處神仙之地也,難怪會出施肩吾這樣的神仙,羅隱這樣的異人,時月走著看著,不禁大聲喝彩。


    當地人聽了這個英俊後生的誇獎,自然十分高興,一高興就指點他說:北麵那山上有片楓樹,盡頭有個“噎水靈關”的景致,很神奇的。再上頭還有個千年古寺,也蠻有嬉頭的。


    時月聽了,覺得驚奇,便問:“那羅隱、施肩吾他們都到過吧?”


    鄉人說,這兩人是本地人,自然到過,隻是沒有留下什麽憑證。聽說有個大官到過,還留下了題字。


    時月於是放心而去。


    今朝有酒今朝醉,


    明日愁來明日愁。


    這是羅隱《自遣》詩中的句子。


    時月本想先在三溪口喝下兩斤黃酒後再去,但想到酒後進寺多有不敬,便決定先遊山,拜寺,然後再來吃酒。


    舊檀有《歎羅橫》詩:


    討飯骨頭聖旨口,


    小村代代傳分明。


    菜刀砧板聲聲怨,


    說與世人細細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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