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體都有,我們已接近目的地,注意隱蔽。”羅述目視前方,手裏緊握著對講機,“前麵一百米處有一片樹林,所有人將車開進去停下。”


    “一組收到!”


    “二組收到!”


    “三組收到!”


    得到迴應以後,羅述放下對講機,指揮著鄒朝飛將車開進樹林裏。入秋時間還不長,樹上的葉子雖然有一部分已經泛了黃,但還沒來得及落下,所以隱蔽效果並沒打什麽折扣。


    “還要再往前嗎?”鄒朝飛問。


    “差不多了,就停在這吧。”羅述道,隨後又拿起對講機,“所有車輛緊挨著第一輛並列停下。”


    樹林的規模不小,停下十幾輛警車綽綽有餘,她引著所有人停在樹林最深處,雖然從外麵仔細看能看到隱隱約約的影子,但那些匆匆趕去朝拜的人,不會想到途經的樹林裏隱藏著數十輛警車的。


    “我和周瀾穿著便服,先下車過去看看確認情況,其他人在車裏待命。”羅述吩咐道。


    “羅隊,萬事小心。”鄒朝飛收起了嬉皮笑臉,擔憂地看著他們。


    “好。”羅述點點頭。


    夏邈從口袋裏又摸出一枚定位器,遞了出去:“這個是備用的,你帶著吧。”


    羅述看了他一眼,接過去別在了衣領下麵。


    她和周瀾稍作喬裝後從樹林裏走出去,這個時候經過這裏的人還不多,所以相對而言還比較安全。停車點距離奉窯會老巢有兩公裏的距離,他們必須徒步過去,還要時刻注意前前後後有沒有人。


    這也是為什麽當年奉窯會難被抓住的原因,因為他們選擇落腳的這個地方前後左右都是平地,站在房頂一眼就能看清楚方圓兩公裏的情況,奉窯會每天都有人望風,一旦發現蹊蹺就會隨時轉移。


    羅述和周瀾走走停停,花了半個小時才到奉窯村附近。他們下意識放輕了腳步,一旦進入村居範圍內,躲藏就會變得簡單起來,相應的,敵人也說不定會藏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暗中觀察。


    羅述向周瀾打手勢,示意他不要從胡同口進去,直接翻牆進內院,然後爬到房頂上,從高處俯瞰整個奉窯村。


    他們這一趟不僅要抓,還要一網打盡,所以不能行事過早,必須提前布下網絡,等人到齊再收網。


    這裏的院牆都不算高,對他們來說翻過去並不難,羅述行動利落,率先攀住牆緣爬了上去,周瀾緊隨其後,兩個人站在牆頭,順著房簷想要爬上屋頂。


    老房子曆經多年風霜,磚瓦都有些鬆動,一旦受力不均勻,就會“咯楞咯楞”地響,而此時無人出現,這裏就像個沉寂的荒村,一丁點聲音都會顯得格外刺耳。


    羅述幹脆俯下身,膝蓋以下全部著地,手腳並用地爬上去。


    屋脊太窄,想要站起來也是一件難事。周瀾坐在上麵,扶住她的小腿,羅述才能站直,整個奉窯村頓時盡收眼底,寬寬窄窄的小巷子像從天上撒下的一把筷子,毫無規律地交疊在一起。房子大都是三房抱一院的類型,院子有大有小。


    羅述迴憶著楊昭口述的地圖,確認好自己的位置,往東北方向尋找當年奉窯會的主屋,那個房子是院子最大的一個,完全足以容納下所有人。


    她的頭發被風吹起來,視線盡頭,那方院子裏走進一個人,離得太遠,她看不清是誰,但二十年前就空了的地方,能出現在這的,不會有別人了。


    羅述迅速蹲下身,扶著屋脊坐下來。


    她從口袋裏掏出地圖,這份地圖沒有畫錯,隻是少了一部分,不過沒關係,隻要最關鍵的地點沒少就夠了。


    羅述指著被圈起來的那個房子,對周瀾說:“就在這裏,兩點鍾方向。我們不能從同一個方向過去,我走西邊,你走東邊,天還沒黑,一定注意隱藏,不要驚動他們。”


    周瀾接過她遞來的對講機,點了點頭:“好。”


    交代完之後,兩人便就此分開,羅述沒走小路,直接靠翻牆一戶一戶地翻過去。


    但很快她就意識到這樣不太行,雖然不容易被發現,但太浪費體力,如果雙手脫力,後麵可能連槍都拿不穩。今晚他們注定有一場惡戰,她還要確保自己有足夠的力氣。


    意識到這一點,羅述從翻出了院子,落腳在一條小巷裏。


    她警惕地左右看看,確保沒有異常,便沿著牆根往前走,手放在腰間,做好隨時拔槍的準備。


    這不到一百米的距離,她硬生生又走了半個小時。


    看到主屋的房頂之後,羅述再次翻牆跳進隔壁的一個院子裏。露天的地方不隔音,她紮進一間沒上鎖的屋子裏,掏出對講機。


    “周瀾,你到什麽地方了?”


    “看到那間房子了,我現在需要怎麽做?”


    羅述就地坐下,把地圖在地上攤開,這屋子裏沒通電,開不了燈,門一關上就一片漆黑,為了確保聲音傳不出去,羅述隻留了一道縫。她借著那道縫透出的光,琢磨著這張手繪地圖。


    片刻後,她拿起對講機:“東南方向也有一個房子,很小,應該不會被他們注意到,你翻牆進去,然後原地待命。”


    羅述一麵看著地圖,一麵在腦海裏複盤剛剛一路過來觀察到的主屋附近的地形。她需要在九點之前,讓自己人在這個房子周圍埋伏好,一個出口都不留。


    “夏邈,你把我的剛剛走過的路線傳給大家。”她對著對講機說。


    “好。”另一頭夏邈應道。


    羅述沉默了一會兒,接著道:“二組、三組全體聽令,兩兩分組,按照我剛才的路線找我匯合,不要著急,不要驚動任何人。一組和禁毒支隊的同誌先不用行動,九點一到,立即封死所有出口。”


    “收到!”


    羅述放下對講機,長舒一口氣。她看著那道門縫,這個房子裏唯一的光源,心跳咚咚咚地好像要從胸腔裏鑽出來。


    半個小時後,她聽到外麵有窸窸窣窣的聲音,肢體已經先於大腦做出反應。羅述渾身肌肉都緊繃起來,腦海中那一根弦也隨之繃緊,她小心翼翼地貼近門縫,目光探尋著外麵聲音的來源。


    看到過來的是兩個穿著警服的人,才鬆了口氣,她打開門走出去,那兩人看見她就像吃了定心丸,眼睛都亮了起來。羅述豎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們不要說話,然後低聲道:“你們倆,從房子的南邊繞過去,繞到東北方向,然後找地方隱蔽起來。”


    那兩個人對視一眼,衝她點點頭,便按照她說的往南邊翻牆過去。


    不久之後又過來一組,羅述將他們安排到正南方向。


    天色慢慢暗下來,二組三組所有成員安排完畢,基本上形成了一個包圍圈,把最大的那個房子圍在了中間。


    晚上八點半,羅述在那間小房子裏聽到了旁邊熙熙攘攘的人聲。鄒朝飛和她一組在正西方的這個房子裏,同樣也聽到了聲音。


    “羅隊,差不多了吧?”


    “再等等。”羅述說。


    她帶著鄒朝飛從牆上爬到房頂,用屋脊做掩體,趴在另一邊觀察那個院子裏的景象。


    天已經徹底變黑,但他們並沒有開太多盞燈,隻有主屋門廊下方吊的一個燈泡在發著光,一隻飛蛾繞著光源上下求索。


    昏暗之中,依舊能看出有至少三十個人坐在院子裏,他們身上都穿著黑色的衣服,低著頭或沉默,或小聲自言自語,沒有一個人和其他人說話。


    “我去……這麽多人……”鄒朝飛低聲感歎了一句,他摸不清緣由,就是莫名覺得眼前這幅畫麵叫人毛骨悚然。


    他把手心在衣服上蹭了蹭,蹭掉生出的冷汗。


    兩個人靜默地不知等待多久,夏邈傳來信號——負責堵住路口的人開始行動了。


    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逐漸安靜下來,承納了如此多人的院子居然在某一刻變得針落可聞。


    羅述感覺自己的唿吸都凝滯了。


    終於,主屋的門被從裏麵推開,一個西裝革履的身影走了出來。


    她聽見身旁的鄒朝飛倒吸了一口涼氣。


    宋敬予。羅述看清了那人是誰。張灼。


    宋敬予站在唯一的一盞燈下,昏黃的光落在他身上,那一身西裝上一條褶皺都沒有,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與周遭環境的破舊頹敗顯得格格不入。


    “諸位,我想你們已經知道牧師為了神的事業而獻身的事,我為此感到非常抱歉,但真理為世人所接受的過程總是曲折的,我們會永遠銘記那些為此而落入俗世樊籠的同伴。


    “今日,將由我來接替首徒先生,帶領大家誦讀禱辭。”


    羅述垂下眼睛,看到鄒朝飛抓著屋脊的手,指節泛白,還在微微顫抖。


    她迫使自己冷靜下來,裏麵的人已經被洗腦了,他們和米雯、孟修竹不一樣,他們是真的相信所謂神明的存在,如果貿然闖進去,場麵將完全失控。


    警方現在還無法確定這裏麵哪些人犯過罪哪些人沒有,所以不能隨便開槍,他們要顧及民眾安全,但那些人無所顧忌。


    甚至說不定,在那些人眼中,他們這些闖入者就像異教徒一樣該死。


    羅述把對講機換成了通訊耳麥,連接上所有人,說道:“五分鍾內我會下令行動,不要威脅民眾安全,堵死大門,控製住宋敬予,剩下的交給我。”


    她咬緊牙關,死死盯著眼前的場景。


    “羅隊,宋羨己怎麽還沒出現。”鄒朝飛低聲問。


    “宋羨己的身份是首徒先生,他要維護自己的地位,不會隨意讓底下的人看到。”羅述解釋道,“但還有一個可能,就是他根本不在這裏。”


    鄒朝飛眉頭緊鎖,張了張嘴:“不在這裏?那怎麽辦?”


    “先抓住宋敬予再說。”羅述道。


    “生命,是神之饋贈。”宋敬予的聲音響起,清冽低沉,擲地有聲。


    烏泱泱的人群重複著他的話,那聲音比這座死氣沉沉的村子還要荒蕪:“生命,是神之饋贈。”


    “任何視之如草芥,而未賦予尊敬及信仰者,都將接受神的懲罰。”羅述知道現在所有人都在這方院子的周圍,可以將宋敬予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通訊頻道沒有關閉,卻安靜得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每個人心裏都在經曆一場天崩地裂,雖然早就知道張灼背叛了他們,但是最後見到他的隻有羅述一個人,眼下再見麵,所有人都感受到巨大的割裂感,眼前這個散播妖言邪說的人,跟從前意氣風發帶領他們破案緝兇的張隊長,完全就是兩個人。


    “任何視之如草芥,而未賦予尊敬及信仰者,都將接受神的懲罰。”那些“信徒”虔誠複誦,聲音浩渺,在黑夜裏傳了很遠很遠。


    “我們是神的使徒,神施予我們權力。”


    “我們是神的使徒,神施予我們權力。”


    羅述想閉上眼睛,她不願再看到那張臉,但她又必須時刻注意著宋敬予的一舉一動。


    “我們接收神的諭旨。”


    “我們接收神的諭旨。”


    “我們代為處決所有罪人。”


    “我們代為處決所有罪人。”


    羅述的手探到腰間,拔出了槍。那麽,到此為止吧。


    “在危險的地方,生長著拯救的力量。”


    “在危險的地方,生長著拯救的力量。”


    最後一個字的尾音落下,羅述深吸一口氣,全身蓄力待發:“行動!”


    所有人不再擔心會發出聲響,黑暗裏,能看到四麵八方的屋脊或牆頂上冒出一個個人影,像滾雪球一樣,迅速往中間的院子裏聚集。


    一陣嘈雜之後,那方院子裏驟然多出二十多個穿警服的人,顯得愈發擁擠。人群瞬間躁動起來,開始往門口的方向湧動,但是早有人守在那裏。


    站在人群之外的宋敬予臉色一陣蒼白,眼裏閃過一瞬落寞,而後迅速恢複了正常。警察的習慣還保留在他身體裏,發覺到不對之後,便立馬跑向最近的一麵牆,試圖趁亂翻牆逃出去。


    沒有人會比他熟悉這裏,隻要從這個院子裏出去,他可以保證永遠不會有人抓住自己。


    可是遲了一步——


    一枚子彈先於他的手觸碰到最頂上的那塊磚,於是一瞬間便化為碎渣,其中一塊碎石恰好擦過他的手背,帶掉一層皮,血滲了出來。


    “宋敬予。”


    身後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他一愣,迴過頭先看到了黑洞洞的槍口,槍口後麵,是鄒朝飛的臉。隻是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他的印象裏,這張臉的主人還像個孩子,整天嬉皮笑臉、插科打諢,怎麽今天變得像個大人了。


    鄒朝飛握槍的手在發抖,他麵部肌肉緊繃著,開口道:“跟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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