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楊天宙幹咳一聲,清清嗓子,“你們待會兒還會去找新月嗎?”


    “會。”羅述徑直答道。


    楊天宙垂下眼睛點點頭。


    一片安靜中,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楊天宙看了一眼來電人,直接按下接聽和免提。


    電話那頭是個清亮的女聲:“楊哥,你讓我查的賬單查到了,去年買的那批盆栽是山茶花。”


    果不其然。羅述張了下唇:“誰負責買的?”


    對麵聽到這個陌生的聲音愣了一下,但還是迴答出來:“後勤部的李雙。”


    “誰審批的?”羅述繼續問。


    “小趙總。”


    掛斷電話,羅述問了楊天宙:“你們公司的監控多久刪一次?”


    “半年左右。”楊天宙答,“您是要看是誰搬走了趙總房間的盆栽嗎?這個應該找不到了。”


    夏邈突然湊過來:“這個可說不定。監控視頻在什麽地方?我可以試試恢複。”


    羅述看了他一眼,心想今天帶這個人還真帶對了。


    楊天宙:“負責處理監控的是技術部,我帶你們過去。”


    他起身帶路,夏邈在後麵悄麽吹了聲口哨,笑道:“羅隊,這事兒要成了,明年的年終獎可也交給您咯。”


    羅述欣然答應:“可以。”


    技術部的辦公室在十樓,楊天宙直接找到了技術部的組長,由那人帶著夏邈去看總控製電腦。


    一摸到鼠標夏邈就像靈魂歸位了一般,瞬間入定,轉眼間屏幕上就堆滿了各種窗口。其他幾人站在他身後,凝神靜氣地看著,房間裏針落可聞。


    過了幾分鍾,夏邈開口道:“能恢複,但時間會有點久。”


    他迴頭看羅述:“羅隊,你該忙什麽先去忙吧,今天下班之前我必搞出來。”


    “好。”羅述手在他靠著的椅背上拍了一下,“找到視頻直接迴市局。”


    她把夏邈留在這裏,一個人去了後勤部,找那個叫李雙的人。


    “你有什麽事嗎?”


    對方一臉懵地看著突如其來的這位警察,慌張扶了扶要掉下來的黑框眼鏡。


    “去年你們公司買那批山茶花盆栽是你負責的?”羅述問。


    “山茶花?”李雙迴憶了一番,依舊不明所以,“啊,對。”


    “這批盆栽為什麽會買山茶花?”


    “啊,就是有個領導來視察的時候,說公司裏可以添點綠植、鮮花什麽的,然後組長就讓我看著買點,我上網隨便看看,恰好看到了山茶花,就買下來了。”李雙看著他們,“有什麽問題麽?”


    “隻是恰好?”羅述道,“你仔細想想,有沒有人推薦過你買山茶花?”


    “推薦?”李雙搖搖頭,“我們後勤部人跡罕至,沒人專門跑來推薦買什麽花的。”


    “好,我知道了,謝謝你的配合。”


    問完這個人,在烏卓娛樂的任務算是大體完成,羅述在公司樓下打了輛車,直奔趙家私宅。


    興許是這幾天趙烏卓沒有再迴來過,屈新月獨自住在這棟房子裏,有營養師定時送餐,又沒了那些不堪忍受的折磨,幾天不見,屈新月的臉色比上次好了很多。


    羅述進門直接表明來意:“屈小姐,我是一個人來的,所以不算是作為警察來調查案件,可以和你聊聊嗎?”


    屈新月站在門邊上下打量著她,沒有說什麽,便讓她進來了。


    “最近過得怎麽樣?看你的狀態比之前好了一些。”羅述輕聲道。


    “還好吧。”屈新月沒看她,目光不知落在何處,“至少比以前活得像個人樣。”


    “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屈新月久久沒迴答,時而低頭看看自己瘦骨嶙峋的雙手,時而偏頭看看被陽光曬得亮堂堂的陽台。


    她給人的感覺,恍若做了一場冗長的夢,至今悠悠轉醒,但好像一半靈魂還留在夢中,現實中空蕩蕩的軀殼一時不知何去何從。


    將近四年如臨深淵般的生活桎梏她太久,以至於重獲自由的那刻最先感受到的是迷茫。


    屈新月抬起手臂,將腦後束著長發的發圈摘下來,及腰的長發如瀑布般披散下來。


    “找一個冬短夏長暖和一點的城市,帶著這些年攢下來的錢,重新開始像個人一樣生活。”


    羅述看著她,眨了兩下眼睛。


    “一個人生活嗎?”她問,“會不會考慮找一個可以共度餘生的人?”


    又是一段岑寂。


    屈新月緩緩張開手指,掌心處有幾道結了痂的傷口,貌似是指甲掐出來的。


    “不了吧。”她動了下唇,“我這個樣子,怎麽可能還能坦然接受別人的感情呢?”


    她語氣很平淡,甚至沒有悲傷。


    羅述幾次開口,都欲言又止。屈新月注意到了,說:“你想說什麽都可以說,我能活到今天,還不至於被幾句話擊垮。”


    羅述歎了口氣,低聲道:“楊天宙呢?”


    聽到這個名字,屈新月的表情有了幾分鬆動,她抬起頭,注視著羅述,但很快就理清了事情原委。


    “你已經知道了。”


    “嗯。”羅述道,“今天。”


    “他是怎麽跟你說的?”


    “他說他是兩年前一次偶然的機會發現你的,”羅述一五一十地複述,“於心不忍會經常偷偷來照顧你,大半年後你們就發生了關係,包括那個墮掉的孩子……”


    屈新月麵色平靜地聽她講,聽完也沒有露出什麽表情。


    羅述凝視著她的眼睛,像死去多年的古老星球。


    “你真的喜歡他嗎?”


    “不。”屈新月動了動唇,“我不喜歡他。”


    “這麽說或許聽上去很卑鄙。”她說,“但是我需要一根救命稻草。”


    她頓了頓,又講:“也許我真的對他有感情,但絕對不會是愛情。羅警官,不知道你有沒有過那種感受,就像是掉進河裏,馬上要溺水死亡了,突然從天而降一雙手將你往岸邊拉。那樣的情況下,就算那雙手的主人是你的仇人,你也會死死抓住,這是人的求生本能。”


    羅述沉默片刻,點頭:“我知道。”


    “我其實很羨慕你這樣的生活。”屈新月怔怔地,吐出這麽一句話來,“看得出來,你很喜歡警察這份工作。對我來說,能做自己喜歡的事,不管付出與收獲能不能成正比,都是值得快樂的。”


    “那你……”羅述看向她,“喜歡做什麽?”


    “我不知道。”屈新月道,“我大學時學的舞蹈,原本是想當個舞蹈老師來著。但是……”


    她靜默了幾秒,才將話說完:“現在好像沒那麽喜歡了,我跳不動了。”


    四年間的每一天,她都在不停地考慮怎麽讓趙烏卓下手輕一點,怎麽渡過一個又一個漫長的夜晚,怎麽讓自己一次次崩潰後堅持活下去,怎麽逃離深淵。在那之前的一切,都久遠得像上輩子的事,她已經找不迴曾經麵對生活的心態了。


    “你的人生還很長,走下去,總會遇到讓你喜歡的事。”羅述說。


    “我以前覺得,可能哪天我等不到天亮就撐不下去了,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屈新月喃喃道,“但是堅持得越久,我對活下去的執念就越深,我不會死,也不能死。”


    “你很勇敢。”羅述揚了揚嘴角,“真的。”


    屈新月沒應聲。


    “如果……”羅述又講,“如果讓你重新選擇一次,你還會跟著趙烏卓嗎?”


    她以為屈新月會猶豫,但沒想到對方毫不遲疑。


    “會。”


    羅述張口結舌。


    屈新月道:“我最後還是活下來了不是麽?沒有缺胳膊少腿,還有了足夠生活半輩子的錢。四年的痛苦,換親人多活十年二十年,這場交易還是很值的。”


    羅述頓時啞然,不知道該怎麽迴應。


    屈新月看著茶幾上花瓶裏的白玫瑰,輕聲呢喃:“我已經四年沒有迴家了。”


    “那就迴家看看吧。”羅述說,“你的親人一定很想你。”


    “嗯,我會的。”屈新月道,“雖然我很感謝有人幫我結束了痛苦,但是羅警官,我還是祝你早日完成任務。”


    羅述微微頷首。


    -


    從趙家私宅出來,羅述給夏邈打了個電話,他暫時還沒找到被刪掉的監控視頻,還需要一段時間,於是羅述自己迴了市局。


    韓曦然見她一個人迴來了,好奇問道:“邈子哥呢?”


    “羅隊,你不會把邈子哥忽悠到外麵發賣了吧?”鄒朝飛聞聲也擠過來湊熱鬧,“可不能這麽幹啊,邈子哥可是我們的頂梁柱!”


    “就你戲多!”韓曦然推了他一把。


    “他留在烏卓娛樂找監控。”羅述說,“隻要監控找迴了,兇手之一基本就能確定。”


    “真的?!”韓曦然兩眼冒星星。


    “那找到一個兇手,估計另一個也不難抓到了吧。”鄒朝飛說。


    “但願如此。”羅述道。


    韓曦然盯著她手裏的文件袋看很久了:“那你跟邈子哥去烏卓娛樂查到什麽有用的信息沒?”


    羅述將文件袋遞給她:“作用不大,隻能說排除了一部分人的嫌疑。”


    韓曦然打開文件袋,取出裏麵的三份文件,鄒朝飛也一臉新奇地湊過去看上麵到底寫了什麽。


    “我去!屈新月懷的孩子真是楊天宙的!”


    韓曦然震驚地抬頭:“那羅隊你說的排除嫌疑指的是什麽?”


    “楊天宙不知道趙烏卓對山茶花香過敏。”羅述解釋道,“趙烏卓的辦公室裏放過一盆山茶花盆栽,後來他因為不適叫一個人幫忙搬了出去,所以這個人一定知道趙烏卓受不了山茶花的味道。”


    “不是助理和情人……”韓曦然自言自語道,“那會是誰?”


    “有一個人。”晏箏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走了過來,“幫趙烏卓搬走盆栽的人一定是他們公司內部的人,而案發當晚在包廂裏,烏卓娛樂的人除了趙烏卓,就隻有一個。”


    -


    羅述迴了自己辦公室,打開社交平台瀏覽趙烏卓這個案子的討論度,幾天過去熱搜依舊居高不下,網友討論得熱火朝天,甚至還有人發起投票讓大家選最有可能是兇手的人。


    選項有十幾個,得往下翻才能看全,裏麵的名字在辦案過程中幾乎都見過一遍了。有時她真的好奇,網友為什麽能對趙烏卓的情況了解得這麽清晰。


    最後一個選項引起了羅述的注意,那個名字不算熟悉,但也並不陌生——林舟寄。


    她打開評論區,一直翻一直翻,終於找到一條評論:為什麽會有林舟寄啊?他不是已經涼涼了麽?


    下麵有人迴複:涼了又不是死了,趙烏卓害他這麽慘,他要報複也說得過去嘛。


    -趙烏卓害他什麽了?我記得難道林舟寄不是因為信xj才被封殺的嗎?這事兒還有反轉?


    -這個瓜的起因我記得是有人曝出來林舟寄家裏的建築公司,在建設工程的時候打生樁,然後就接連曝出來更多類似的瓜,全網都說他是什麽恐怖分子、50w。


    -不懂就問,打生樁是什麽?


    -一種封建迷信行為,古代建橋的時候,會把童男童女活埋在橋墩裏,這樣橋建成以後就有了守護神,不會出事故。


    -我去,這麽恐怖,那這瓜到底真的假的啊?


    -不知道,我感覺像假的,畢竟也沒傳出來林被抓起來的消息啊。


    -樓上粉裝路人吧?趁機洗白?


    -等一下,先別偏題,我更好奇這個事跟趙烏卓有啥關係?


    -哦,就是當時不是有好多營銷號轉發這個事嗎,文案時間都一樣,一看就是有組織有預謀的,你順著查一下他們的運營商,一查就能查到是哪個公司的。我當時好奇看了一下,十個裏麵有八個都是烏卓娛樂的。


    -我去,這麽陰的嗎?


    -嗐,牆倒眾人推,娛樂圈這種事也不少。


    -這麽一說,我感覺林舟寄好像確實有嫌疑哦,換位思考一下,要是有人在我最春風得意的時候給我潑髒水,害我丟工作又賠錢,我估計殺人的心也有了。


    -臥槽臥槽,突然反應過來,是他的話那人血饅頭是不是也能對上了?


    -也說不定,烏卓娛樂這種事幹得不少,上個月明琛那個瓜好像也是他們曝出來的,就是因為明琛不想跟他們續約。


    -我去,娛樂圈真髒。


    羅述看著看著,手機突然卡了一下,然後跳轉到來電界麵,夏邈打來了電話。


    “喂!羅隊,找到了!”對麵的聲音聽上去無比激動。


    “誰?”


    “何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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