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隊,怎麽樣啊?”一個警察試探著問。


    羅述公式化地迴答:“舌色發紺,口唇、耳廓有明顯青紫,雙目圓睜,四肢僵硬,可以考慮是窒息死亡,且死前受到了驚嚇。”


    “那他是怎麽窒息的?”對方又問,“我們看半天都沒找到傷口。”


    羅述仔細檢查死者裸露在外的皮膚,確實完好無損,連一處擦傷都沒有,窒息而死一般死前會劇烈掙紮,但這個人連一點掙紮的痕跡都沒有,難道是兇手用了什麽方法讓他心甘情願死的嗎?


    她動了下死者的頭,後頸露出來一點,羅述眼中一動——後頸上有一個紅點,她定睛一看,是針孔。


    “大概……”她說,“是空氣栓塞。”


    “空氣栓塞?”


    羅述點點頭:“給人體注入空氣,迅速進入血液循環,可以迅速遊離並形成氣泡,這些氣泡能阻塞血管或心腔。這種殺人手法的確不常見,但是隻要注入的空氣量足夠多,完全可以造成受害者當場猝死。”


    她站起身:“目前這隻是個推測,具體結果還要等屍檢。死者的身份確定了嗎?”


    “確定了,是烏卓娛樂有限公司的董事長,叫趙烏卓。”


    “抓緊時間通知家屬,”羅述應了一聲,“先把屍體帶迴市局,我去找這裏的人調監控。”


    好在空闕樓裏平常接待的都是有錢人,隨便挑一個都得罪不起,所以為了避免引火燒身,包間外的每個地方都安裝了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監控,且采用的是質量最好的型號,不止帶有錄音功能,畫質也極其清晰。


    羅述坐在他們的監控室裏,麵前是比市局那個還要豪華的監控大屏,16個小窗口分別播放著這一層樓不同角落的畫麵。


    她把衛生間左右的兩個監控畫麵單獨調出來,23:12的時候,看到一個穿著灰色兜帽衛衣的身影,跟在趙烏卓後麵進了衛生間,到33分的時候,灰衛衣出來了,趙烏卓卻遲遲沒有出來,羅述推定,他就是在這段時間裏被害的,而這個灰衛衣百分之九十就是兇手。


    她把這段監控拷貝下來,又在其他監控錄像中尋找這個人進來和離開的途徑。


    那個人身上那件衛衣特別寬大,幾乎將整個人都包裹住了,很難辨出身形,從背影來看這人身高在175-189左右,這身打扮導致連是男是女都難以分辨。


    灰衛衣是從正門進來又從正門出去的,全程暴露在監控底下的行動沒有任何異常。羅述將這人出現過的監控錄像全部拷貝,打算帶迴去再做進一步分析。


    離開空闕樓之前,她將灰衛衣進來和離開時在門口迎客的侍應生叫來,挨個詢問對這個人有沒有印象。


    四個人都說這人一直用帽子遮著臉,又低著頭,他們都看出了怪異,有印象。


    “那為什麽沒有攔下來仔細詢問?”羅述又問。


    四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麵麵相覷,氣氛尷尬片刻之後,其中一人開了口,神情晦暗。


    “您可能不太了解,來這裏消費的顧客,有些會包養一兩個小情兒,有男有女,性格奇怪的也不在少數,之前也有過一些和這個人差不多的人,半夜被自己的金主叫過來陪酒,耷拉著腦袋不想叫人看見,所以……”


    羅述微微皺眉,但也聽懂了他的話。


    “那這個人是男的還是女的你們看出來了嗎?”


    “男的吧……我感覺他和我都差不多高,就是比較瘦。”一人道。


    另一人卻說:“我看他走路姿勢,感覺像女的。”


    他們幾個人各說各的,也沒個定論。


    不湊巧的是,這個灰衛衣來時去時在門口迎客的不是同一批人,所以很難說出那段時間裏這個人身上的變化。


    “這個人之前來過嗎?”羅述問,“或者說,之前有沒有和這個人外形相似的人來過?”


    幾人又互相看看,都說沒有。


    羅述歎了口氣,眼見著天快亮了,於是打電話叫晏箏韓曦然他們抓緊時間過來,昨天晚上和趙烏卓在一起的人,還有那一整個樓層的人,都要訊問一遍。


    早晨六點,支隊的主力成員都到了案發現場,羅述將所有潛在目擊者分成幾批,每批安排了兩個人去審,她和晏箏著重去審和趙烏卓待在一個包間的那些人。


    整個包間總共十七個人,包括趙烏卓在內有十一個客人,一個侍應生,還有五個陪酒陪唱的男女。


    那十個客人倒是都收拾齊備了,一個個西裝革履人模人樣的,死了一個同行者之後酒也醒了大半。那五個陪酒陪唱的就有點窘迫了,案發之後所有人都不允許隨便走動,這幾個人身上還穿著極清涼的工作服,能露的全在外麵露著。


    羅述讓人給他們送來衣服穿上,才開始挨個訊問。


    第一個接受訊問的人是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男孩,臉上畫著淡妝,長相俊美,帶著雌雄莫辨的陰柔。


    “你叫什麽名字,和被害人的關係是什麽?”羅述看著他的臉,久了便覺出有幾分熟悉。


    “我叫何嘉林,是趙董公司新簽的藝人。”


    這個名字說出來,羅述才想起來自己在偶爾瞥過一眼的娛樂新聞上看到過他的照片。


    “你今天為什麽來這裏?”


    何嘉林愣了愣,低聲迴道:“我剛出道不久……趙董帶我來見見圈裏的人,積攢積攢人脈……”


    “隻是單純的見人嗎?”羅述微微蹙眉,方才打開他們那個包間的門,撲麵而來就是一股酒池肉林紙醉金迷香氣撲鼻的味道,很難讓人不往一些不幹不淨的交易上想。


    或許是案發時間早了些,午夜場還沒進入正題,就算起初不是單純的見人,到最後也不得不變成單純的見人了。


    當然何嘉林沒有解釋太多,隻是拘謹地點點頭:“嗯。”


    羅述安靜地盯了他幾秒,又問:“趙烏卓離開包間之前,有沒有說過什麽?做過什麽?”


    “趙董他……他當時就是說去透透氣,順便上個洗手間,然後……”何嘉林無意識地用手指撓撓下巴,“然後吳總問他醉沒醉,要不要找個人扶著,他說不用,然後就走了……”


    “趙烏卓離開包間之後,裏麵的人有誰有異常的行為舉動嗎?”羅述繼續問道。


    何嘉林思考了一會兒,遲疑道:“……沒有吧,大家都喝了不少酒,都……不太清醒。”


    羅述點了下頭表示明白,然後轉向下一個問題:“趙烏卓人怎麽樣?”


    “趙董……”何嘉林勉強地笑了一下,“說實話我跟他接觸不太多,不是很熟,對他的為人也不太了解。”


    “那趙烏卓現在不在了,他的公司會怎麽樣?誰來接手?”


    “這個……”何嘉林聳聳肩,“我不太清楚。”


    “你們公司一共有多少藝人?每一個都會像你這樣被帶出來見人嗎?”羅述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對他這樣的笑臉感到略微不適。


    “我們公司……大概有五十多個藝人吧。”何嘉林道,“至於是不是都會被帶出來見人,我也不知道。”


    他眯著眼,揚著嘴角,企圖用令人賞心悅目的外表,來對自己的一問三不知將功補過。


    羅述想,也許他並不是什麽也不知道,這人身上有和年齡不符的圓滑世故,有些問題不是不會迴答,而是不敢迴答。


    何嘉林被允許離開後,羅述起身去叫下一個人,在外麵維持秩序的一名警察跟她講:“趙烏卓的家屬來了。”


    羅述扭頭一看,樓梯口的方向站著兩個人,一個大約二十來歲,長相和趙烏卓有幾分相似,穿一件黑色襯衫,從頭到腳都經過仔細打理。另一人稍年長些,跟在那人身後,西裝齊備,手裏提著公文包,鼻梁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


    她朝這兩人走過去,年輕的那個人主動與她握手。


    “你們是趙烏卓的家屬?”


    “我是他的兒子,我叫趙緒,旁邊這位是我為我父親請的律師,姓劉。警官您貴姓?”


    “免貴姓羅。”羅述沒心思跟他們做些沒意義的寒暄,直接說正事,“你父親的遺體已經送迴市公安局進行屍檢,具體結果後續會通知,節哀。”


    她忽然覺得自己最後兩個字有些多餘,因為從趙緒的臉上完全看不出一絲剛沒了父親的悲痛。


    趙緒頷首:“我能不能問一下,父親是怎麽被人殺害的?”


    “初步判斷是空氣栓塞,具體原因還要等屍檢結果。”


    “我能去案發現場看一看嗎?”


    “可以,”羅述道,“但是現場目前已經被保護起來,隻能在外麵看。”


    趙緒微微一笑,表示理解,然後帶著律師走過去。


    羅述盯著這個人的背影看了少頃,才迴去繼續詢問。


    第二個接受訊問的就是何嘉林提到過的吳總,全名叫吳銳,是開影視公司的,和趙烏卓有不少商業上麵的合作。這人相較於趙烏卓倒顯得清瘦些,隻是年紀比較大了,頭發稀疏花白,身上帶著一種有錢人獨有的氣質,往沙發裏一坐也不顯散漫。


    “你和趙烏卓是什麽關係?”羅述問他。


    “商業合作夥伴。”吳銳的手由內向外轉了一下,“私底下也是交情不錯的老朋友。”


    “商業合作,具體都是什麽樣的合作?”羅述看著他,“能詳細說一說嗎?”


    吳銳摸著胡子解釋道:“我們公司的主要業務就是影視劇的製作與發行,有時候老趙那邊有合適的演員會給我推薦過來,也會對項目進行投資。”


    “你們最近有沒有什麽合作項目?”羅述追問。


    “的確是有一個。”吳銳攤手,“最近我司購買了一個大熱ip的版權準備翻拍,目前還在籌備階段,老趙已經確認要投資了,今天也是來給我介紹一個他們公司的新人,想看看能不能在劇裏演個角色。”


    “所以今天這個局是趙烏卓組的?”


    “沒錯,是他請客。”


    “他組這個局的信息,包括位置、時間、參與人,有多少人知道?”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基本上今天所有過來的人,至少他們的助理是知道的,其他的隻要花點心思,想知道也不難。”


    吳銳對答如流,麵色也十分從容,就好像早就猜到警方會問這些問題,所以提前把答案都準備好了。


    羅述換了個方向,繼續問:“你和趙烏卓認識多久了?”


    “大概……有小十年了。”吳銳說,“幹這一行,坐到我們這個位置的,問一圈都是熟人。”


    “那麽說你對他應該很了解,是嗎?”羅述直視著對麵的人,“你覺得,趙烏卓是個什麽樣的人?”


    “要說很了解其實也算不上,商人嘛,跟誰相交都難交心。老趙啊,”吳銳想了想,突然笑了一下,“說白了能走到今天,要說他是個大好人估計你們也不相信,往好聽的講,那是精明,說難聽點,就是修煉千年的老狐狸成精。”


    他的迴答和羅述的猜想也差不到哪去,娛樂圈的事她雖沒有深入了解過,但也多少有所耳聞,況且不管哪個圈子,凡是涉及了大的利益,對弈雙方都是身經百戰上來的,沒有傻白甜。


    羅述在記錄本上寫下幾個字,接著問:“他在行業內有沒有和什麽人有過節?”


    “這行業裏表麵上都打著互利共贏的幌子,私底下其實誰都看不慣誰,都想一家獨大。”吳銳語氣誠懇,似乎真在坦誠地迴答問題,他皺皺眉,又搖頭,“但是真要說恨到想要他的命,也不至於。”


    羅述琢磨著他的話:“那麽趙烏卓公司最大的競爭對手是誰?”


    吳銳刻意地笑笑:“警官一看你對我們這行就不了解,國內勢力大的幾家娛樂公司相互之間都是競爭對手,彼此對峙也分不出上下,他們加起來總共就把市場占走八九成了,剩下那一二成一般怎麽蹦躂也激不起水花。”


    羅述端詳著他說這話時的表情,吳銳剛才說趙烏卓是修煉千年的狐狸,他自己倒也沒純粹到哪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述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張林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張林鴟並收藏述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