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手機、現金的檢測結果第二天一早羅述就拿到了,和頭天一樣,剛到市局,夏邈就捧著報告火急火燎地趕過來。


    羅述一邊看他一邊簡單概述。


    “匕首刀刃的寬度和米秀蘭身上的致命傷完全吻合,經過魯米諾反應可以檢驗出這把刀上沾過不少血,基本可以斷定這就是本案的兇器,上麵指紋被擦得很幹淨。現金一共兩千四百三十七元,鈔票不連號,有新有舊,指紋也很多,最新的指紋就是米秀蘭的。手機是一台七成新的諾基亞,上麵沒有指紋,已經沒電關機了,裏麵插的電話卡就是米秀蘭的號碼,但是查不到短信和通話記錄,這種情況大概是……”


    “是什麽?”


    “手機不是米秀蘭原本用的那台,是兇手後來換的。”


    羅述看著手裏的檢測報告,未置可否。


    “我知道了,你先迴去吧。”


    “好。”


    夏邈從羅述的辦公室裏出來,被鄒朝飛攔個正著。


    “哎,邈子哥,怎麽樣?查出來程越是兇手的證據了嗎?”


    夏邈默然地聳聳肩。


    鄒朝飛泄了氣:“這麽重要的證據,竟然什麽也查不出來麽?”


    “倒也不是什麽也查不出來。”夏邈拍拍他的肩。


    他們沒說兩句話,羅述從背後開門出來。


    “人都到齊了嗎?”


    “齊了羅隊。”


    “那我分配一下今天的任務。”羅述道,“晏箏帶人去程越住的小區查監控以及走訪社區,看看程越這幾天的動向以及是否有人去過他家裏。周瀾和小鄒繼續審程越,曦然跟我去審鄧嶽平。”


    安排好之後,每個人都帶著任務忙碌起來。韓曦然跟著羅述去一號審訊室,路上偏頭看了她一眼,感覺自從這個案子開始,兩天時間都把人折磨憔悴了。


    不過她這個念頭在見到鄧嶽平的時候立馬就削弱了,和在滯留室裏待了兩夜一天的鄧嶽平相比,他們羅隊已經算是精神煥發了。


    韓曦然忍不住小聲問:“羅隊,咱們市局還有苛待嫌犯的傳統嗎?”


    羅述瞅她一眼:“這幾天的飯都是小鄒給他送的,你待會兒可以問問他。”


    鄧嶽平蔫了吧唧地伏在桌子上:“警官,我到底什麽時候能走啊,該說的我都說了啊……”


    “想走?那就好好想想之前哪些問題撒了謊,害的你一直不能走呢?”羅述淡淡迴道。


    “我……”鄧嶽平張口結舌,不知道該說什麽。


    羅述挑了下眉:“是因為撒的謊太多,所以想不起來從何說起了?那就先說說你24號早上找程越的事吧。”


    “二十……二十四號……”鄧嶽平的眼珠子從左邊轉到右邊,“我,我不是說過很多次了嗎,為啥還要……”


    “說了很多次,你心裏應該最清楚,這裏麵有幾次說的是真話。”羅述一臉正色,“鄧嶽平,你不要覺得每一次我沒有戳穿你的話,就代表我們就相信你的話了。”


    鄧嶽平低垂著腦袋,沒作聲。


    “整個市局刑偵支隊上上下下幾十個號人都不是吃幹飯的,別以為我們查這個案子全圍著你一個人審了。”羅述繼續道,“你在這裏守口如瓶,你覺得旁人也像你一樣絕口不提嗎?”


    鄧嶽平驚恐抬頭,看著一臉平靜的羅述,額頭上已經布滿冷汗。


    “你要是不說,我們可就全按程越說的來上報了,到時候到了法庭上,該怎麽判怎麽判,再想狡辯可就來不及了。”


    “我——”鄧嶽平臉上的油脂和汗被強光燈照得反著蒼白的光,“我說。”


    羅述麵上的表情微微鬆動,終於露出一點微不可察的悅色。


    -


    好不容易終於熬到中午,韓曦然跟著羅述從審訊室出來,剛迴到辦公室就迎麵碰上了鄒朝飛。


    “我嘞個去!曦然姐,你臉色怎麽這麽差?”


    韓曦然眉頭緊鎖著揉揉太陽穴:“可別提了,審鄧嶽平真是個體力活,講話完全沒個邏輯順序,顛三倒四的,光是把他提供的線索拚湊完整,都熬死了我一半腦細胞。”


    鄒朝飛無比認同地點點頭:“我在監控裏也感受到了。”


    “還是羅隊厲害啊。”韓曦然順勢坐在身邊一把椅子上,“從頭到尾都能跟上他的思路,還能挑出其中的漏洞。”


    此時的羅述已經朝晏箏走過去,問他在程越的住處有沒有查到什麽有用的線索。


    “查到一條。”晏箏一邊說一邊找出手機裏存的監控視頻 。


    從屏幕裏看是在居民樓外,他指著最靠裏的那棟樓,往上數幾扇窗戶:“這個就是程越家。”


    視頻裏的小路上來來迴迴不斷有人經過,五秒過後晏箏突然點了暫停,指著剛進入畫麵的一個人影:“注意這個人。”


    那人大致看上去應該是個男人,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因為離監控太遠,沒辦法判斷出更詳細的信息,不過值得注意的是,他身上的衣服很像某種特製的工作服,背後還印著字,但看不清。


    半分鍾後那個人走到了程越家樓下,然後停下了腳步,左右看了一眼,從衣服裏取出個什麽東西,猛地一揚手,那東西便不偏不倚地被拋進了程越家的陽台上。


    羅述睜大雙眼,跟晏箏對視一眼。


    “最大隻能放到這麽大,而且什麽關鍵信息都看不清。不過從外形來看,他扔的大概率就是你昨天在程越家陽台找到的東西。”晏箏解釋道,“所以他可能真的沒說謊,他確實不知道這東西的存在。”


    羅述盯著那方小小的畫麵看了將近一分鍾,才開口道:“不管用什麽辦法,必須找到這個人。”


    -


    “我們根據監控畫麵找到了那個時間段與這個人有過一麵之緣的三個居民,根據他們的迴憶和描述畫出了嫌疑人畫像,但是因為三個人的記憶都不深,所以很難保證畫像的相似度,放進數據庫比對也沒有比對出結果。


    之後又根據他身上穿的工作服的顏色和文字大致輪廓,推測是本市的一家小型公司,主要經營類似於跑腿之類的業務,但是公司大小職位的所有人都問過一遍,沒有人見過畫像上的人,也沒有人去過程越家的那個小區,甚至近一個月都沒有接到過定位在那附近的訂單。”


    自從抓到那一點線索,晏箏從各個角度入手,試圖找到和監控中嫌疑人有關的信息,但經過兩天的調查時間,始終一無所獲。羅述自然也沒有閑著,實地考察了不下十遍,痕跡檢驗報告看得幾乎可以背下來,怎麽也不能多挖一點線索出來。


    惠安小區殺人案就斷在了這裏,揪出了一個小型的人口販賣組織,但表麵看上去那麽簡單的主案件卻寸步難行。


    案件一直懸而未決,上頭不止一次下了催促令,大家夥的壓力誰都不比誰小。


    “我兒子今天早晨又跟我抱怨,說其他小朋友都跟著爸爸媽媽去哪裏哪裏過五一了,我卻連一天都空不出來陪他。”


    “哎,誰不是呢。這手上的案子一直沒進展結不了,五一假想都不用想。”


    “要是張隊還在就好了,他在的時候帶著咱們大殺四方,什麽時候有這種無頭蒼蠅亂撞的情況啊。”


    “說到底還是新隊長的能力不行,也不知道上邊兒咋想的,隊裏比她資曆深的又不是沒有,怎麽就輪到她當上這支隊長了?”


    “誰知道這裏麵是不是有什麽……”


    “你們瞎說什麽呐?!”


    原本的竊竊私語突然被打斷,說話的兩人迴過頭去,看見一直跟他們羅隊走得很近的韓曦然就站在身後,麵上表情不善,反倒是剛剛被各種評判的主人公羅述,遠遠地站在後麵,麵色平靜地往她該去的地方走,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


    “這,我們……”


    其中一個人下意識就想辯解,卻被韓曦然給堵了迴去。


    “案子結不了大家都一樣急,一天到晚你們見羅隊閑過一分鍾嗎?倆大老爺們兒實事不幹,大清早就在這逼逼賴賴!”


    “那我們也是實話實說啊……”


    “實話實說?要不是我打斷你接下來想說什麽啊?羅隊好歹是我們隊長,你至少——”


    韓曦然怒氣衝衝,像隻鋒芒畢露的刺蝟,仿佛對麵敢反駁一句,她就有十句話懟迴去,正說得盡興,耳邊傳來羅述的聲音。


    “曦然。”


    她看過去,羅述站在辦公室朝她招手:“你去看看晏箏監控複盤得怎麽樣了。”


    韓曦然當然明白她這話隻是不希望自己跟別人吵,雖然不忿,但也照做了。


    羅述沒有再管那倆人,轉身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其實手底下的隊員這麽議論不是沒有理由,她也是跟著張灼成長起來的,一個優秀的刑偵支隊長是什麽樣,她心裏一清二楚,要不然張灼也不會年紀輕輕就站上那麽高的位置。


    這是她上任的第一個案子,往大了說,這個案子是否能處理好,直接關係到她的在公安係統裏的前途。


    她站在窗台裏麵往外看了一會兒,然後脫掉警服外套,換上便服,走出了市局。


    五一假期期間,惠安小區裏相比於以往要稍微熱鬧一點,休閑區多了幾個小孩子,她進了居民樓,目標明確地朝米秀蘭家走去。


    “羅隊長,你怎麽來了?是不是……”


    “抱歉,目前案件還沒有很明確的進展。”羅述略帶歉意地打斷她的問話,“不用叫我羅隊長,我今天不是以警察的身份來的,你可以把我當成一個比你大幾歲的朋友,叫我名字就好。”


    米雯微微睜大了眼睛,有些疑惑地看著她。


    “今天勞動節呢,很多人都放假出去玩了。”羅述走到窗邊,把窗簾拉開,讓陽光照進來,“外麵天氣不錯,我推你出去曬曬太陽吧,怎麽樣?”


    米雯遲疑了半秒,而後點頭:“好。”


    五月的第一天格外晴朗,天空萬裏無雲,獨留一輪暖白色的太陽。樓下的幾棵槐樹都開了花,繁茂的綠葉間夾雜著一串串白色的槐花,細嗅還有淺淺淡淡的香味。


    “這陽光真好。”米雯低低地開口。


    “確實不錯。”羅述推著她走到一個能沐浴到陽光但不至於太曬的地方,“你媽媽以前也是這麽推你出門的麽?”


    迴答她的是一陣沉默,良久之後才聽見一聲輕輕的“嗯”。


    輪椅的車輪一寸一寸地軋在石板路上,羅述不急不緩地邁著步子,從居民樓走到槐樹下。


    “其實我跟你差不多。”她低頭看見米雯垂在頸間的發髻散下幾絲頭發,“也是單親家庭長大的。”


    米雯似乎被驚了一下,抬起頭看向她。


    羅述便繼續說了下去:“或許我還算幸運一點,我的父親因為疲勞過度引起的並發症,在我讀高中時就去世了,他去世後母親便獨自一人照顧我,直到我念完高中上大學。”


    羅述隨意地撩起目光,被壓墜的槐樹枝挑著幾串槐花,映入她的眼簾。


    “我的家不在鬆安,而是在河西省和鬆安臨界的一個小縣城,家裏也隻有我一個孩子,我大學讀的警校,基本一年到頭隻有寒暑假才能迴家,母親就在家裏做些手工活掙錢,每次迴去她都做一桌我愛吃的菜。”


    她抬起手,輕輕摘了一串小白花捏在手裏:“你嚐過槐花粥嗎?”


    “什麽?”米雯有些走神。


    “槐花粥。”羅述又說了一遍,“一種用槐花作為原料熬成的粥,味道很好,小時候我特別喜歡吃,所以每次放假迴家,總有一頓飯裏會有它。”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呢。”米雯悶悶地跟她搭著話。


    “有機會可以嚐一嚐。”羅述說,“母親知道我喜歡,所以會在春天槐花開的時候摘一捧放冰箱裏存著,等我迴來再吃。”


    “你媽媽很愛你,是嗎?”米雯輕聲問。


    從羅述的話語間聽來,幾乎正常人都會這麽覺得。但她卻淡然無味地笑笑,沒有立即肯定這個答案,“大概吧。”


    她將槐花丟到樹底下,和那些自然掉落的槐花混成一片。


    “但她也不止一次地當著我的麵說過,如果當年知道我是女孩就打掉了,包括到了現在她還總說,要是我是個男孩就好了,她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因為計劃生育沒再生個兒子。我高考填報誌願,她偷偷改我的誌願填了我們當地的師範學校,要不是老師知道後給我打電話,現在站在你麵前的就不是我了。”


    聽完她這一番話,米雯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我不能說她不愛我,但有時候她好像又真的不愛我,而是把我當成一項要完成的任務。”羅述說,“可大部分父母的愛都是這樣的,他們那時候沒有現在這麽專業的育兒教育、心理健康教育,隻能從他們的父母身上學,而他們當年接受的也是這樣的愛。”


    “但不管怎麽說,你這樣的家庭也挺幸運了。”米雯道,“至少在前十幾年人生裏父母雙全,即使你媽媽想操縱你的人生,你還能反抗成功。”


    羅述大腦裏的弦猛地一緊,抓住了關鍵:“你母親……做過什麽想要操縱你人生的事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述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張林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張林鴟並收藏述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