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越的家在鬆安電子廠附近的一個小區裏,是一戶小型公寓,羅述找來物業工作人員打開門,帶人走了進去。


    屋子裏裝修得簡約整潔,家具看上去不新但也很幹淨,井然有序地擺在應該擺的位置。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戶主的經濟條件並不差。


    “三人一組,一組一個地方,搜的時候小心點,不要破壞痕跡,也不要損壞任何物品。”


    “是!”


    一群人四散開來,在程越家裏翻翻找找。羅述先觀察了一下這間房子的整體結構,才抬腳往其他地方去。


    客廳連著陽台,中間隔著一扇推拉玻璃門。陽台的兩邊各擺了兩盆闊葉綠植,巨大的葉子像蒲扇一樣支楞著,足足有一人高。羅述站在中間向遠處眺望,沒裝防盜網,視野格外開闊。


    她的目光貼著牆角,如同掃描儀一般掃過每一寸地方,從右到左。突然,綠植背後一個若隱若現的東西刺中她的神經。


    羅述扒開植物葉子,看到那植物盆的後麵,牆與牆連接的拐角處,厚厚的一層灰塵上,放著一個半透明塑料袋,袋子裏裝著一部手機,一把水果刀,和一遝現金。


    她的心驟然提起來,戴上手套把那東西拿起來,沒敢貿然打開把裏麵的東西取出檢查,隔著袋子端詳一陣,便裝進了證物袋。


    關鍵證據來的太快,快到羅述有點心慌。


    “羅隊!”


    臥室裏傳出聲音,羅述立馬過去,一進門就看見三個人都蹲在地上,中間放著一個破舊的紙箱。


    那箱子就是平常用來打包快遞的那種,毫不起眼,羅述正好帶著手套,於是伸手打開了。


    箱子裏麵,整整齊齊摞了厚厚兩遝百元現金,而在錢的旁邊,又是一部手機。


    連她自己都沒想到,這一趟出來,收獲能豐富到這個程度。


    “我去……”不知是誰感歎,“這下能直接結案了吧。”


    “我還是第一次見結案這麽快的人口販賣案件。”


    羅述拿著那部手機站起身:“夏邈呢?”


    “在這!”被叫到名字的人迅速從客廳跑過來,慎重接過羅述遞來的手機。


    “這裏麵的所有能查到的信息,都給我整理出來。”


    “好嘞!”


    果然還是本職工作幹起來更順手,夏邈往客廳沙發上一坐,打開電腦就開始劈裏啪啦敲鍵盤。


    有了這一建設性成就,其他人搜查起來也紛紛起了勁,隻是現實不會給他們留那麽多直白的線索以供搜查,接下來一直到天徹底黑透,月亮升起來,所有人都覺得自己比程越還了解他家的構造了,還是沒有找出新的東西。


    羅述看了眼時間,抓緊帶人迴去。


    夏邈被要求和羅述一輛車迴去,一路上光是匯報自己查出來的信息,就說得口幹舌燥。


    “羅隊,這手機裏除了短信和通話記錄以外,就沒有別的內容了,應該就是專門用來進行他們那個所謂的交易的。”夏邈揉了揉長時間盯著電腦屏幕已經花掉的眼睛,繼續道,“能找迴的信息記錄和通話記錄統共有23個人,根據短信內容推測,這裏麵有9個是他的同夥,14個都是買方和賣方。我現在正在挨個查這些號碼,需要一點時間。另外還有一個……”


    “還有什麽?”


    “他的應用商城裏有微信的下載記錄,但是手機上沒有微信,可能是使用完之後就卸載掉,以清空這台手機上的所有消息記錄,但是從相冊裏找迴了一部分被刪掉的微信聊天截圖,迴頭我傳給你。”


    “好。”


    “羅隊,這得是一項大工程啊。這一場下來,不管米秀蘭的案子怎麽說,程越這個人口販賣的罪名是坐實了,還是拔出蘿卜帶出泥。”


    “嗯,等查出另外幾個同犯,我會酌情向上級申請調派人手。”


    夏邈往車座椅靠背上一倒,頗有一種精疲力盡的虛脫感:“也不知道晏副他們審的怎麽樣了。”


    -


    “程越,你有這功夫不如猜一猜,我們會在你家裏搜到什麽東西呢?”


    晏箏說這話時本沒有多少把握,但見程越麵色如紙,信心頓時就變得強大起來。


    “你,你們這叫私闖民宅!”


    “不要隨口就給別人安罪名,我們是通過合法合規的手段申請到的搜查令,你自己身上有多大嫌疑你也應該清楚。”


    晏箏說得不緊不慢,一分一秒地消磨著時間,等羅述他們迴來。


    正想著接下來問點什麽,審訊室的門開了。


    晏箏眼前一亮:“羅隊。”


    -


    “程越,我現在給你一個機會,把你做過的所有事坦白清楚,可以適當減輕罪名。如果你不想要這個機會,就當我沒說。”


    “我……”程越麵色蒼白,他自然知道自己家裏都藏了什麽,警察要查到十分容易。


    “你隻有三十秒的時間考慮。”羅述張了下唇。


    “我承認……”程越艱難地咬出三個字,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喪家犬一般趴伏在桌子上,得靠著手臂才能撐起自己的身體。


    “承認什麽?”


    “承認……我沒有經過那姑娘的同意,就替她答應了一樁婚事。”


    “婚事?”


    “冥婚……但是這跟陽婚也沒什麽差別,就是男的死了而已,她嫁過去也就是伺候伺候公婆,至少後半生要是她媽不在了,也能過穩定的生活。”


    “程越,我這資料上寫得明明白白,憑你的文化水平不會弄不清自己在做什麽。你確定要跟我在這揣著明白裝糊塗?”羅述察覺出他這是在從表達上改變自己的行為目的,忍不住眉頭皺起來。


    “我能裝什麽糊塗啊警官……”程越兩手一攤,“我這就是一個繼父想給女兒找個好人家,操之過急了而已。”


    “程越。”羅述聲音一沉,“既然你非要在這裏裝傻,那我就跟你攤開說,先不論冥婚這種陋習的合法性,在未經當事人同意的情況下任何人都無權支配他人婚姻,如果在此之上還有目的明確的經濟交易,這就是買賣人口!”


    程越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但羅述完全不給他機會,先他一步把話接上:“你住的房子,床底下那個箱子裏都有什麽自己清楚,就算你不承認,也照樣擺脫不掉罪名。”


    “警官,”程越低垂著腦袋,臉上表情陰惻惻的,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是誰告訴你我要賣掉米秀蘭她女兒的?是鄧嶽平對吧?你以為他就多光明正大了嗎?”


    羅述眉頭一皺,見他抬起頭來,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笑:“我告訴你,賣掉米秀蘭的女兒,他原本也要從中分一杯羹!”


    “你把話說清楚,什麽叫他原本也要從中分一杯羹?”


    程越冷哼一聲:“你們以為他那樣當爹的人為什麽突然來鬆安?真是要看什麽前妻女兒?他就是不知道從哪知道了我和米秀蘭要賣掉他閨女,專程跑過來要分錢!”


    “賣掉米雯米秀蘭也參與其中?”羅述猛地抬頭,燈光從眼中劃過。


    “是啊,你看,這倆一個親爹一個親媽,爭先恐後地想從親閨女身上吸一口血,多諷刺啊。”


    羅述眯眼看著他,眉頭緊鎖,似乎是在判斷這人嘴裏的話,幾分真幾分假。


    程越連人帶椅子往後退了幾公分,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仿佛覺得所有事情都說出來了,橫豎逃不了,便放鬆起來。


    他往後一仰,靠著椅背,就差翹個二郎腿。


    “警官,打個商量,我把我知道的交代清楚,你要抓其他人我也配合。我就一個要求,你給我爭取不判死刑。”他道,“否則,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羅述沉默片刻,開口道:“成交。”


    程越長歎一口氣:“能給根煙麽?”


    羅述點了點耳朵裏塞著的通訊器,低聲道:“給他根煙。”


    不大會兒,另一名警察推門進來,給他點上了一支煙。灰白色的煙霧從那一圈火星燃過的地方嫋嫋升起,嗆人的味道也逐漸彌散開。羅述微蹙著眉:“開始說吧。”


    “唉——”程越借著椅背的支撐仰起頭,吐出嘴裏的煙,“我幹這個也就兩年,經手過十幾場交易,大概一個月前有個人聯係我,說兒子二十出頭病死了,家裏老人迷信,非要給配個冥婚,要找個年紀相當的姑娘,出手也大方,是個難得的主兒。


    “但是我那時候沒有合適的人選,又不想錯過這一單,就先從員工名單裏找,然後就發現米秀蘭有個二十來歲的女兒,想從她這邊探探口風看看她的意思。


    “我把她單獨叫到辦公室,跟她聊了些她家裏的情況,她那種家庭是很容易說動的,時間一久她就同意了。本來正常進行下去今天就該把人送去驗貨了,沒想到米秀蘭死了。


    “前天晚上米秀蘭給我打電話說她前夫來了,不知道從哪知道的,拿報警威脅她要分三萬塊錢,我沒辦法隻能答應,但是昨天早上他又來找我,說要分三分之一,我沒同意。”


    “然後跟他動手了?”


    程越瞄了羅述一眼:“是。”


    “那之後呢,你去找米秀蘭,究竟說了些什麽?”


    “商量今天要怎麽把人帶過去。”


    羅述偏頭看了一眼電腦屏幕上的筆錄。“還有一個問題。”她說,“你真的不知道鄧嶽平是怎麽知道你和米秀蘭要賣掉米雯的事的?”


    “這個我真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米秀蘭到底是怎麽死的?”


    程越繼續搖頭:“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麽?”羅述往前傾身。


    “真的不知道。”程越加重語氣,“這件事跟我完全沒關係。”


    “那你要不要迴憶一下,你在家裏除了藏了兩萬元現金和一部手機之外,還藏了什麽東西?”


    程越臉色一變:“我什麽都沒藏,你們發現什麽了?米秀蘭的死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做過的我認,你們不能把我沒做的事也按在我的頭上!”


    羅述從筆記本裏拿出一張照片,照片上正是她不久前在程越的住處發現的東西。


    “這兩樣東西你應該能認出來是什麽吧,從你家裏的陽台上找到的。”她看著程越,“你還有什麽想說的?”


    “這些東西不是我的,我也沒見過!”程越瘋了似地反駁,“我也不知道這東西為什麽出現在我家裏,總之我沒有殺米秀蘭!”


    羅述一言不發,將他的所有反應盡收眼底。這些東西剛才就已經送去檢驗了,現在結果還沒出來,確實還不能下定論。


    她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很晚了,於是起身準備離開:“今天就審到這裏,後續會有人來專門找你調查人口販賣的事,你最好想一想,能不能多說一點有用的信息。”


    羅述從審訊室出來,正碰上從監控室迴辦公處的韓曦然和鄒朝飛,兩個人原本盯了那麽久監控,已經是一臉疲憊,見著羅述後眼睛又亮起來。


    “羅隊,怎麽樣?”


    鄒朝飛率先開口。


    羅述衝他笑笑:“等檢測結果出來吧。”


    “那程越到底是不是殺害米秀蘭的兇手啊?”鄒朝飛皺著眉,“我感覺他對這事的反應有點過於激烈了。”


    “我也覺得,”韓曦然上前一步,“而且照他的口供,要殺也該殺鄧嶽平吧,現在人口買賣的事還沒成,就算想獨吞贓款,理論上也不該這個時候跟米秀蘭動手。”


    “嗯,”羅述點點頭,“我和曦然想得差不多,所以現在隻能看看那把匕首上能檢測出什麽了。”


    “如果那上麵有程越的指紋,是不是就能結案了?”鄒朝飛問。


    羅述垂下眼睛:“也未必。”


    “就算那上麵有他的指紋,我們也得把整個作案過程拚湊出來,如果隻是在那上麵檢測出他的指紋,其他什麽也查不到,也無法給他定罪。”韓曦然替他解釋,“因為很有可能,指紋是別人偽造的。”


    鄒朝飛一臉了然地點點頭。


    “時候不早了,大家該下班的下班迴家吧。”羅述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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