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女眷,除了施窈知道怎麽迴事,其他人全當樂安寧瘋了。


    而一牆之隔的樂安寧,此時宛如被吸入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中。


    她順著漩渦不斷地下墜,下墜,墜入前世。


    她生來便是皇親國戚,因長公主祖母愛美人,子孫輩裏,她是生得最好的一個,打出生起便極為得寵。


    因得寵,便慣出一些跋扈的性子來。


    不幸的是,十二歲那年,祖母去世,她最大的靠山倒了。


    母親因她養在祖母膝下,與她不親,隻與姐姐妹妹們親近,而姊妹們又因她獨占祖母寵愛,且性子跋扈,開始落井下石。


    她吃了不少虧,才學了個乖。


    豆蔻綺年,玉貌花枝。


    母親帶她出府做客,給世家夫人們相看。


    她是自信滿滿去的,心想,憑她的美貌,各家太太們還不搶著聘她迴家當兒媳啊?


    然而,結果大大出乎她的預料。


    因她容貌過盛,太太們擔心自家兒子被她的美貌拴了心,無心經濟仕途,寧可娶賢惠端莊的醜八怪,也不挑她。


    也有看得上她的,卻是家世門第遠遠不如樂家,她又看不上眼。


    在她灰心失望,偏倔強地認為,太太們嫉妒她的美貌,紅顏多妒時,鎮國公府上門求娶,還是為嫡長房的嫡次子求娶的。


    樂家喜氣洋洋地應下這門親,她更是在姊妹們麵前揚眉吐氣,滿心覺得,姊妹們誰也不會有她嫁的好。


    卻不曾料到,成親後,她才發現施明瑋是個草包紈絝,公婆早已對他死心,聘娶她為媳,便是圖她的美貌拴住施明瑋。


    施明瑋如公婆所料的那般收心了,她沒來得及高興,便眼睜睜看著小叔子們一個一個地娶媳婦,而娶了親的大伯子、小叔子,哪個文才武藝不比施明瑋強?


    她在妯娌麵前,漸漸直不起腰杆子,好在姊妹們嫁的夫君門第都比她低,她倒是還能在娘家耍耍威風。


    而施明瑋是個頗有情趣的人,她倒也能慢慢品出些“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福氣來。


    後來,有了孩子,夫妻兩個守著孩子,上麵有公婆罩著,日子倒也舒舒服服。


    可她漸漸察覺出不對來。


    從前便覺得施明瑋娶了媳婦不忘妹妹,寵妹妹勝過寵她,甚至寵妹妹勝過寵他們的兒子。


    她心底不舒服,淺淺試探幾迴,施明瑋先是警告,之後是冷落,她怕了。


    且滿府上下都寵著施明珠,連大嫂傅南君也不例外,她哪裏敢冒眾人之大不韙,便也假裝很寵愛施明珠。


    這樣偶爾嘔心吃醋,但總體還算富貴平順的日子,一直過到施明珠出嫁,到施明珠的夫婿周紹登基,施明珠被封為貴妃,整個施家漸漸失控。


    施家從上到下,跟瘋了似的,為施明珠的皇後之位四處奔波,串聯內官外官,逼迫周紹糾正錯誤,封施明珠為後。


    沒過兩年,周紹聯合反施的大臣,將施家下獄,又過不久,判滿門抄斬,九族誅滅。


    倘若隻是如此,樂安寧重生後,想辦法攪黃了施明珠與周紹的親事,也就罷了,嫁不成皇子,施家就沒造反的理由。


    可在獄中時,她的孩子病了。


    從小錦衣玉食的雲崖,喝了髒水吃了髒饅頭,上吐下瀉。


    年紀幼小的雲翼,發起高熱說胡話,兩天喂不進去一個饅頭,吃什麽吐什麽。


    她崩潰了。


    大罵施家男人們是瘋子,為捧女兒坐上那母儀天下的寶座,便行大不道之事,將整個家族賠進去,罵他們是賭徒,是心機配不上野心的豬腦子。


    又扇了施明瑋一個耳光,聲嘶力竭罵他:“你兩個兒子快死了,你卻隻關心那個禍水廢沒廢貴妃,進沒進冷宮!施明瑋,你不配當爹!”


    她這麽恨,這麽罵,是因為施明瑋哄騙她拿出最後一對藏起來的金耳環,她以為他會給兒子們換些藥,換些幹淨的吃食和水。


    卻不料,他竟然對獄卒說,幫他打聽施明珠的消息。


    施明瑋狠狠一個耳光甩迴來:“潑婦!珠珠是施家唯一的女孩,是我們施家的掌上明珠!隻要她能挽迴皇上的心,我們就還有出去的希望。兩個兒子算什麽,若能出去,我給你生,補償你十個八個兒子,你怎麽疼愛都成!”


    她哪裏聽得這種話,瘋了般與施明瑋廝打。


    最後,她是被施明瑋活活掐暈的。


    醒來後,她正被脫了衣裳,兩個老婆子將她按在浴桶裏刷洗。


    她惶惶不安,不到半個時辰,這間獨立的監牢大門打開,牢頭走進來,二話不說將她扛起來,扛到一張破床上。


    她尖叫踢打。


    牢頭抽她一巴掌,冷笑:“施明瑋為了給貴妃傳遞消息,將你賣給我了!老實點你還能少吃些苦頭呢!”


    她哪裏肯信,拚命掙紮,最後渾身是傷被送迴牢裏。


    她看到施明瑋後退兩步,眼裏露出嫌棄,仿佛她是什麽髒東西。


    她本想質問,本想求他庇護,哪怕隻是罵那個牢頭兩句,也能稍稍捂暖她冰冷黑暗的心。


    可看到這樣的施明瑋,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施明瑋為了施明珠,把她賣了!


    並且不止賣了一次,後麵那牢頭傳了消息,施明瑋不滿足,將她交換給牢頭一次又一次。


    每每迴到施明瑋的牢房,她便躺在那裏,宛如一具屍體,不會動,不會說話,眼裏流淚,身上流血。


    一連四五日,她忽然記起什麽,唿喚兒子們的名字:“雲崖!雲翼!”


    沒有人迴答她。


    施明瑋異常沉默,蹲在最遠的牆角。


    她艱難地爬到兒子們的身邊,摸摸他們的臉,冷冰冰的。


    她的手冷冰冰的,兒子們的臉也冷冰冰。


    她如墜冰窟,喃喃笑道:“真好,你們退燒了呀,雲崖,雲翼,你們都是娘的好孩子……”


    施明瑋畏懼地望著她。


    她很想把他抓過來掐死,但她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最後,她隻能選擇一頭碰死在牆上。


    血花絢爛地炸開,最後一眼,她看到施明瑋雙目驚駭,張大嘴巴,發出嗬嗬嗬的聲音……


    ?


    郎中們去旁邊商議方子,海月彎腰將樂安寧的手塞迴被子,起身時,瞥見二奶奶眼角滿是淚珠。


    她一怔,俯身輕喚道:“奶奶,奶奶!”


    樂安寧緩緩睜開眼。


    入目的先是牙緋色的百花簇錦帳,接著是前世嫁了人迴棠溪院來當管事媽媽,後來施家落難慘遭發賣的海月。


    海月真年輕,梳著丫鬟頭。


    樂安寧記起前世的一切,也記起今早自己幹了什麽。


    她差一點就殺了施明瑋那個豬狗不如的畜生,就差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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