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體農耕的人民公社時期,我正處在孩童時代,農村成長的同時,也體味著大人們耕種經曆,它是一種沿襲中的學習。


    那個歲月,勞作群體是以生產小隊為基礎,當時村裏分為六個小隊,我家在第二生產小隊。從小記事起,村裏就流行一句順口溜,描述著當時各自經濟狀況,即“一隊整齊二隊爛,三隊四隊走著看,五隊六隊富得憨”,這裏有地理緣故,因我們隊裏多數土地分布在坡上,土壤含蓄雨水和保濕條件差,收成自然趕不上其它幾個小隊,每年交了國家的公糧後,留給均分到人的口糧很是不寬裕。一旦遇上天旱年份,境況就愈發恓惶,於是,除了冬季小麥外,秋糧也是必要勞作的。而那個時候,化肥是為計劃供給模式,對應於貧瘠土地缺口很大,即使有限的化肥,也得謹慎使用,雨水欠缺而化肥偏多,便招致燒死莊稼的惡果。秋糧播種,同樣下種、秋除和秋收……,又幾乎小半年時間忙乎,有段時間,還得播種耐旱的稻穀(我們那裏叫米子),它可被加工成小米食用,這樣一年到頭辛苦下來,總是大半時間在食用粗糧。印象中,菜籽油分配人每年也不到一斤。春節,也就成了翹首以待的期盼日,因為再辛苦和艱難,總要過上幾日好年天,也是我們希望難得解饞之時。


    不過,體會最深、最快樂的是跟著母親,去生產隊蹭吃蹭喝的日子,那多半是生產隊麥收之後的一段時間。大塊麥茬地要複耕,生產隊會提前預約到公社裏的拖拉機,同時要好吃好喝招待農機手一日三餐多日。每到這個時候,生產隊裏會選擇一戶幹淨的人家,集體買來米、麵、蔬菜和肉等,派手腳麻利婦女去幫廚。我、“黑球”和“社社”母親,都是每年必去的。母親們每次做飯,總會偷偷摸摸給我們帶迴些,諸如雞蛋、肉夾饃等美味,也會在晚飯趁著夜色掩護,叮囑我們躲避過隊裏其他人目光,溜進做飯那戶人家。而他們一般也不會聲張的,因為他們那段時間也是免費的享用。溜進去的我們,端著碗盛上的飯菜,被一起安頓進窯洞的裏間,在那裏狼吞虎咽一番。逐漸地我們也就和拖拉機手混熟了,而當時父親舅家的一位表叔也恰巧在那工作,所以我在夥伴裏麵更是優越,也更外得到他們關照。除了吃飯,我也會去坐在他所駕駛拖拉機的副駕駛位上,在滾滾農耕田野裏馳騁,看他嫻熟操作著,也愛看犁後翻起的層層土浪,聽拖拉機突突的轟鳴聲。即是炎炎烈日,也全無悶熱嘈雜的氛圍,彷佛置身境外,癡情和悠閑的享受著一趟趟拖拉機來迴行駛的感覺,無比自豪和豪邁,這個過程我們管它叫“坐”拖拉機。中間累了,就蜷在行駛座位迷糊一覺,醒來後,那位表叔還會給一個蘋果。所以小時候,對坐上拖拉機,特喜歡和癡狂,不僅它是可以拉著我可以跑的機器,更覺想享受行進的那份喜悅,也會感受它比一人一犁套上牲口耕種的高效率。


    其實,一年中生產隊裏最忙乎的活路,莫過於小麥夏收。那時多是人工收割,一人一鐮刀,外戴一頂草帽,大家集體下地,勞作采用記工分製,對每戶而言,全年掙工分最多也是這個時候,但同勞動,男女記工分也是有差別的,係數男多女少,夏收累計結束後,據此各家會分得口糧。孩提時代開始,我們也加入其中。最初,跟隨父母從幫拾麥穗開始,小學了由老師帶隊,等長大些,就與小隊裏夥伴們相約獨立組隊,會從大人那分得一塊麥田,揮汗收割,根據每天收割畝數,記一定工分或者貨幣。這樣的時令,發生在十到十五歲那個年齡段,夥伴中“黑球”、“軍文”、“狗子”是常年的搭檔,我們也在隊裏有了“四小虎”雅號,大人們的誇獎更是我們的動力。但我們畢竟還是孩子,耐力缺乏,每每一天烈日後,第二天再爬起來就腰酸背疼,前一天握鐮刀的手,總是覺得蜷不起來的生硬。接著的一天,一般都會在母親要下地聲聲督促中,才不情願的爬起,而這個時候的天空,總還是黑黑的黎明,卻又迷迷糊糊的跟著社員們,下到了麥田裏,因為都想趁著清晨的清涼多幹點。一到晌午,烈日當空暴曬下,收割效率也會低下來。於是,一種墨守的規定,即太陽正南天邊掛空中烘烤之時,大家就下工,各自迴家準備午飯,等下午四點後又上工。生產隊當時派工的方式,收割的收割,拉麥子的,來迴跑著運輸,這樣田間的收割要經曆將近一個月,這段日子過後,麥子就陸續堆積上了隊裏的大場,周圍一圈堆堆三層樓高的麥垛。之所以要堆積,一怕麥子占空地,二為防期間下雨,當然,堆積麥垛也是要技巧的,這往往是生產隊裏高手所為,並非人人可以辦到的。


    農田收割與麥垛上場後,要選擇好的天氣,再把麥子從垛上刨下來,分攤在場上,先行晾曬。


    此時,偌大個場上,會分攤出幾個大圈攤開的麥場,讓其集中暴曬。隔一段時間,樹蔭下乘涼的社員們,被幹部吆喝著,用木杈把晾曬的麥子翻個過,期間他們會一個跟一個的繞圈,等翻完了場,又都會聚集迴樹蔭下,調侃、打趣和說說笑笑。期間,男的多數會選擇“玩丟方”的遊戲,女社員一堆堆坐下一片,拉著手中的針線活,東家長西家短,而我們這幫孩子,象蜜蜂一樣,在其中跑來跑去的追逐著玩。每日的碾場從一點多開始,這時,村裏的壯勞力,會去隊裏集體飼養牲口的飼養院子,悉數牽來可以派上場的牛馬騾驢,套上套具,往後麵掛上個大碾子。等牲口以牽進麥場,碾麥就正式開始了。一個麥場上,有四、五套牲口在繩子的牽引下,一圈圈的在麥海裏走著,隨著一遍遍碾子的滾過,最初高鬆蓬亂的麥秸稈,逐漸變得順從似的貼在場上,根根麥稈也由圓變扁,由長變短,終成了細碎的麥草。在麥草下,滿是“隱藏”下來的的小麥顆粒。碾一場直徑大約五十米的麥子,約莫一個多小時,碾了一場後,牲口又被趕到另外一塊麥場上,再重複著上麵的過程。碾場當間,社員們還會起身三、四次,把碾了半截的麥場翻騰好幾遍,使下麵沒碾到麥稈到表麵上。等麥稈柔軟、輕飄,成了可供牲口食用料草後,碾場也就結束了。


    隨後,就是起場,即把碾後麥草從賣場上挑走。大家先一遍遍用杈抖動著,使混在麥草中的麥粒脫落出來,麥草同時也被一堆堆收集,崗尖崗尖似的堆滿一地。隨後,就有一個寬兩米,長三米根根木條做成的叉車,在三人的推動下,插走一堆堆的麥草,把它們送到場地外圍某個堆積的地方。而在那個地方,已經運來的麥草,由七、八個社員一杈杈挑高到麥草垛上,麥垛上的人在上麵一層層的攤平,等底下實在挑不上去了,上麵的就開始收頂,做出高高的圓形或者兩麵帶斜坡的尖頂,最後再刮研掉四周蓬鬆的麥草,於是一個漂亮的麥草垛就完成了。


    一連好些天,麥子的攤場、碾場、翻場、起場過程重複著。等數日後,幾日前還淩亂、忙碌的景象就逐漸清靜了下來,當所有的碾場結束後,大場中間就留下了一個偌大,麥草殼和麥顆粒混合的大堆就矗在了那裏。隨後,隻要有風吹動的時間,社員們就開始揚場了。隨著一掀掀被拋向空中,大場上濃煙滾滾,麥顆粒先行墜落在近的地方,麥草和麥殼則飄向遠方。煙塵下,用掃帚分離顆粒的社員,一波替換一波,每次下來的人,就剩下可以看到滴溜溜亂轉的眼睛了,而他們的防塵設施僅僅就是一頂草帽和一副眼鏡。隊裏會組織婦女,包括半打大的孩子,一背簍一背簍往一處集中的窯洞裏,集中運輸剛揚出來的麥草,這樣的細麥草叫麥糠,這也是牲口的料草。


    顆顆麥粒,終堆積成了小山,接下來幾日是晾曬的時間,每天場上都被鋪開晾曬的麥粒,這個過程也有名稱,大家叫曬場。下午五點後,就用木推耙,把晾曬好的麥顆粒收集成堆,並完成當天顆粒歸倉。隻要中間沒有雨天的攪合,一周後,所有的糧食就會順利晾曬並完成歸倉。


    隨後,就是根據年收成,以生產隊為單位交公糧的時間。這之前,公社會向生產大隊、小隊逐級下達要完成交公糧的任務,大隊蹲點幹部也會下到小隊,督促交公糧進度。按照約定,生產隊各自人拉車載,大包小包馳向糧庫所在地。那裏,每年熱鬧非凡,各村各隊早排起長長的隊伍,根據被叫到的順序,要完成驗收、評等級、稱重、糧食上庫及去窗口結算等一係列程序,等所有結束,便完成了交公糧過程。


    最最期盼的時候,就是留夠牲口和生產隊部分儲備,再根據家家工分,分餘糧的日子。這天,大家拿上自家的口袋,集中到隊上的糧倉處。隊會計、出納坐在窯洞邊三鬥桌子後麵,叫著分糧戶的同時,還會高聲念出這家應得的斤兩。幫分糧的社員,三人一組裝滿口袋,秤上稱重……。豐收的年景,大家開開心心;欠收的年份,大家悶悶不樂,但不管如何,還是肩扛車拉,各自往家裏運輸。


    還有就是每年夏收期間,生產隊都有幾次集體會餐,且貫穿在夏收中間,這幾成一種習俗。有一次,發生了件讓人至今難以忘記的事,那是我六歲那年,夏收入倉後同樣聚餐,大家放開口味享用,一位同隊且是遠房同族的哥哥,也就二十歲出頭,飯後不到一個時辰,覺得肚子不舒,送往公社醫院治療,當天下午居然死了,診斷病例是腸梗阻,後來弄明白是吃多,消化不了給撐死了。這個意外,也震動大夥們一陣子,給他送葬那天,全隊乃至全村人都去送埋葬他,大家悲痛同時,對那事也多出了許多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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