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濕的獄中,馬元義手足皆係鐵鏈,身體微動間,便有鐐銬摩擦聲,不時驚起牆縫中的蜈蚣等蟲子。


    一陣腳步聲響起。


    馬元義依舊頭也不迴,以手沾血,在牆壁上寫道——


    周天星鬥作行帷,九州山河列玉杯。


    蘇秦佩印過函穀,張儀舌戰破楚圍。


    半卷殘簡藏虎豹,三尺焦尾隱風雷。


    口含天星動紫微,筆走龍蛇斷是非。


    朝辭燕台暮入魏,素衣輕騎踏霜歸。


    百國輿圖收袖底,萬乘君王掌中推。


    可令江河懸北鬥,能教日月換東陲。


    洛陽銅駝今猶在,不見帛書帶血飛。


    ……


    直待最後一字寫完,才有一聲低歎傳來:“卿本佳人,奈何從賊?此為新興之七言詩罷?如此文采,委身張角賊人,宛如名玉陷泥沼,殊為可惜!”


    不得不說,馬元義這詩還是有些東西的。全詩以樂府古風手法,通過\"山河為樽、星鬥為帳\"的意象群展現縱橫家吞吐天地的氣魄。中段\"半卷殘簡\"與\"三尺焦尾\"形成器物隱喻,既指代縱橫家的竹簡文書與琴劍隨身,又暗含\"文能伏虎、武可驚雷\"的雙重特質。尾聯\"帶血帛書\"唿應史實——張儀曾遭楚相笞打吐血仍堅持遊說,最終用染血的帛書完成連橫大計,展現謀士以命搏天的壯烈風采。


    馬元義迴頭望去,卻是洛陽令周異跟唐周來了。


    馬元義笑道:“本就佳人,如今亦然。成王敗寇,向來不由人。”


    周異不再爭辯,指向身邊的唐周道:“馬元義,汝欲見此人一麵,本官全汝心願,汝等有一刻鍾可盡情相談。”說罷,走出牢門,徑直而去。


    二人麵對麵,不知如何開口,一時竟陷入了沉默。


    終於,馬元義慘然笑道:“本有萬般怨懟與憤恨,如今真個相見,竟覺毫無意義。”


    唐周皺眉道:“此話何意?”


    馬元義手指周圍:“偌大獄室,唯餘二人,卻無人監聽,何也?蓋因汝已全心全意委身朝廷,你我交談內容自不會隱瞞。故無需多此一舉罷了!”


    唐周也笑了:“渠帥大人睿智!”


    馬元義搖頭歎息:“吾若真有智慧,怎能不辨忠奸?錦衣乃吾三月前相遇,雖舍身救吾一命,然吾對其來曆卻依舊存疑;而汝乃大賢良師弟子,數年情誼,吾卻篤信。終知,人心與那時間,並無瓜葛。”


    唐周沒有迴答,而是踱步來到壁前,口中輕吟整詩。


    “此詩典故,與先秦戰國諸子百家中縱橫家相關,馬渠帥於教中,亦是行勾連說盟之事,莫非汝乃縱橫弟子乎?”


    唐周突然冒出了一個大的猜想!


    早在太平道“臥底”之時,他就知道馬元義此人讀書識字,談吐不凡,對張角忠心耿耿,卻又不貪財圖名,這使得馬元義在一眾泥腿子出身的太平道中很是紮眼。


    若是其人乃縱橫家一脈,專為攪動風雲而存在,便可說得通了。


    唐周越想越興奮,竟不自覺得緊握馬元義雙肩,麵目猙獰,用力搖晃催促:“是耶非耶?汝定乃縱橫後人!”


    看著失態的唐周,馬元義滿意笑道:“若吾非縱橫門徒呢?”


    “斷無可能!汝口供洛陽三百世家,吾知半數為真,半數為假!汝所求者,便是攪動風雲,令人心離背,以圖後續。汝以為這等伎倆可瞞得他人?朝廷諸公,醃臢閹人,乃至貪財陛下,皆默許此事,欲借機搜刮一番爾!可笑汝之遺謀,徒為他人做嫁衣也!哈哈哈哈……”


    唐周笑得很大聲,很猖狂,一邊笑一邊將馬元義的疑惑、不甘、憤怒盡收眼底。


    出乎意料得,馬元義並未歇斯底裏,而是冷靜問道:“汝背後乃何人也?外戚、宦官、世家,抑或皇帝?”


    唐周定定地看向對方,他實在沒有必要跟對方吐露秘密。


    可他臥底太久了,強壓心中的秘密,越是壓就越有一股抗力。


    這是妄圖突破一切阻攔也要揭露謎底的欲望!


    良久之後,他伸出頭,湊到馬元義耳邊低語道:“好叫汝做個明白鬼!吾乃河內司馬氏門客也,奉命潛入太平道多年,從無名小卒逐步成為張角心腹。太平道非張角之太平道,乃世家豪族之太平道也!若無世家資助錢糧兵甲,且於朝中遮掩多年,太平道焉能存活至今!”


    馬元義點頭道:“多謝唐兄坦言相告!你我終不是一路之人。太平道與世家合作,乃與虎謀皮之舉,樹根已爛,焉能長成大樹?然,吾亦有一言勸之!”


    唐周問道:“請說!”


    “世家資敵,當心玩火自焚,大賢良師又怎能不知其弊端?太平道為先驅,自為後來人鋪路。後來人,便是世家大族之掘墓人。”


    唐周蔑笑道:“後來人乃後來事,汝終究看不到了。”


    馬元義卻一臉欣慰道:“吾已留下種子,此身雖死,亦不枉世間走過一遭!”


    是啊,他學過,努力過,實踐過,縱然失敗了,可是卻從未後悔過!


    唐周訝道:“甚麽種子?汝竟藏有後手?”


    馬元義咧嘴笑道:“既為種子,未出芽之前,又怎能為汝等所覺知?”


    “汝不懼大刑伺候乎?”


    “吾主動相告者,汝等可知;吾不言者,萬般刑罰亦是無可奈何!”


    唐周知道,馬元義早已心存死誌。


    肉體的疼痛,早已無法束縛這漢子。


    唐周拱手拜別道:“馬兄,好走!”


    ……


    一日後,黃巾渠帥馬元義如史載一般,車裂。


    曆史的筆墨向來對這些小人物極為吝嗇,無人去了解他的生平,他的誌向,隻是在結果時,寥寥幾筆。


    洛陽,何府。


    “詔曰:大將軍何進,鎮壓太平道洛陽密謀有功,特封慎侯,食邑三千戶,賜‘劍履上殿’之殊榮。責其全攬各州郡太平道剿賊事宜,欽此!”


    一名小黃門宣詔完畢,何進也懶得客套,不作挽留。


    “明公,如此重大旨意,當由中常侍之流前來宣詔,而今卻遣低一級別之小黃門前來,如此羞辱,當真可惡!韓約懇請明公早早誅殺之,如此大權在握,明公當再進一步!”何進府中,一韓姓幕僚如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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