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玄劈來細竹,打磨平滑,紮了把竹椅。


    小小就坐在他麵前,雖睜著眼睛,卻目視前方,看也不看謝玄一眼。


    謝玄也在乎,紮好竹椅,將小小抱坐上去,垂下細簾,把椅子背到背上。


    他既知道小小靈犀尚存,縱使踏遍山河,也要帶著小小尋迴靈犀。


    玉虛真人遲遲沒有現身,謝玄收拾了東西,看天色將晚,幹脆不等,背起小小,離開山穀。


    唿延圖送謝玄到穀口,謝玄轉身衝他拱一拱手,終於咧出一點笑意,望了眼密林:“老唿,就煩你替我跟二師父道別了。”


    唿延圖微微頷首,遞了冊書卷過去。


    謝玄翻開一瞧,竟是尋魂留魂的辦法,唿延圖語音平平:“要保軀體不敗,便將她當作常人看待。”


    食寢坐臥,樣樣都不能少。


    謝玄看了一眼,便知唿延圖這是將他所學傾囊相授,為了小小他也不客氣,鄭重道謝:“多謝你了,他日必得報還。”


    唿延圖挪開了目光,他披著別人的皮囊時嬉笑怒罵,七情放達,揭下麵具,卻隻會板著一張臉,連話都不多說。


    謝玄轉身離開,唿延圖這才望向他的背影,心中一時茫然,謝玄有要走的路,他又該往何處去。


    “他走了?”玉虛真人倏地出現在唿延圖身後。


    唿延圖半點不驚,他早就知道玉虛真人已經迴來了,謝玄也知道,而玉虛真人不現身,便是不想告訴謝玄,尋迴靈犀似大海撈針。


    謝玄心裏明白,卻沒迴頭。


    玉虛真人仰著脖子喝了口酒,看看了前幾日還滿是煙火氣的石洞,抱怨一聲:“真是個沒良心的小子。”


    他瞥了眼唿延圖,翻身往樹上一倒,閉著眼睛打起唿來。


    唿延圖早就收拾好了包袱,轉身往林中去,不久便又折迴來,走到老鬆樹下,看了眼正在酣睡的玉虛真人。


    玉虛真人的唿響得震天,長一聲短一聲,震得鳥雀驚飛。


    唿延圖站在樹下,聽了一會兒,他知道玉虛真人並沒有睡著,他低聲道:“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以他作惡之多,當日死在宮中也是應當,何況早在滅族那一日,他便將生死善惡置之度外了。


    可報仇之後該怎麽活,卻從沒有想過。


    玉虛真人還在打鼾,唿延圖道:“猴子藏酒的所在,我都畫了出來,前輩莫要貪多,每日每處取一碗。”


    玉虛真人凝神細聽,唿聲一頓,跟著更大聲打起鼾來。


    唿延圖轉身出穀,走了一條與謝玄不同的路。


    玉虛真人睜開眼睛,盯著碧空輕歎一聲,跟著掠身飛起,將猴子藏酒的地方洗劫一空,拍拍屁股離開了山穀。


    謝玄背著小小,再一次站到紫微宮山門前。


    這裏不日之前還是天下道觀之首,九峰穿岩,拔地倚天,此時垣墉崩塌,殿宇傾頹,大半道眾都棄觀下山,餘下的少半都野居在石台上。


    謝玄剛一邁上石階,便有人驚唿一聲。


    謝玄掃視一眼,這些人在石台上架鍋煮菜,看他來了,都退到一邊,還有人抽出長劍,恨聲道:“魔頭!你又來作甚!”


    難道是紫微真人重傷未死的消息被,被這魔頭知曉,他趁著卓師伯聞人師叔不在觀內,來取真人的性命?


    謝玄一怔,隔得片刻方才了悟,魔頭說的是他。


    他眉心一擰,這些人就大驚失色,齊刷刷抽出劍來,可又止不住心中恐懼,天罡陣都困不住他,隻餘他們這幾個人,看來今日非死在這裏不可了。


    謝玄背著小小,平聲問道:“你們可有人見過我的蛇?”


    他昨日兵風而來,仿若殺魔臨世,蕩平蒼山,今日卻客客氣氣來問一條蛇。


    諸人麵麵相覷,其中一個膽大的站了出來:“魔頭,你何必戲耍咱們,要殺便殺,咱們絕不皺一下眉頭!”


    謝玄看了他一眼,仿佛打過照麵,這人連道門大比第二場都沒能得勝,實在武藝平平,可沒想到是他先站出來。


    謝玄並不動手,他又問了一聲:“可曾見過我的蛇?”


    那幾人似是已經認定謝玄就是取他們性命的,紛紛以劍擋身,可昨日情狀,大家都看在眼中,那是真仙打架,他們這些人,就算加在一起,也不夠謝玄揮一下手的。


    謝玄背著小小,眼看天色就要黑了,小小是最厭天黑的,每到天黑,魑魅魍魎便傾巢而出,她雖不怕,可她也不喜歡那些東西。


    何況夜深露重,別沾濕了她的頭發。


    謝玄不耐煩起來,他問第三聲:“我的蛇呢?”


    依舊無人答他,他指尖一動,離他最近的那個人倏地飛離地麵,落到他麵前,幾人倉皇驚唿,那人結結巴巴道:“白術!那條蛇跟著白術!”


    “白術上山去了,他提著個籃子,上山去了!”


    謝玄立刻鬆手,那人跌在地麵上,怔怔看著謝玄飛身掠向山間,在山林中尋常白術的影子。


    謝玄分明沒有傷他們的意思,卻人人都覺得自己死裏逃生。


    白術拎了一隻籃子,慢慢往上間去,尋了個無人處,把籃子裏裝著素酒和幾樣素菜,取出來。


    豆豆一直盤在白術的胳膊上,它一直想用尾巴去勾籃子上蓋的布,幾迴都被白術按住了尾巴,早就不耐煩了。


    這會白術都拿出來了,它一下叼起一個饅頭,張大了嘴就要往肚子裏咽,被白術一把奪了過來。


    “豆豆!這是祭奠你娘的!等祭祀完了,你再吃。”


    豆豆端著一張蛇臉,十分嚴肅的看向白術,聽不明白他說的祭奠是什麽意思。


    白術歎了口氣,摸摸豆豆的腦袋,又從竹籃中取出香燭元寶。


    紫微宮受此大劫,人人都在痛罵謝玄,可師父卻說,謝師叔突然發狂,必是事出有因的。


    池一陽雖死了,可丁廣山卻還活著,他把他知道的零星,都告訴了卓一道。


    如今紫微宮這個光景,自然隻有卓一道能承襲道統,卓一道聽完之後,良久未言,今日與聞人羽一同進宮去了。


    白術看豆豆的模樣,摸了摸它的頭,昨日若非是豆豆,自己隻怕凍死在蒼山中。


    豆豆好不容易用尾巴卷住他,自己也被凍僵,最後還是師父與聞人師叔找上山來,救了他們。


    豆豆以為白術摸完了就會給吃的,乖乖被摸,誰知白術摸完了,竟不給它饅頭,它氣得叼住饅頭就要跑。


    被人拎著蛇尾巴,吊了起來。


    豆豆張大嘴巴,扭頭怒嘶,饅頭“啪噠”一聲滾落在地,它怒吼未完,便“嘶嘶”纏上謝玄的胳膊,扭動腦袋到處找小小。


    看見小小在謝玄的背上,它“嗖”地遊過去,在小小膝上盤了起來。


    白術手裏還拿著香束,目瞪口呆盯住謝玄:“謝……謝……謝師叔。”


    謝玄看了他手中的香一眼,又停頭瞧了瞧地上擺著的饅頭香燭。


    白術也瞧見謝玄身後背著小小,小小麵前蓋著細簾,瞧不清模樣,隻知道她闔著眼睛。


    原來桑師姑沒死,她隻是受了傷,白術才要歡然,又想起謝玄到底重傷了真人,他退後半步,不知謝玄會不會殺了他。


    謝玄衝他點點頭,扔下一個布袋,帶著豆豆走了。


    白術呆呆望著謝玄的背影,豆豆還從簾子裏鑽出頭來,身子輕輕擺了擺,算是跟白術道別。


    等謝玄走得遠了,林中再聽不見聲音,白術才敢拾起布包,打看一裏麵包著一些金銀,還有一封給卓一道的信。


    “銀子是給你的,多謝你養活豆豆。”


    白術隻當謝玄已經走得遠了,可他的聲音被風傳來,嚇得白術一個激靈。


    謝玄背著小小,又找到豆豆,對背後的小小道:“咱們今夜就離開京城。”


    禦風乘行,到了望京渡。


    京城出了大事,渡口少有船中離港,謝玄背著小小,尋問:“可還有幹淨客房?”


    船老大定定看著謝玄,本想擺手拒絕,可立時改了主意:“有有,請先上船來。”


    謝玄眉頭一挑,人雖上船,卻見那船老大派人下船報信,搜出一張緝書來,上麵是他的畫像。


    道門重創,自顧不暇,自然發不了緝書,這一張是官府發放,寫謝玄兇人如麻,罪大惡極,見此人即刻報官,賞金萬兩。


    謝玄見這船中樣樣俱全,將小小安置在艙房內,在窗邊一看。


    船老大已經帶著大隊官兵過來了,謝玄將要目光一掃就見對麵船上也有人鬼鬼崇崇看向那隊官兵,他定睛一瞧,竟是曲正。


    怪不得港口有這麽多兵丁,看樣子是藩王趁機逃離京城。


    謝玄與澹王有過同船之宜,他想了想,走到甲板上,伸臂一揮。


    大浪將港口船隻吹得湧動起來,謝玄一指斷了船錨,雙掌一伸,整隻船騰空而起,帶起一陣波濤。


    港口船隻中的人紛紛逃下船去,地下船上如下了一場急雨。


    船老大嚇得跌在地上,船上的船工們趁著離岸不遠,紛紛躍空跳入水中,仗著水性好逃命。


    澹王在另一隻船中看著,忽地與謝玄目光相交,就見他伸手一劃,將港口船隻推向湖中,一股急風吹著澹王坐的這隻船。


    謝玄的聲音遠遠傳來,響在艙中:“送你一程。”


    小小浮在空中,她一直陪在謝玄的身邊,見他去紫微宮是找豆豆,鬆一口氣。


    眼看船就要飛走,小小側身與師父告別:“咱們走啦,師父保重。”


    師父到底因為師兄之過,受了責罰,得安守一方,以功補過。


    離開京城便不是師父的職轄範圍,他隻能送到這裏。


    師父歎一口氣,卻不能責怪小小,若不是她,謝玄隻怕當真要成魔頭。


    “記住我的話。”


    小小輕輕點頭,飛身上船。


    謝玄小小睡在床上,豆豆盤在床腳,它一抬頭,見一點靈光,飛進謝玄的眼睛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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