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不肯死,那隻好我動手了。”


    須臾之間,風雪大作,蒼山皆白。


    紫微真人並不將謝玄放在眼裏,他縱習了飛星術,也不過短短七日,能成什麽氣候:“你大逆弑父,今日便由我替天行道。”


    謝玄頂心黑霧叢生,恐要入魔,他既然弑父,便再擔不得天命,殺他便是執天之行,替天弘道。


    謝玄哈哈大笑兩聲:“狗屁的替天行道!天道如何,施行在天,你算什麽東西!”


    單掌聚風,一把霜刀在他手中凝聚,挽刀一劈,排山傾海。


    紫微真人雙目微張,縱身後躍,拂塵揮出,正擊在風刀上,銀絲擦刀刃即斷,隻這一刀,便將紫微真人打出一射之地。


    紫微真人胸中震蕩,強自運氣,這才壓住胸口翻湧的血氣,他張大了雙目,盯住謝玄,這怎麽可能?


    刀刃削山而過,身後山石壁上雕的巨大八卦,被風刀一劈兩半。


    陽陰割裂。


    一時之間鬥轉山搖,池一陽奔下山去,大聲喊道:“敲鍾布陣!”


    紫微宮道人紛紛提燈而出,駭然望著山頂,卻隻能看見紫微真人淩在高空,與雲團中一團黑影對峙。


    大鍾響徹蒼山,聲傳數裏。


    卓一道夜半被寒氣激醒,自石牢中伸出手來,掌心一攤,接了滿手霜花,他憂心白術,叩響石門把白術叫醒。


    白術搓著胳膊茫然道:“怎麽……下雪了?”


    鍾聲一震,師徒相顧愕然,這鍾是臨敵時方才敲響,凡紫微宮道人,不論遠近,聞鍾聲即刻趕來相助。


    立觀五十餘年,這鍾還從未響過。


    白術急道:“師父你等著我,我去拿鑰匙來。”石牢的鑰匙在刑罰司內,說著不顧天黑路滑,奔下山去。


    大敵當前,紫微宮道眾舉兵刃集於山腳,想打上山去,助紫微真人一臂之力。


    可山間積雪很快便蓋過腳背,狂風怒號,積雪成冰,才往上幾步,便被風雪阻擋,根本就上不去。


    紫微真人強壓血氣,拂塵一揮,在山前站定,指尖掐訣,拂塵浮至半空,越變越大,拂塵柄向謝玄橫掃而去。


    謝玄溢不避,反身揮刀,刀柄相撞,山脊震蕩。


    單手便將拂塵震飛出去,紫微真人操控不及,拂塵鋼柄橫飛出去,柄端砸在山頂精舍上,壓塌了殿宇,砸得山石滾落。


    謝玄眉梢一抬,目光挑釁:“你就隻有這點本事?”


    紫微真人虛點拂塵,喝一聲:“起。”


    拂塵應聲拂浮起,飛纏向謝玄,謝玄還記得萬根銀絲穿肉而過的痛楚,他風刀一卷,刀刃削過,銀絲齊根而斷。


    紫微真人雙掌翻覆,根根銀絲如滿天細雨,經霜化為冰針,齊齊向謝玄射去。


    冰針還未飛到謝玄麵前,便被風打落,如羽箭般一根一根紮進蒼山中,殿宇被冰針穿破。


    白術好不容易取到鑰匙,還未上山就被風吹倒,他攀著樹根上山,口中喊著師父,被落石一擊,暈了過去。


    紫微真人銀發長須被風拂亂,謝玄知道他受了內傷,卻不乘勝追擊,反而等著紫微真人先出手。


    紫微宮道眾用黃符法擺起天罡大陣。


    紫微真人指尖掐訣,道道靈符浮於空中,紙符灌力,倏地一振,想將謝玄打進大陣之中,將他困於陣內。


    謝玄手掌一張,風刀便散作八方風淩冽而去,一點靈光在他指尖縈聚,他隨手一點,懸空作符。


    天地為符紙,靈光為朱墨。


    隨手畫就,靈光如絲如網,紙符飛來,與靈光符相撞,燒燼化灰。


    滿天銀白之中,一點餘灰飄蕩,很快便被雪覆住,湮滅不見。


    紫微真人連發十二道金符,道道都被靈光符咒所破,竟未能傷謝玄分毫,謝玄翻手一動,山勢浮動,天罡陣法上占位的百來人掉入山石縫中。


    頃刻陣破,符咒陣法皆無用,這便是飛星術。


    易星宿,撼山巒,覆天地。


    紫微宮道眾如鳥獸四散,奔逃下山,池一陽眼見不好,對徒弟道:“你們守護真人,我去京郊大營找援手!”


    說著不顧徒子徒孫,竟率先跑出山門,就在山門前,遇上了聞人羽。


    今日中元,聞人羽陪著母親一同到萬善殿放河燈,忽然天象大變,先是飛霜,跟著雪落,禦河河麵結冰,盞盞河燈凍在河上。


    跟著冰雹砸落,滿城百姓俱都藏迴屋中,夜更未盡,便聽蒼山鍾響。


    聞人羽雖脫出道門,但依舊奔向紫微宮來。


    剛進山門就見房塌屋倒,山壁上巨大的八卦裂成兩半,迎麵碰見池一陽,趕緊問道:“師兄!這怎麽迴事?”


    池一陽形容狼狽,生怕逃得慢了,急道:“那姓謝的尋仇來了,我去京郊大營找幫手。”說著一把推開了聞人羽,向山下逃去。


    一麵奔逃一麵想到,師父果然不曾說錯,小師弟竟真的迴來了,迴來送死。


    心念至此,腦後被飛石擊中,從千層石階滾落下去。


    聞人羽逆著人群往內走,剛走了幾步就見三七倒在地上,他摔得懵了,連哭都不會,眼看被人踩踏,聞人羽一把將他撈起抱在懷中。


    三七抱住了聞人羽的脖子,這才“哇”一聲大哭起來。


    聞人羽抱著三七,隻見蒼山山壁處處刀痕,卦台傾倒,山巔被削去一半,紫微宮殿宇樓台七零八落,道眾如喪家之犬四散逃亡。


    他驚駭失色,抬頭望向天空,雲裂天暗,初生之日竟被雪光雲氣所掩,天邊一片殷殷血色。


    謝玄看山川崩奔,心中快意,雙掌伸出,靈光向他掌心聚攏,指尖輕撚,蒼山竟自山巔往下塌陷。


    他側身對紫微真人道:“這才是飛星術。”


    言畢一掌打在紫微真人胸口,鮮血噴湧而出,紫微真人長須染成血紅色,第二掌破風將至,被當空攔下。


    玉虛真人擋在謝玄身前,怒喝一聲:“收手!”


    黑霧罩頂,魔障已生。


    可謝玄並未停手,掌心一催,風刀又聚,一刀向紫微真人劈去。


    玉虛真人一麵暗叫糟糕,一麵攔住刀風,大聲道:“你低頭看看。”


    他手指一點,謝玄順著所指極目望雲,京城四周,方圓數十裏內山巒騰覆。


    蒼山一倒,京城地動,房塌屋倒,火燭照天。


    先見,後聞,隱隱聽見耳邊哭聲盈天。


    謝玄聞似未聞,小小師父都不在了,還有什麽值得關切,他繞過玉虛,一掌打在紫微真人胸前。


    紫微真人橫起拂塵一檔,對玉虛真人道:“他已成魔,天師道自稱禦劍乘風,除魔衛道,該你是除魔的時候了。”


    他說著,口中湧出血來。


    玉虛真人心知紫微真人傷重難活,緩緩搖頭:“師弟,世間有因方有果,此因起十六年前。”


    謝玄凝刀不發,聽玉虛真人道:“修道修心,一證今生福果,二修來劫不墮。他已經重傷,就此停手罷。”


    眼見謝玄並沒有停手的意思,玉虛真人靈機一動,對謝玄道:“何況小小隻是暫失靈犀,她若因你之過受累,靈犀難迴,如何是好?”


    謝玄第三掌正擊到紫微真人麵前,耳中聽聞玉虛真人的話,卻並不打算就此放過紫微真人。


    掌風將要擊出,眼前忽現一點綠意,謝玄定睛一看,隻見霜雪之中點點綠葉飄來,如雪紛揚。


    竟是瓣瓣桑葉,不知從何處飛來。


    謝玄掌中巨力倏地一散,伸出手去,攤開掌心,接住桑葉。


    小小一枚,落在掌中,葉脈上一點靈光浮起,明明滅滅。


    謝玄怔怔盯住,目光一柔。


    玉虛真人鬆一口氣:“你帶她走遍三山五嶽,總能尋迴靈犀。”


    謝玄握著桑葉,心中一點光明升起,垂手放過紫微真人,不意紫微真人竟趁機橫劍刺出,劍身帶符,雷電一閃,便要劈在謝玄的身上。


    謝玄並未迴手,他身前靈光一聚,那一道雷劈到麵前又反折而去,竟劈在了紫微真人自己的身上。


    紫微真人勉強才能騰在空中,被雷光一擊,旋然下落,玉虛真人不忍見師弟摔死在自己眼前,飛身接住,叩住他的脈門,他竟還有一息奄存。


    玉虛真人生怕謝玄魔心再起,隻當紫微真人已經死了,將他放在山石上。


    低頭一望,山道之上浩浩蕩蕩滿是兵丁,可他們卻止步在山門前,帶軍將領並不下令殺入紫微宮來。


    聞人羽隻當師父已死,眼見滿目瘡痍,抱著三七,緩步爬上山巔,跪在紫微真人麵前。


    謝玄掃也未掃山道上那些兵丁一眼,飛身掠走,那些兵丁嚇得舉起盾牌,生怕謝玄擊殺他們,誰知他隻是淩空而過。


    等謝玄去得遠了,將領方才下令:“快救國師!”


    這些兵丁們這才敢挺進山門,搬梁抬瓦,救治紫微宮的道眾。


    京城內外一片狼藉,皇宮都受震蕩,各藩王本被圈禁看管,皆趁此時機逃生藏匿於京生,後亂已生。


    新帝身邊的那一班文臣武將,早就不想受製於紫微真人,聽聞蒼山生變,正中下迴。


    不等紫微宮徒眾傷勢痊愈,先取消加封大典,後又頒布旨意,昭告天下,道門反叛,國師已死,新帝下令肅清道門。


    一時之間各地道觀被圍剿清洗,道眾有的齊聚一處,共同謀生,有的四散各地,改頭換麵。


    謝玄一去,雲開霧去,天色一清。


    他迴到山穀之中,見小小正坐石洞外,還是那一身青布衣裙,裙上鞋上落了薄薄一層雪花。


    謝玄走到他麵前,伸手摸了小小的麵頰,低頭替她拍去落雪。


    小小無知無覺,目色空濛,望向山間,似看著洞前桃花,又似看著山中霧靄。


    謝玄指尖一轉,摘來一枝桃花,放在小小手中,壓低了聲音,仿佛怕嚇壞了她:“小小不怕,師兄將你找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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