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半夢半醒,看見師父就在眼前,她一骨碌坐起身來,眼眶酸脹,低聲喚道:“師父!”


    心中有許多話想說,想告訴他這一路找他有多麽辛苦,他們碰上好人,也碰上惡人。


    想到委屈處,鼻尖一酸,就要落淚。


    師父衝她點頭微笑,似乎她要說的話,他心裏都明白,小小吸吸鼻子,咽迴眼淚,綻出一點笑意。


    隻要找到了師父,受什麽委屈都是值得的。


    “師父,咱們迴去罷,葡萄都該結果啦。”


    再不迴去,結出來的果子就該被小虎子摘光了,今年就吃不著井水湃的冰葡萄了。


    師父用疼惜的目光看著她,伸手揉了揉小小的頭。袍袖一揮,幕布搭起,竟然演起了紙影戲。


    這是小小與謝玄小時最喜歡的遊戲,每到夜晚便纏著師父演給他們看,紙人謝玄與紙人小小,一同攜手斬妖除魔。


    兩個小紙人背著劍手牽手,迎麵碰上三個妖怪,都長成人形,一個木色,一個紅色,一個金色。


    火星落在木妖怪身上,頃刻便將它燒成灰燼;紅色的妖怪中了一刀,倒地死了。


    可金色的那個,火焰刀劍都拿它沒辦法,不論謝玄攻擊多少次,它都不死。


    還越變越大,越來越強壯。


    小小坐在幕布前,緊張極了,就怕紙人會被妖怪傷害。


    突然紙人小小跳了出來,她轉圈,金色的妖怪也轉圈,她抬手,金色的妖怪也抬起手,她舉起尖刀刺向心口,金色的妖怪便像泄了氣似的,越縮越小。


    紙人謝玄一劍便將它刺死了。


    幕布收起,師父肅然看向她,把金色紙人交到小小手裏。


    小小接過紙人,猛然迴神,心中一凜,對自己說:“不能,師兄不能去報仇。”


    她刹時清醒,坐了起來,扯動胸前傷口,疼出一身冷汗,一隻手捂著胸口,一隻手緊緊攥住被子,咬牙忍下胸前劇痛。


    醜臉婦人就坐在床沿,見小小醒了,一臉欣然。


    對著小小比劃了兩下,把謝玄留下的金銀給她看,小小隻覺掌中壓著什麽,攤開掌心,一隻金色紙人在她掌中。


    一見紙人,眼前便有殘影劃過,先是玉台上木傀儡被燒,後是殿宇中人傀儡身死。


    小小恍然大悟,皇帝養了三個傀儡替死,一木一人一金身,要讓他死,得先殺了這三個傀儡。


    木的燒了,人已經死了,破除金光,便能殺他。


    醜臉婦人麵上詫異,她替小小換衣擦汗,都不見她手中握著東西,這東西是從何處來的?


    小小輕聲問她:“他去了多久?”


    醜臉婦人比劃個手勢,謝玄已經去了大半個時辰。


    小小翻坐起來,她臉色煞白,身形單薄,看著一陣風便能吹倒,醜臉婦人趕緊上前扶她,點點床鋪,讓她繼續躺下。


    小小搖了搖頭,她取出香爐,點起一根枝香,對醜臉婦人道:“香點盡了,若我還不醒來,請你一定搖醒我。”


    醜臉婦人不知她要做什麽,滿麵擔憂的看著她,點了點頭。


    小小點起清香,本該盤腿打座,可她實在沒了力氣,一舉一動都牽扯傷口,鮮血一層一層浸濕白布。


    她咬住舌尖,強振精神,靠在床上,眼睛一闔,神魂離體。


    魂魄離身,便不再感受肉身痛楚,反而精神一振,小小飄出窗外,站在屋頂遠遠望見謝玄的命火。


    在瑩瑩火光之中,如巨燭高燃,金光衝天。


    一念間就到了奉先殿中,她一入殿內,便明白師父紙影戲中那個金色的妖怪是誰了,皇帝藏身在簾幕後,一道金光將他穩穩罩住。


    這道金盅就隻有他自己能破。


    袁一溟腿上中了一劍,擋在皇帝麵前。


    小小繞到謝玄身邊,可謝玄瞧不見她,隱約聽見她的聲音,知道她必是離魂來此,心中暗急,壓低聲道:“快迴去!”


    小小豈能迴去,她來之時眼見四麵八方暗軍湧來,隻憑謝玄和唿延圖兩個人,要怎麽殺光破千軍萬馬。


    唿延圖以飛星術恐嚇紫微真人,紫微真人當即臉色一沉,卻又挑眉笑起來:“你既不是商家人,便練不成飛星術。”


    說著散出光明符,那黃符張張豎了起來,在皇帝麵前壘成符牆,緊緊貼在三具暗衛的屍身上,屍體一切一切炸開。


    草人成灰,每炸一具,唿延圖便受一次反噬,他捂住胸口,嘴角淌下血絲,用手背一抹:“老不死的,我雖不會,可你等的那個人會。”


    紫微真人手中拂塵一卷而上,銀絲見風便長,唿延圖向後挪騰躍動,堪堪避過。


    可銀絲仿佛生了眼睛,他躲到何處便跟到何處,繞著殿柱抽在他身上。


    一束銀絲分成兩股,將唿延圖抽得皮開肉綻,另一股纏在他身上,跟著雷符擊出,唿延圖被纏得緊緊的,眼看雷電將至,就要把他劈成焦碳。


    謝玄從房梁躍下,出劍相助,劍劈銀絲,紛紛揚揚落了一地。


    他雖厭惡唿延圖,可更厭惡紫微真人與皇帝。


    紫微真人收迴拂塵:“想不到,你竟跟這種妖人混在一起,你師父知道了,又作何想?”


    “你不配提我師父!”謝玄長劍擊出,與唿延圖二人合力攻向紫微真人。


    紫微真人兩麵受到夾擊,竟也不落下風,憑一人之力攔在謝玄和唿延圖的麵前,牢牢護住皇帝。


    小小趁此機會,從紫微真人身邊滑過去,她身形一快,帶起輕風,吹拂幛幔。


    紫微真人一手使劍一手使拂塵,與謝玄唿延圖纏鬥,竟在此時分神望了一眼那拂動的幛幔,白眉微動,又收迴目光。


    一人一魂,打了個照麵。


    小小心中詫異,紫微真人分明看見她了,卻當作沒有瞧見她。


    奉先殿外響起了喊殺聲,袁一溟橫劍在身前,對皇帝道:“陛下,必是咱們的人已經掃平寧王叛黨,來救駕了。”


    方才死的那個雖是人身傀儡,但皇帝也已經聽見了唿延圖與袁一溟說的那些話,知道貴妃與袁一溟私通。


    他此時卻假裝不知,對袁一溟微微笑道:“袁卿辛苦,你的忠君之心,朕不會忘。”


    皇帝嘴裏雖說著褒揚之詞,可袁一溟卻並不安心,忽然渾身一震,目光飄忽,跟著鎖住皇帝,舉刀向他砍去。


    皇帝退後一步,提刀擋住:“你瘋了不成!”


    袁一溟刀刀攻向要害,可不知為何,力氣綿軟,幾刀攻去,都被皇帝擋了迴來。


    小小本想用咒術操控皇帝,讓他自裁,破他的護體金光,可金光罩著實厲害,她找不到一絲縫隙,隻好先操控住袁一溟。


    袁一溟也是修道之人,卻因貴妃權色破了道心,此時雖選擇救下皇帝,可心裏又隱隱害怕他聽見了那些話,秋後算帳。


    心誌不堅,極易操控。


    袁一溟神識被奪,眼見自己攻向聖人,卻控製不住自己的手。


    小小沒想到袁一溟這麽容易就中了咒術,心頭了悟:“你本來就想殺他。”


    袁一溟被一雙眼睛鎖住,耳畔聲音清如山泉微風。


    他的神魂張口答道:“胡說,我一心效忠陛下!”


    “你殺心已動,殺機在前,不趁此時取他性命,自身難保。”


    這正是袁一溟此時此刻心中所想,卻被人這麽說了出來,他大聲喝問:“你是誰?”


    沒人迴答,可他提劍的手卻越來越有力,皇帝喝罵道:“賊子,朕既往不咎,你敢恩將仇報。”


    刀劍相撞,嗡嗡出聲,袁一溟原來還有一分猶疑,聽到這話更不留情,劍風一掃,掃下皇帝頭上束發金冠。


    皇帝畢竟老了,勉強支撐,氣喘籲籲,對紫微真人道:“你這逆徒,還想造反?”


    紫微真人也落入下風,退了兩步道:“陛下該將符咒拍出,小徒這是中了咒法。”


    皇帝一聽,從頸間取出符咒,刹時殿中金光大作,刺得小小睜不開眼,她以手擋光,道道金光,如同金針,紮在她的神魂上。


    小小忍不住輕唿出聲,被金光壓製,伏倒在地,一聲之後便咬牙忍耐,抬頭望去皇帝身上的金光竟弱了。


    小小雙手結咒:“太微玄宮……”


    就在她念咒之時,耳邊傳來敲打聲和嬰兒哭鬧聲,小小心知那根香已經點到盡頭,可她不錯過眼前這個機會。


    她摒除雜念,咬牙念道:“與我互生,不得妄動。”


    張開眼時,就見紫微真人分神用拂塵擊打袁一溟,一記擊胸,將他打得吐血,這短短一瞬,謝玄搶上前來。


    小小一把撕破符咒,金光罩碎,第三具傀儡身破。


    紫微真人纏住唿延圖,似乎沒有餘力再壓製謝玄,小小剛要退出皇帝身體,就在此刻,謝玄出劍刺來。


    小小往後一躍,對他說道:“你不能殺他!”


    這口吻自仇人嘴裏說出,讓謝玄一怔,唿延圖堪堪攔住紫微真人,見謝玄凝劍不發,破口大罵:“不在此時,何時報仇!”


    謝玄一劍刺出,正中皇帝胸口。


    劍尖入肉,穿骨而出,皇帝方才一直藏在簾後,他仔細看了唿延圖的長相,卻不曾看過謝玄。


    這樣一張麵目映在眼前,他兩隻手握住劍刃,定定看向謝玄,口中湧出鮮血,到得此時,似乎明白了什麽。


    眼珠緩緩轉向紫微真人,嘴唇顫抖著想要說些什麽,一字未出,垂下頭去。


    小小神魂退出,倏地迴到自己身體中去。


    天光漸亮,奉先殿前圍滿了人,紫微真人見皇帝身死,收迴了拂塵,衝謝玄微微頷首:“做得很好。”


    他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謝玄與唿延圖對視一眼,退到一處,並肩而立。


    這場惡戰,雙方竟隻有擦傷,謝玄覺出不對,手握長劍,對紫微真人道:“你是故意的。”


    紫微真人長眉微垂,嗬笑出聲:“倒還算不得太蠢,隻是功夫差勁,差點便過了子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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