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亮,小道童三七便捧著名符爬山道,要將兩枚剛製好的名符,送到太師叔太師姑屋裏去。


    石階露滑,他又人短步小,道袍還絆著腳,爬了半天,隻到半山。


    三七走得累了,肉團團的身子往大石上一坐,從懷裏掏出一個菜團子。


    菜團子外麵的糯米浸著菜汁,裏麵的餡料是野菜香幹,他香噴噴吃了一個,美滋滋地吮吮指頭,覺得歇足了,站起來繼續爬山。


    師兄們說了,他年紀最小,連掃把都拿不了,灑掃的活計不能幹,就替師兄們跑跑腿,把東西送給太師叔。


    太師姑像仙女那樣漂亮,可太師叔有點嚇人,拎著蛇妖的尾巴在他麵前晃蕩,雖然嚇了他一跳,但到底沒有拎著衣領瞎嚷嚷。


    師兄們還說了,玉虛真人脾氣最壞,不論比他小多少輩,隻要不順他的心,他都照揍不誤,太師叔看著兇,昨日還給了他一把糖,不知今天還有沒有糖吃。


    三七吃完團子又爬起山來,好不容易走到半路,臉已經通紅,圓腦袋上滿是汗,摸摸肚子覺又餓了,可菜團已經吃完了。


    “你怎麽一人在此處?”


    三七抬頭一看,趕緊站直了抱拳,奶聲奶氣:“聞人太師叔。”


    紫微宮中禮教雖嚴,可三七就這麽丁點兒大,聞人羽彎彎腰,一隻手就將他抱了起來:“這麽早,你上山作什麽?”


    三七掏出名符給聞人羽看:“師兄們叫我把這個送給太師叔。”


    兩個小銅牌上刻著謝玄和桑小小的名字,這是入了道門大比的憑證。


    聞人羽拿過名符:“我來送罷,越往上石階露水越重,你別摔著了。”


    三七小臉紅通通的,不敢勞動聞人羽,要是叫師兄知道他沒做完交待的事,還讓聞人太師叔替他送東西,定要罰他。


    聞人羽揉揉他的腦袋,抱著他在台階上輕躍,沒一刻便到了平台上,把他往地上一放,轉身再上石階。


    聞人羽在山道上已經徘徊很久了,就在涼亭中眺望著小小和謝玄的屋子。


    屋中燈火深夜未熄,天明又亮。


    他心中空茫,想彈琴,又怕泄漏心事,除了望著那盞燈,竟不知要做些什麽好。


    獨坐久了,袍角都被露水沾濕,撣一撣衣裳,將刻著小小名字的那枚名符挑出來,緊緊攥住。


    “桑小小”這三個字,嵌在掌心。


    走到門邊,他輕輕敲響門扉,謝玄很快過來開門,見是聞人羽有些意外:“你這麽早就做完早課了?”


    聞人羽麵上微紅,他確是念了經,但他念的是清心咒。


    他將兩枚名符交給謝玄:“憑這名符,就能進京城去。”


    謝玄接在手裏一拋,衝聞人羽咧嘴一笑:“多謝,咱們今日正要進城去呢。”


    聞人羽關切起來:“謝師弟和桑師妹需要什麽隻管開口,宮中丹房劍房朱砂黃符都是齊全的,不必特意進城去置辦。”


    京城做這生意的,趁著大比在際紛紛漲價,這時去買隻能花大錢買庸貨。


    奉天觀來的那一行人,拿到名符就進了城,連住都不肯住在紫微宮,防備之心叫紫微宮的諸人背後哧笑,這樣小心,也依舊拿不到第一。


    “也不是買這些,咱們要在這兒住上兩個多月,總得預備些東西,還得去會會朋友。”得請大胡子喝頓酒。


    聞人羽聽說他們此時要進城,想了想委婉勸道:“我知道謝師弟能畫先天靈符,第一場比試卻不光是比符籙,還要考道經對答。”


    萬卷道藏,誰知會出什麽題,人人都在臨陣磨槍,閉門苦讀。似謝玄小小這樣身在江湖的,隻怕幼時未曾苦讀過經書,聞人羽怕他們第一場就失利。


    謝玄怔住了,他還真沒想到要比對經,小時候倒是念過經的,可已經幾年不念了,原來背的也不知道還沒還給師父。


    聞人羽看他的臉色便道:“我送些經卷來,都是往年曾經考過的,謝師弟看一看,心中有底。”


    謝玄根本就無意大比,擺擺手道:“罷了罷了,肚裏有多少,到時就答多少。”


    聞人羽自幼通讀經書,也不敢說萬卷道藏皆在腹中,隻略皺眉頭,剛要再勸,就有人找了過來:“聞人師叔,城中送信來。”


    城中來信,那就是穆國公府送信來了,聞人羽一聽便知是要說朱長文幾個被退迴府中的事,麵有慍色:“知道了。”


    那道士卻不走,對聞人羽道:“說是……說是府上大夫人病了。”


    大夫人便是聞人羽的生母,他心中一動,料想這是穆國公府的手段,可那道士又說:“穆國公下帖將卓師叔請去,替府上的大夫人瞧病。”


    三人皆是神色一動,小小謝玄聽見卓師兄便恨不得能跟去看看,聞人羽想的卻是母親若非重病,怎麽也不會來請卓師兄看病。


    謝玄眼睛一轉,拍一拍聞人羽的肩:“你家裏來信,總得去看看,我們陪你去。”


    “那就麻煩你們了。”有他們跟著一起,若穆國公非得留他說些什麽,他也有由頭能早些離開。


    穆國公府的車馬已經在山門外等候。


    等在車旁的是朱長文,怪不得方才那個小道士肯傳這麽多的話,他人雖走了,可到底在紫微宮中十數年,自然有些人脈。


    他已經恢複了俗家打扮,見著聞人羽便拱手喚一聲公子:“公子。”


    聞人羽心中氣動,但沉聲問道:“大夫人怎麽樣了?”


    他自入了道門便不再叫母親,而是叫她大夫人。


    朱長文道:“卓仙師已然先進城去,大夫人一向身子不好,國公爺這才遞了帖子,請卓仙長替大夫人瞧病。”


    小小坐車,聞人羽和謝玄騎馬。


    聞人羽本不待見朱長文,沒想到他不過走了幾天就又迴來了,一路上都不說話。


    反是謝玄一會兒騎馬去買糖葫蘆,一會兒又買捏麵人,從車窗裏塞給小小,朱長文每每目光掃過,謝玄都衝他咧嘴一笑。


    笑得朱長文不好拒絕,這番請聞人羽迴去,自然是談要事的,這二人跟來,實在不方便。


    “謝兄弟,前邊就是朱雀街,兩邊坊內吃喝玩樂應有盡有,謝兄弟與桑姑娘頭迴到京城來,不如讓我弟弟帶著你們逛一逛。”


    謝玄笑一笑:“我們跟聞人師兄約好了,要一起逛夜市,一起讀道經,怎麽能甩下他自己去玩。”


    朱長文再要說完,謝玄便咋咋唿唿,又買了一把絨花拋進窗前。


    聞人羽素著一張臉,並不看朱長文,朱長文沒了辦法,隻好將人帶進國公府。


    一進府門他便道:“公子快隨我去見國公爺罷。”


    聞人羽掃了他一眼:“我不是來見國公爺的,大夫人病重,我是迴來看大夫人的。”說著抬步就邁,謝玄和小小緊跟在他身後。


    朱長文連聲都沒叫住,拂袖去稟報國公爺。


    聞人羽熟門熟路,小小和謝玄來不及感歎國公府的奢華,便走到了正院中。


    小小腳步一頓,她站在院門前,緊緊蹙起眉頭。


    謝玄見她神色不對,也停下腳步:“怎麽了?”


    這院子是國公府大夫人的居處,該是風水極好的地方,正院開闊,屋前種瑞樹鬆柏,可方才起,小小便覺得這宅院深處藏著什麽。


    走到院門前,就見窄窄一道垂花門,門中黑霧隱隱。


    “這裏麵,有東西。”


    小小緩步往園中走,想找到黑霧的出處,謝玄跟在她身邊,摸著下巴說:“聞人羽他娘,是個妖怪?”


    聞人羽一無所覺,邁步進到屋中,丫環打起簾子。


    大夫人躺在紗帳內,聽見兒子的腳步聲,緩緩睜開眼睛,聲音無盡欣喜:“你來了。”


    聞人羽見她麵色發青,頭上銀發也比原來更多,心中一酸,卻不喊她母親,隻道:“我來了,來看望夫人,夫人身上哪裏不舒服?”


    大夫人搖搖頭:“都是老毛病了,每到換季總有些頭疼腦熱,你過來,我看看。”


    說到最後一派慈和,拉著聞人羽的手,端詳他半日:“黑了,瘦了,精神倒不錯。”輕笑了一聲,萬分開懷的模樣:“含碧,去盛碗糖水來,卷香,把我做衣裳拿來。”


    聞人羽隻覺得母親又消瘦了,他每年迴來的次數一隻手便數得出,可母親一迴比一迴更瘦。


    “滋補的藥物送來,大夫人吃了沒有?”


    大夫人點點頭,目光一錯不錯的盯著兒子:“吃了吃了,按你說的,我每日都吃,一天都不斷,原來一年到頭總是心口疼,吃了你的藥,也就隻有換季的時候才不舒服了。”


    含碧出去盛湯,卷香去取衣,趁著屋中無人,大夫人緊緊拉住兒子的手:“你不要參加道門大比好不好?”


    聞人羽一怔:“大夫人,何出此言?”


    大夫人壓低了聲音:“你不參加道門大比,還能迴頭,若是去了,這條路就迴不了頭了!”


    話音剛落,卷香捧了包袱進來,大夫人又收斂神色,對兒子道:“你還是迴來,就在我身邊,我替你找個可心意的姑娘,不必是高門大戶,隻要你喜歡就好,好不好?”


    聞人羽雖覺得母親態度古怪,但聽見喜歡的姑娘,還是忍不住在母親麵前真情流露,微微側頭望向窗外,看了一眼站在石榴花下的小小。


    她一身青衣,站在灼灼花枝下,越發清俊飄逸。


    大夫人順著兒子的目光看出去,微微一笑:“那就是你喜歡的姑娘?”


    就見小小目光投向窗內,一步一步走到窗前。


    聞人羽不自覺的就將手攥緊,大夫人察覺兒子的異樣,看向小小的目光更轉注了。


    二人隻見小小走到窗邊,目光直視大夫人,聲音似冰珠落玉,對他們道:“這張床,不能睡。”


    作者有話要說:豆豆:我預感我又有好東西吃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驚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懷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懷愫並收藏驚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