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膳堂本就秩序井然,落針可聞,竹筷落地的輕響聲引人矚目。


    謝玄立時扶住小小的肩頭,假意問道:“可是又不舒服了?”


    小小闔上雙目,腦袋一歪靠在謝玄的肩頭,她指尖顫抖,胸膛起伏,加之臉色本就白得透明,說聲不舒服,聞人羽立時信了。


    他站起來道:“桑師妹是不是餘毒未清?”


    小小搖搖頭,壓低聲音:“一時不適。”


    聞人羽眉頭緊蹙,雖小小這麽說,但他恐怕小小中的毒還在體內,對謝玄道:“師父不在觀中,我去請卓師兄替桑師妹診脈,他醫術丹道皆精,比我要強得多了。”


    說著將小小謝玄帶到客房,讓道童預備幹淨的被褥來,又返迴膳堂去請卓師兄。


    房中無人時,謝玄才問:“那人……那人是不是?”


    小小躊躇:“我沒瞧清楚。”


    人一多小小的眼睛便不夠用了,膳堂之中百來號人,人人頭頂命火閃爍,放眼望去就像點了百十個不同的顏色亮度的燈籠。


    看得久了,眼前茫茫一片,一時分辨不出,得近前細看,才知道是不是師父。


    謝玄搖搖頭:“不對,這人若真是師父,那紫微宮為何還要通緝師父?”


    兩人麵麵相覷,都無可解,就在此時,門輕響一聲,聞人羽的聲音在屋外響起:“謝師弟,桑師妹,我將卓師兄請過來了。”


    謝玄將門打開,就見那位緇衣道長站在聞人羽身後,對謝玄點了點頭。


    他白麵長須,看上去便養尊處優,雖與師父一般麵貌,可瞧著比師父要年輕得多,反而更像道門緝書上畫的模樣。


    謝玄兩隻眼睛盯著不放,想從他的臉上找到些蛛絲螞跡,卓道長眉頭一皺,麵露不悅,咳嗽一聲清了清喉嚨,沉聲問道:“是誰要看診?”


    那付清高倨傲的模樣,與師父千差萬別。


    謝玄迴過神來,將人請進屋中,小小自被中伸出手腕。


    聞人羽道:“桑師妹中過毒,到時便未曾仔細診治,是我用銀針封了穴道,後來雖吃了解藥,也不知身上有沒有餘毒。”


    屋中除了聞人羽,餘下三人都不說話,卓道長半眯著眼睛替小小摸脈,他人雖傲慢,但醫術極精,沒一會兒便道:“紙來。”


    跟著他的小道童趕緊打開醫箱,取出墨盒紙筆。


    卓道長開出一張藥方交給謝玄:“照著這個吃就成了。”說完站起身來,拂一拂衣袍,帶著道童離開了。


    師父每迴替人瞧病,恨不得把病根病灶全說病人說一遍,再到用什麽藥解什麽症狀,要講得極細致才放心。


    卓道長這樣開出張藥方,扔下便走,連看都不看旁人一眼。


    這麽短短一刻,小小和謝玄已經確認,他不是師父。


    聞人羽將那張藥方拿在手裏,細細看過,雖都是些溫補的藥,但其中君臣佐使,調配得當,幾味藥的調配是聞人羽想到了,也不敢貿然就用的。


    隻是這張藥方底下寫著,做成藥丸,每日服用。


    聞人羽替小小把過脈,知道她底子極虛,卻沒想到她需要常年服食這些藥物。


    “桑姑娘是不是小時生過大病,不曾仔細診治?又或者是胎中帶出來的孱弱?”要不然不會落下這樣的病根。


    小小搖搖頭:“我不知道。”


    謝玄扯扯嘴角笑一聲,二人都有些神思不屬:“胎裏弱不弱不知道,反正她小時候時常生病,到了七八歲才好些。”


    聞人羽眉頭緊皺:“宮中便有藥房,我先去將藥抓來,製成丸藥,往後每日調水服用就是。”


    謝玄拱手道謝:“麻煩你了,方才那位卓道長……”


    謝玄一開口,聞人羽便心中了然:“你們是不是想說卓師兄與紫微宮道門緝書上那一位,相像得很。”


    “豈止是相像,就像是……就像是同一個人。”謝玄有意多探聽些,請聞人羽坐到桌邊,給他倒了杯水。


    聞人羽笑了笑:“這在宮中倒也不是什麽秘事,卓師兄入門極早,他原是師父身邊看丹童子,因天資極高,被師父收入內門,當親傳弟子。”


    謝玄差點就要問出,這人可有兄弟,可他硬生生忍,滿麵疑惑的問:“那,怎麽又上了道門緝書,我方才還以為自己眼前站的是萬兩黃金呢。”


    他開了個玩笑,自己都覺得不好笑,心口呯呯直跳,終於要知道師父的身世了。


    聞人羽猶豫片刻,到底是在說紫微真人早年的事,心中覺得這是在背後妄議師尊,雖是宮中人人皆知的事,也還是不好開口。


    抬眼一看,見小小從床上坐起,流露出關切的目光,這才又道:“當年卓師兄是與他哥哥一同入道門的,入門之後都要先當灑掃小童,待到七八歲上方才學經,卓師兄與他兄長一起學了看爐煉丹……”


    “緝書上的人,就是卓道長的兄長。”


    聞人羽點一點頭:“不錯,二人雖是兄弟,可才智相差極遠,卓師兄被收為內門弟子,而他兄長卻一直看丹爐,看到三十歲上,尋得機會偷走師尊的《丹書符籙》,之後便消隱無蹤了。”


    紫微宮花了人力物力,大肆搜尋,都找不到那人在何處。


    謝玄勉強笑了笑,小小更是挨在床上臉色雪白,兩人默默無言。


    聞人羽又道:“也因為有卓師兄在,所以每隔幾年便重畫緝書上的人像,卓師兄……是極不願意人提起這樁事的。”


    他分明才識高遠,但被兄長所累,幾乎不能出紫微宮去,隻能一門心思鑽研練丹製藥,隻要腳邁出京城,就會不斷被人當作緝書上那個人,個個都想拿他去換萬兩金子。


    十多年來都縮身在紫微宮中,與他同樣資曆的都到下屬宮觀中任職,隻有他出不得宮門。


    是以謝玄多看他兩眼,他便怫然不悅。


    聞人羽站起身來:“我現在就去藥房,讓他們加緊趕製,桑師妹若有什麽不舒服的,就來告訴我,我的屋子就在左近。”


    這是內門弟子住居的地方,謝玄和小小現在是玉虛真人的徒弟,算是半個自家人,便不與奉天觀那些人安排在一處。


    聞人羽一走,謝玄便放出紙鶴:“就在屋簷上看著,別飛遠了。”


    這裏處處都是道門高手,這點小把戲他們都能看在眼中。


    雖放出了紙鶴,可兩人都沒頭緒,謝玄依舊不肯相信師父偷了東西,他在屋裏轉了一圈,對小小道:“會不會,會不會書是那個卓道長偷的,他嫁禍給師父,師父百口莫辨,這才逃走。”


    小小靠在枕上,烏發散下,更顯得羸弱,她點一點頭:“我本以為到了紫微宮,該看見滿山清氣,可除了聞人羽,他們一個個頭頂都是灰蒙蒙的。”


    五蘊之氣雖不汙濁,但也混沌,非是清白磊落之人。


    謝玄仿佛印證了猜測一般:“果然如此,那肯定是他偷了東西,害了師父。”


    他止不住氣惱:“這個惡人,害了師父,咱們得想辦法找出那本書,替師父洗刷冤情。”說著看了看屋外的天色,從竹簍底下,翻出一件夜行衣。


    他們來的時候就預備好了,要探一探紫微宮的石牢,若是師父在裏頭,就將師父救出來,三個人一同遠走高飛。


    小小立刻按住他的手:“這山林層層,也不知師父被關押在什麽地方,咱們不能輕舉妄動。”


    “我知道,咱們要預備得萬全,才能去救師父。”


    兩人分明進了紫微宮,也知道了一些師父的身世,卻依舊有許多迷團未解。


    就在二人苦思不解之際,紙鶴倏地飛迴房中,翅膀一扇,示意有人來,謝玄小小立時噤聲。


    門輕響兩下,謝玄打開門,卻沒瞧見廊外有人,低頭一看,這才看見個隻有半扇門高的道童,道童漲紅了臉,對他行禮:“太師叔。”


    謝玄一時無言,這輩份怎麽還越變越高了,他清清喉嚨:“怎麽?”


    道童說道:“太師叔太師姑若想報名參加道門大比,就得拿出憑證來。”


    謝玄挑挑眉頭:“什麽憑證?”


    道童拿了一本簿子,翻了半日:“天師道報道,要捉野鬼妖怪為憑。”


    得有能力才能報名,若是阿貓阿狗都能來,一場大比總共要賽四場,紫微宮還不被吃空了。


    謝玄想了想:“你等著。”


    他返身迴去,把豆豆從竹簍裏翻了出來,豆豆正睡得香甜,冷不丁被拎了七寸,搖得它頭都暈了。


    謝玄把豆豆給那個小道童看:“瞧,這就是咱們捉著的蛇妖。”


    道童還想湊上去盯著豆豆看,豆豆猛然吐出信起來,“嘶嘶”怒吼兩聲,尾巴連響幾聲,整條蛇都炸起來了。


    道童嚇得退後一步,差點兒就坐到門框上,一臉要哭不哭的樣子。


    山門口接引的那些人,是特意派個小童子來的,就怕玉虛真人的弟子也跟玉虛真人一樣,就是脾氣再大,那也不能對著小小輩發。


    謝玄一隻手就把小童子拎起來,看他站穩了才問道:“這個成不成?”


    要是不成還得去現抓,那就有點麻煩了。


    小童子抽抽鼻子,把眼淚憋進去,在名冊上一勾,一隻蛇妖就算兩人報名了,哭哭噠噠下了階梯。


    走到一半又迴來了,一邊哭一邊對謝玄行禮說道:“小太師叔,三日之後便是第一場比試,比試畫符請神。”


    謝玄看他哭得可憐,摸了一把糖往他懷裏一塞,跟著把門一關,迴到屋中。


    豆豆飛快遊迴床上,把尾巴一拍,“啪”聲脆響,氣得不肯抬頭。


    作者有話要說:豆豆:氣到爆炸!媽媽也哄不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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