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開!開!”


    一群孩子圍著個幾案,案上擺了三隻反扣著的碗,案後坐著個中年漢子,笑眯眯看著這些娃娃:“當真是這個了?那就開!”


    伸手將當中那個碗,碗下空空如也。


    漢子立時笑了:“你們運氣不好。”


    那個與他對猜的少年,便從懷中摸了一枚銅板:“再來!我就不信我猜不著!”


    漢子道:“還有一枚錢,留著買飴糖罷。”


    少年自然不肯,那漢子接過銅子,將錢扣在一隻碗裏,兩隻手飛快挪動這幾隻碗,最後擺平在少年麵前。


    “選罷。”


    謝玄牽著小小走過,他們進鎮賣皮貨好過年,見這攤子上嚷得熱鬧,停下腳步看了一會兒。


    他一見那中年漢子的手,便笑了,他把銅錢挾在指縫中間,根本就沒扣進碗中,飛快轉碗的時候,又把錢塞進了袖子。


    小小皺皺眉頭,扯了扯師兄的袖子,這人不是好人。


    謝玄知道她心中所想,摸了摸她的頭:“你想不想吃肉包子?”


    小小把頭一點,她當然想吃!鎮上的肉包子,個頭又大,餡料又足,他們要攢好久的錢,才能到點心鋪子裏去喝一碗豆花,吃個大肉包子。


    往日進鎮賣皮貨,還能用餘錢吃一頓,這迴進鎮是賣掉皮子是給師父抓藥的,哪還有餘錢吃肉包子。


    謝玄眉頭一挑,洋洋笑起來:“你等著,咱們不動這皮子的錢,每人吃兩個大包子!”


    謝玄便牽著小小湊到攤邊兒,那中年漢子抬頭一看,是兩個衣衫破舊的孩子,剛想趕他們走,就見謝玄包袱裏露出一塊鹿皮。


    他立時眉開眼笑,招攬道:“小兄弟,要不要玩一玩?咱們一換一,猜中了就給你一枚錢。”


    謝玄聽了搖搖頭:“我沒錢,我就是看看。”


    那漢子也不直說要他們的皮子,道:“玩一次,這一次不算錢。”


    謝玄依舊遲疑:“當真不算錢?”


    “那是自然了,頭一把都不算錢,你若是猜準了這一枚錢就是你的。”


    “你莫不是騙子罷。”


    漢子臉上顏色未變,笑著點點圍在攤邊的少年們:“你問問他們,是不是都贏錢了?”


    第一把自然是贏的,輸上三五把的,又再贏迴一枚錢,可仔細算一算,還是出的多,進的少。


    這些童子少年想了想確是贏過錢的,便都跟著點頭。


    謝玄咬牙道:“那就……玩一把!”


    漢子手腳極快,拿出一枚錢在幾個少年麵前一晃,放到碗內,將三個碗反轉,當著謝玄的麵道:“可瞧清楚了。”


    謝玄瞪圓了眼睛,等那漢子將碗左右換過七八迴,他便假裝鄭重其事,手指一點:“這個,不,那個!”


    漢子咧嘴笑了:“到底哪個?”


    謝玄深吸口氣:“這個!”指著最左邊那個碗,這碗一打開,果然一枚錢躺在裏麵。


    是那漢子伸手抬起碗沿時,順手塞進去的。


    謝玄得了一枚錢,立時便要走,漢子趕緊攔下他:“小兄弟,再來一把。”


    接下來五把,謝玄把把開紅,接連贏了五枚銅板,那漢子急得抓耳撓腮:“你運氣怎麽這樣好?”


    攤邊的少年童子,到這會兒也不知是自己被騙了,紛紛攛掇謝玄再跟他賭:“咱們就沒見過連著贏了這麽多迴的人。”


    謝玄滿麵是笑,低頭對小小道:“再贏一把,再贏一把就去吃大肉包子。”


    中年漢子便道:“小兄弟運勢這麽好,不如來把大的。”


    “怎麽玩大的?”謝玄撓撓腦袋。


    “拿你這包袱裏的東西賭,你若是再猜中了,我給你這個!”拿出幾角碎銀子,換成銅板,總有兩來個錢。


    謝玄便假裝遲疑:“那可不成,這包裏的東西總得值一兩銀子呢。”


    漢子一聽便笑了,整張的鹿皮,花色又這樣好,哪會隻值一兩銀子,這傻小子還真當自己有福份。


    圍著的少年童子便道:“你這麽厲害,怕他什麽,必能贏迴來。”


    謝玄盯著銀子,十分意動,咬牙道:“那就賭了!”


    漢子等的便是這一句,將三個碗轉來轉去,半天咧著黃牙:“選罷。”


    謝玄伸出手去,死死扣住一個碗沿,漢子笑眯眯看著他,他道:“這個……沒有。”


    一邊說一邊將碗掀開。


    果然沒有。


    漢子臉上一變,謝玄又飛快掀開另一隻:“這隻也沒有。”


    案上孤零零餘下一隻碗,少年們歡唿起來,兩隻都沒有,必是在餘下那隻裏麵了。


    漢子臉色大變,直喘粗氣,他盯著謝率,就見這半大少年衝他微微一笑:“開嗎?”


    自然是不能開的,他這營生若是被識破了,哪還有人受騙上當。


    他氣得眼角直抽,隻得將那枚碎銀給了謝玄,謝玄拋在手裏一掂,便知他以小換大,可都得了錢,笑一笑便拉著小小走了。


    那人想收攤追上,換個地方再把錢要迴來,幾個少年將他團團圍住,紛紛取出銅板來,要再同他賭。


    謝玄拉著小小快步轉變,拐到後街:“這些錢能給你做一件新棉襖了,咱們再買些糖塊,給師父切點肉迴去。”


    兩個孩子興高采烈,拎著滿滿的東西迴家,將如何贏了銀子的事告訴了卓一仁。


    油紙袋中還裝著兩個大肉包子,是專程帶迴來給師父吃的。


    卓一仁聽得眉頭大皺。


    師徒三人一路漂泊,終於在竹溪村中安了家。


    他懂醫理,又通些粗淺醫術,在村中替人瞧病,當個行腳大夫。不看病時,種地捉魚,日子雖貧,倒也過得和樂。


    他們安頓下來,還是因為小小。


    小小兩歲多的時候,卓一仁才發現她的眼睛與常人不同。


    她那時還不知害怕,時常自己一人咿咿呀呀,對著牆邊井台說話,有時還會伸手舞蹈,仿佛在與什麽人玩耍。


    卓一仁自將謝玄帶出紫微宮,因怕追捕,一直都沒碰過道士的營生,靠替人打短工養活兩個孩子。


    直到小小顯出異狀來,他才又重操舊業。


    可他的符咒時靈時不靈,有時小小能如尋常孩子那樣,有時卻依舊能瞧見那些東西。


    直到謝玄有樣學樣,他根本便不懂得念經,更不知什麽請神入符膽,但他照著葫蘆畫瓢,竟也畫得有七八分相似。


    卓一仁自己道學粗淺,用同門的話來說,便是他雖入門早,可一直都在門外徘徊,不曾真正得窺門徑。


    他捏著謝玄隨手畫出的神符,知道他天資極高,天生就該學道法。


    便帶著他們到了竹溪村中,在遠離村落的地方建起竹屋,在院子裏打下木樁,紫微真人是如何教導徒弟的,他便是如何教導謝玄的。


    經念,抄書,站樁,畫符。


    將他自己會的那一點,盡數傳授,如今他已經沒有什麽再能教給謝玄的了,也不知紫微宮是不是放過了他們,還會不會找來。


    路太順了,總會栽跟頭,這孩子的性子如此張揚,怕他將來惹出禍端。


    卓一仁深吸口氣,抽出竹條,對謝玄道:“跪下。”


    兩個孩子臉上的笑意一下凝固,並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本門規矩是什麽?”


    一不許欺淩弱小,二不許沾酒色財氣。


    犯戒者杖百下。


    小小立時挨到師父身邊,仰著頭央求:“師父,師兄再也不敢了,別打他了罷。”


    謝玄梗著脖子,並不覺得自己錯,他這是劫騙子的富,濟自家的貧。


    卓一仁半點不手軟,謝玄結結實實挨了一百下竹條。


    “你錯了沒有?”


    小小抽抽噠噠哭個不住,謝玄死咬牙關,打了百下還沒認錯,等看見小小眼睛都哭腫了。


    終於歎一口氣,:“我錯了!”


    小小立刻破涕為笑,可小臉哭得跟花貓一般。


    卓一仁看著他的樣子,歎了口氣,把小小抱迴屋裏,替她洗臉擦眼淚,摸著小小的頭道:“往後師父不在了,小小千萬要勸著你師兄。”


    小小點了點頭,掏出肉包,捧在手裏,托到師父麵前,讓師父咬一口。


    卓一仁微微笑著,張開嘴,咬上一口,小小這才笑了。


    謝玄在窗外站樁,把臉一撇,輕輕的,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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