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確認我聽懂了。


    說實話,我有點害怕。


    當初石之軒也是這麽跟我講的。


    我幾乎有些不能理解黃藥師說的究竟是他的想法, 還是用來諷刺我的反話, 畢竟在我心裏, 他跟石之軒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人。


    我試探性地問道:“黃兄的意思, 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黃藥師眉頭一蹙, 問道:“難道還有別的意思?”


    我有些莫名的惱怒,大約是那種自以為隱藏得很好, 但想法卻全然暴露在了他人眼裏的那種的惱羞成怒。


    我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思緒, 說道:“黃兄既然這麽說了,那我也不瞞黃兄,我確實對黃兄有些想法,但男女之事豈有什麽取之即可的道理, 這既是在輕賤於黃兄, 也是在輕賤於我, 這樣的話,黃兄以後還是不要再說了。”


    黃藥師的臉上忽而露出一種奇異的神色,他道:“我隻讓你取,並未準備讓你取。”


    我一時怔愣住了。


    黃藥師將手中玉簫轉入身後,負手看向我, 隻道:“我觀你每日情態,早有猜測,我這輩子從未經曆過男女之事,並不確定自己對你究竟抱有何種感情, 但見你行徑越發如同幼稚少女,實在看不下去。”


    我幾乎有些無法直麵這撲麵而來的羞恥感。


    黃藥師眉頭蹙起,道:“你究竟如何養成這樣的脾氣?”


    我輕咳一聲,說道:“歐陽鋒快清醒了……”


    黃藥師道:“怕他聽見?”


    我連忙搖搖頭,試探地說道:“黃兄是怒我不爭,覺得我配不上天下第一之名嗎?”


    黃藥師道:“你這樣的脾氣,對朋友而言足夠,對情人來說,卻要少些驚喜。”


    我頓時有些驚喜。


    這豈不是在明示我?


    我還待再問些別的,那邊歐陽鋒就清醒了,他整個人從沙灘上爬起來,一身的嘔吐物也來不及擦,狀若瘋癲似的衝進了海裏。


    我很懷疑他一個西域人會不會遊水。


    事實證明他不會。


    黃藥師眉頭擰得更深,取出玉簫吹出一道尖銳的調子,起初人耳尚可聞,越到後來越高,直到大音希聲。


    這幾乎不能算是簫發出的聲音了,而是內力催發後的效果。


    歐陽鋒果然半途清醒過來,掙紮著從淺水處爬了幾步,隨著海浪迴來了。


    他大概也覺得有些丟人,隻遠遠地悶聲說了一句多謝,就迴客舍了。


    說實話,他不必要謝的,畢竟他是在好好地練著功,毫無防備之下被誤傷的。


    歐陽鋒走後,海邊就隻剩下了我和黃藥師。


    因為剛才的話,我有些不大好意思麵對他,但又有些隱隱的期待,也不知是在期待個什麽東西。


    黃藥師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夜深了,迴去吧。”


    我有些不太想迴去,但還是點了點頭。


    我居住的客舍和黃藥師的住處離得很遠,故而在走到桃林邊上時就要分別,黃藥師沒什麽猶豫地走進了桃林裏,我隻好歎了一口氣,轉過身朝著客舍走去。


    我已經踏出去好幾步了,忽而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隻道:“明日二更,我還在渡口。”


    腳步聲遠了。


    我一夜沒睡著,滿腦子都是一句詩。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雖然桃花島沒有柳梢,約的也不是黃昏後,但意思總是對得上的。


    怪隻怪石之軒給我的陰影太深,我當時又驚詫過度,沒能有個正常的應對,前半夜我裹在被褥裏靜靜地複盤,思考著當時要是怎麽怎麽講,現在可能已經怎麽怎麽樣,後半夜半醒半夢,腦子裏又都是一些書生小姐月夜相約的話本故事,亂糟糟的。


    黃書生在隔天夜裏二更時來得很是準時。


    歐陽鋒沒來,聽著動靜,應該是去了後山那邊的海,他可能有點不太好意思見我們。


    我也不太好意思。


    二更月上中天,我沒帶琴,黃藥師也沒帶簫,他仍舊立在那塊離渡口最近的礁石上,見我來了,便點了點頭。


    隨即就是長久的無言。


    我有些受不了這樣的氣氛,一屁股在沙灘上坐了下來,看著黃藥師道:“黃兄夜觀天象,可看出什麽來了?”


    黃藥師這才抬起頭,看了一會兒天象。


    海島的星空可能比岸上的要低,漫天星辰宛若天將傾,與之相比,月光似乎已經不能掩蓋星辰的光芒,沙灘上一片雪白色。


    我沒學過觀星,隻能看出明天應該是個大晴天。


    黃藥師似模似樣地觀了一會兒星,又給出了一個似模似樣的答複:“前些年觀星,隻能看出宋室將亡,帝星在北,這些年略有變故,但大勢未改,今日一觀,卻見帝星南移,中原氣盛,隻不在宋室罷了。”


    我這倒是有些好奇起來了。


    我之前一直聽說厲害的觀星者能從天象推斷出天下大勢,但騙子極多,像黃藥師這樣言之鑿鑿的,我還從未見過,不由問他道:“帝星南移的意思,是原先的那個帝星不再是帝星了嗎?新的帝星是中原人?叫什麽名字?住在哪兒?”


    黃藥師道:“這便是天機了。”


    我有些失望,說道:“天機不可泄露?”


    黃藥師卻搖頭,隻道:“沒有不可泄露的天機,隻是算不出,或是說出來反壞了天機,我觀星的水準隻在中上,隻能算出帝星南移,想來若袁天罡李淳風在世,就能算出帝星具體是哪一人。”


    誇自己也能誇得這麽清新脫俗的嗎?


    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黃藥師卻沒有笑,他又看了一眼漫天的星辰,眉頭輕揚,說道:“不過我還算出了另外的一件事。”


    我連忙問道:“是什麽事?”


    黃藥師笑了,說道:“姑娘紅鸞星動,想來再過不久,就要添一位如意郎君。”


    我呐呐地說不出話來。


    黃藥師看著我道:“我錯了。”


    我啊了一聲,問道:“算錯了?”


    黃藥師道:“我先前說姑娘這樣的脾氣做朋友足夠,做情人卻嫌少些驚喜,如今忽然發覺,並非如此。”


    我忽然就明白了為什麽我喜歡水靈靈的少年郎勝過這種三十來歲滿肚子壞水的成熟男人。


    一個是百般撩撥別人,一個是被百般撩撥。


    撩撥別人時我可算得上不要臉了,被撩撥時卻還是會臉紅心跳到說不出話來。


    這可能就是女人吧。


    三更過半,我和黃藥師仍舊在桃林邊上分別,他之前布置的陣法已經小有成效,新種下的一片桃樹裏有三三兩兩的桃花盛開,和邊上掛果的桃樹放在一起,亂得像是仙人手筆。


    黃藥師折了一枝開滿桃花的樹枝,我起初以為是送給我的,臉又有些不爭氣地紅了。


    卻不想他把桃花枝拿在手裏,淡淡地端詳了一會兒,並沒有送我的意思。


    我忍不住問道:“你拿這個……”


    黃藥師把手裏的桃花枝飛擲出去,落到不遠處的地麵上,隻道:“我原先想送一枝桃花給你,拿到手裏才發覺過了季節的桃花開得並不好看。”


    我一時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不高興了。


    黃藥師轉身進了桃林。


    我也是在外麵站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是真的走了的。


    第二天我沒見到他,曲靈風說是一早看見他師父登船出去了,可能是桃花茶舍那邊有事情。


    桃花茶舍是黃藥師還沒買下桃花島時的產業,離桃花島最近的一家用來統籌各地,那些秘籍之所以能那麽快地傳遍江湖,便是這茶舍的功勞。


    我有些失望。


    黃藥師在第五天的夜裏迴到了桃花島。


    然後送了我一枝紅玉桃花。


    和桃林陣法布置下開得病懨懨的桃花不一樣,黃藥師手裏的這一枝玉桃花開得極為茂盛,一枝十數朵,有盛開的,有半開的,還有些花骨朵,玉色帶紅,栩栩如生,最難得的是桃花和樹枝的顏色有明顯的區別,卻是整雕而成。


    我對金銀珠寶沒有太多興致,但這樣明顯上了心的禮物不一樣。


    我確定我確實狠狠地動心了。


    但我並不是很能確定黃藥師的心意。


    畢竟他從未親口給我一句準話。


    我總覺得有些不安。


    尤其是,在送了我這一枝玉桃花之後好幾天,黃藥師並沒有再做任何出格的事情,雖然每天夜裏仍舊會去礁石上吹奏一曲,但跟我說話的次數還沒有曲子吹得多。


    我從一開始的輾轉反側,漸漸地半睡半醒,後來仍舊像平時一樣,一覺睡到天亮。


    就在我的心態幾乎要失衡的時候,一次曲後,黃藥師忽然說道:“臘月將至,夜裏寒涼,海邊不是久待之地,不如……”


    我驚道:“你不想再見我了?”


    黃藥師眉頭一挑,說道:“何出此言?我的意思是,不如改在石竹客舍見麵,那裏夜間畢竟比海邊好一些,也不至於凍著姑娘。”


    我啊了一聲,發覺自己最近確實是有些不太對勁了,可能是黃藥師的態度讓我心裏一直七上八下的,導致腦子變慢了。


    我隨即忽而想起一件事來。


    石竹客舍……是我住的地方。


    我最多就和黃藥師在裏麵下過幾局棋,這就要成為日後的約會之所了嗎?


    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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