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弘瞧著她,四目相對,下一瞬卻緊緊蹙起眉來,眼中寫滿了抗拒:“你是誰?”


    裴妍心頭一滯。


    他這樣看著她。


    他竟這般看著她。


    從前那雙好看的鳳眼裏充滿了對她的溫柔與寵溺,而如今,江弘看她的眼神卻如同在看一個陌生人。


    冷漠而無情。


    心髒被狠狠一抽,裴妍緊緊揪住了手下的被褥。


    江弘轉開目光,偏頭掃了一眼,複又將目光落在站在不遠處的江煜身上,混沌的眼神突然變得幽怨,他瞪著江煜,咬牙恨道:“你為什麽在這裏?給我滾出去!”


    “你搶走了我的一切,如今竟還有臉出現在我麵前?!你知不知道,每次看見你,我想起的就是父皇滿心滿眼都是你的樣子!”


    “明明我才是太子,我才是要繼承大統坐上那個九五至尊之位的人!可是為何,為何父皇就是偏愛你?明明我不比你差任何,為何父皇就是看不到?!因為你,不論是誰看到我都要說,我不行,我太平庸,我的太子之位遲早是你的,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他坐起身子,抬手就將枕頭朝江煜狠狠砸了過去:“滾,你給我滾出去!為何你什麽都要和我搶,還偏偏永遠都是一副無欲無求處之淡然的樣子,你知不知道我最恨的就是你這副虛假的嘴臉……”


    他越說越哽咽,最後淚水竟然流了滿臉。


    屋內所有人都意識到不對勁了。


    江弘性子泰然,舉止有度,怎麽可能會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輕而易舉地落淚,更不會如此直白地譴責江煜。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恢複記憶了,但是隻恢複了一部分,而且,很有可能是停留在了心思純淨的少年時期,隻有這個時候的江弘,才會肆意地表達自己的不滿。


    江煜垂在兩側的手握緊,眼中神色變幻。


    他沒有辯解,隻是默默承受著江弘的怒火,這是他第一次完完全全地窺見江弘心中的怨恨和不滿。


    他隻知道幼時江弘與他莫名疏遠後便開始陌路起來,卻從未想到,他竟然給他帶來了如此無邊無際的痛苦。


    “殿下,別再說了。”裴妍滿眼慌亂,用手捂住江弘的嘴,生怕他說的話會惹得江煜不虞,將他置於危險的境地。


    畢竟,他還要靠著雲舒寧來診治和調理身子。


    “睿王殿下、榮王殿下、雲小姐、雲長公子,你們先出去吧,這裏有我就夠了,”裴妍賠笑道,“太子殿下受傷神誌不清,還請睿王殿下不要把他的話放在心上,我代殿下向你道歉。”


    說著她就要起身。


    雲舒寧連忙攔住她:“這件事情不怪你,他們男人的事情,就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吧,等太子殿下的情緒冷靜冷靜我們再來,你好好安撫他。”


    “謝謝你。”裴妍輕輕握了握她的手,眼含感激。


    雲晟與江澈對視一眼,不知能說些什麽,最後隻沉沉歎了一口氣,便隨江煜一道離了開去。


    雲舒寧一直注意著江煜的情緒,她走上前去,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太子殿下總有一日會理解和明白的……”


    理解和明白江煜是什麽樣的人,理解他這般的痛苦在江煜心裏,未必就不是另一種疼痛。


    “世間行事,多的是逆風而為,如何能奢求那麽多的理解?”江煜自江弘方才那般發泄後便一直閉口不語,此時才掀開薄唇,淡笑著撫了撫雲舒寧的頭發。


    “寧兒,知音難求,有你理解便已足夠。”


    屋內隻剩下了江弘與裴妍。


    江弘似是罵累了,也喊累了,他頹然地閉上眼,枕在裴妍腿上沉沉睡了過去。


    裴妍看著眼前尚有淚痕,陌生又熟悉的夫君,心中萬分酸楚。


    從前都是她在發脾氣,江弘來哄她,如今兩人竟然調換了位置。


    造物弄人啊。


    裴妍無聲地笑著,淚水滑落眼角,碎在輾轉磨折的命運裏,也碎在刺心裂骨的煎熬裏。


    ……


    自確定瘟疫一事的背後不過是蠱毒在作祟以後,雲舒寧便連夜煉製了大量的七曜靈髓丹,將之分派發放到柳州百姓的手中。


    在眾人的齊心協力之下,災情很快便得到控製,地獄一般的死城再次恢複了生機,燈火鱗次亮起,大街上陸陸續續有了攤販叫賣的聲音,茶肆酒館裏也開始飄散出茶酒飯菜的香味。


    百姓的生活漸漸恢複了平靜。


    對於江煜來說,這不僅是對他的考驗,更是他能力的證明。


    現在大街小巷,人人都在稱讚江煜與雲舒寧,言辭之間無不流露出對他們深深的敬佩和感激之情。


    消息迅速傳迴京城,大燕皇城中一片振奮和歡騰。


    景盛帝得知柳州災情得到控製,終於放下了懸在心頭的那把劍,滿麵喜色當著眾位朝臣的麵便宣布,待他們平安歸來,定會重重予以封賞。


    與此同時,宸王府。


    銅燈燈光幽暗閃爍,點點昏黃光影,在靜寂的一室內飄搖穿梭。


    江宸手指交叉擱在身前,冷冷地望著眼前暗衛傳迴來的信件。


    倏地,一聲輕笑自他喉間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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