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白思衍說的這句話, 聞聽非一時間還有些啞然。


    不過,大概也是因為今天在姥爺家這邊一無所獲這件事, 心緒變遷之下,聞聽非竟鬼使神差的應下了白思衍的提議。


    “好。”她隻發了這一個字過去。


    白思衍的迴複飛快,下一瞬,一行字已經出現在了聊天框裏麵。


    “你現在在哪裏?我馬上到。”


    聞聽非拿著手機, 直接發了一個定位過去。


    白思衍沒再迴答, 她自然也就放下了手機,隻是,一隻手還搭在方向盤上, 微微皺著眉, 眼神有些悠遠的看向前方。


    周五晚上的六點來鍾, 正好是晚高峰的時間, 路上的車輛川流不息, 大同小異的燈光時近時遠。


    聞聽非在車內的一隅夜色中, 思維漸漸放空。


    突然之間, 駕駛位的車窗被人用指節輕輕的敲了兩下。


    聞聽非下意識的轉過頭去,就看到, 遠處路燈幽微的光線下, 白思衍正笑意溫柔的彎下腰來, 透過車窗看著她, 眼睛裏波光盈盈,仿佛蘊含著天上的星辰。


    聞聽非放下車窗。


    沒有了車窗的阻隔,兩個人的目光直接近距離對上, 聞聽非這時候還在想,白思衍的眼神,是從什麽時候起,不會給她一種強烈的深淵感覺?


    收束心神,她還忍不住透過車窗往外麵打量了兩眼,並沒有看到白思衍的車,再加上他剛剛出現的突然,雖然此前白思衍一直都表現得很像是普通人類,但是,對於他剛剛究竟是這麽過來的這件事,聞聽非的心裏差不多就有數了。


    白思衍從善如流的繞過車頭,走到了副駕駛車門外。


    聞聽非按開車門鎖,等他坐上來之後,又把車窗重新升了上去。


    “接下來要去哪裏?”白思衍轉過頭來,微笑著看著她說道。


    “我爺爺家。”聞聽非說得坦然。


    白思衍楞了一下,突發奇想道:“有線索?還是說,你不會是把家裏長輩都走了一遍吧?”


    “兩者皆是吧!”聞聽非隨口說道,旋即重新將車輛駛入路中央,很快便匯聚在密集的車流之中。


    這會兒人多車多,聞聽非自然也開不快,就這麽緩速慢行、還時停時頓的樣子,倒是格外適合兩人閑聊。


    聞聽非從來不喜歡在車裏放電台聽歌,除了兩人交談的聲音,便隻有發動機的些微動靜,車廂之內,倒是有種說不出的靜謐。


    聞聽非轉頭看了白思衍一眼,一時間,反而忍不住有些想要笑自己了。


    也不知道自己剛剛到底在想什麽,怎麽一時衝動之下,還真就告訴他自己的位置,然後直接把人給等過來了……


    白思衍斟酌著詞句,“你好像心事重重的樣子。”


    聞聽非點點頭,平靜中帶著些微妙的迴答道:“事實上,直到昨天,我才真正清楚的意識到,我和身邊其他的普通人,其實是有很多不同的。”


    單就天生卓越的身體素質而言,完全可以說是從小到大的狀況,聞聽非習慣這種情況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人的記憶太過奇妙,時間久了,自己往往會潛意識裏不自覺的淡化這些不同。


    “所以有些不習慣?”白思衍了然的應聲道。


    聞聽非沒再看他,卻是一字一頓的強調道:“是非常的、不習慣。”


    白思衍神色微動,卻依然隻是笑容溫和的看著她。


    聞聽非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心中其實也有些納悶和不解。


    雖然昨天的自己很不正常,但是,聞聽非的記憶又沒出問題,自然清楚的記得,她昨天懶散的靠在白思衍身上的時候,對方的背脊僵硬,身上的肌肉明顯也不自覺的繃緊了——這可不是放鬆舒展的狀態。


    很顯然,就算白思衍麵上不動聲色,但是,麵對昨天不正常狀態的聞聽非時,他其實也是格外局促的。


    不過,突然想到了這一點,聞聽非倒是意外的平靜下來了。


    ——兩個人都別扭,當然要比自己一個人別扭要舒服很多,再心大一點的,完全就可以把當時的尷尬別扭當成不存在了→_→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聞聽非沒問白思衍過來是怎麽想的,畢竟,真要計較起來,其實她連自己為什麽會讓他過來都不知道。


    可能真的是心煩意亂之下,卻又不能和任何人傾訴,唯獨他是半個知情人,有他在一旁陪著,哪怕是把他當成一個樹洞,心情也會放鬆不少吧!


    在漫長的堵車中,車輛總算平穩的穿過了山海市的主幹道,到了臨近郊區方向的一個小區後,車流立刻明顯的減少起來。


    然而,或許是剛剛的氣氛還好,亦或是是近鄉情怯,眼看著就要到爺爺的住處了,聞聽非反而一直保持著剛剛慢慢悠悠的車速,在夜色中,緩緩的朝著目的地駛去。


    到了爺爺家的樓下之後,聞聽非找了個車位,一邊慢慢的把車子放進去,一邊還突然有些發愁。


    ——這會兒正是飯點,她過來之前,倒是給爺爺打過電話,說要過來蹭飯了。但是,她可沒說,還要多帶一張嘴過來。


    聞聽非從駕駛位出來,眼神無辜的看了白思衍一眼。


    白思衍緊隨其後的下了車,雖然唇邊的笑容依舊,但是,這會兒的聞聽非心思太過複雜難猜,饒是白思衍也有些看不透,自然就免不了的被聞聽非盯得有些茫然。


    “去樓下便利店隨便拎點水果吧!”聞聽非嘴上是這麽說的,不過,真到了便利店之後,她卻又開始走神。


    白思衍見狀,卻是絲毫不以為意。在聞聽非站在那裏思考人生的過程中,他直接就順著聞聽非剛剛目光的方向,選好了幾袋水果,稱重、付款,然後提著塑料袋站在她旁邊了。


    “迴神了。”白思衍看著她笑道。


    聞聽非看了白思衍現在提著水果顯得格外居家又親切的造型一眼,心中那種有些古怪的感覺越來越明顯了。


    隻不過,關於自己身份的猜測還是占據了她太多的心神,聞聽非自然也就沒往細想,微微擰著眉,就這麽帶著提著水果的白思衍朝著爺爺的住處去了。


    知道唯一的孫女等會兒要過來吃晚飯,老人家自然是一早就估摸著時間,讓保姆準備好晚餐。


    不過,等到門鈴聲響起,聞爺爺甚至不假人手,興衝衝的親自過來開門之後,迎麵看到的,除了自己的寶貝孫女之外,居然還又多出了一個陌生的年輕人。


    聞爺爺站在門口,頓時就睜大了眼睛。


    “爺爺。”聞聽非習以為常的走進來,親昵的扶住了爺爺的手臂。


    聞爺爺一邊笑嗬嗬的應聲說好,還和其他所有看見晚輩時忍不住操心的長輩一樣,下意識的就拉著聞聽非,問來時的路上冷不冷、最近工作累不累,隻不過,聞爺爺在念叨這些的時候,眼神卻是一個勁的往跟在聞聽非後麵的白思衍身上瞄。


    白思衍感官何等敏銳,自然是一早便注意到了老人家那暗搓搓不停打量的目光,隻不過,他一向泰然自若,唇邊溫和的笑容連弧度都不曾變化半分。


    也多虧了聞爺爺是個按捺得住的性子,雖然瞄著白思衍的眼神就沒停下來過,但是,見聞聽非沒多說什麽,聞爺爺的嘴上,便愣是一個字都沒跟著問出來。


    就連吃飯的時候,聞聽非提到了家裏收藏的青銅器,聞爺爺都依舊維持住了表情,不曾流出絲毫異樣來。


    雖然不清楚聞聽非為什麽突然想起了家裏的青銅器收藏,但是,等到飯後,聞爺爺還是親自去取東西了。


    因為白思衍還在,聞聽非作為家裏的另一位主人,權當是要陪著客人,自然不好跟著走開,也就繼續留在了客廳裏。


    “你的爺爺是一位普通人。”白思衍抓空,輕聲和聞聽非說道。


    聞聽非輕輕的歎了口氣,瞅了他一眼,“我猜到了。”


    “那你有沒有仔細觀察過你爺爺?”白思衍看著她低落又無奈的小表情,就連歎氣的模樣都帶著幾份說不出的可愛。


    聞聽非微微一怔,腦子裏似乎飛快的閃過了什麽一個念頭,但是,卻並不曾清晰的捕捉到那稍縱即逝的靈感。


    白思衍單手托腮,笑著眨了眨眼睛,問她道:“如果站在你麵前的是一隻成了精的妖怪,你現在是不是還是分辨不出對方的本體?”


    聞聽非不由得扁了扁嘴,“其實我一直想問,你和應龍所謂的,分辨出對方的原形,難道是一看到成精之後的妖怪,就能在他們的人形之外,還看到一個本體的影子嗎?”


    “差不多吧!”白思衍還在衝著她笑道。


    “那我看不到。”聞聽非輕聲迴答道。


    白思衍柔聲安撫道:“別急,慢慢的就能分辨出來了,比起我們當初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的力量現在增長的很快。”


    聞聽非對於自己所謂的力量,感觸還沒有白思衍這個旁觀者深,也就沒有細究這個問題,而是轉而問道:“你剛剛說,我爺爺怎麽了?”


    知道她現在的確還分辨不出來,白思衍也就沒繼續賣關子,直接迴答道:“氣運加身,和我最初看到你時的樣子有些像,但是遠不及你身上的氣運。”


    頓了頓,白思衍繼續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父親應該也是差不多的樣子。”


    聞聽非仔細迴想了一下,她從小到大的運氣的確一直很好,有時候甚至會好到有些誇張的地步。


    有了她做對比,她的父親、爺爺反而不明顯起來,但是,細想起來的話,聞家的族人不豐,就聞聽非知道的,她爺爺那個年代就沒有任何兄弟姐妹,她父親也是獨生子,到了她這裏,因為時代的緣故,獨生女也就顯得更正常起來,但是,家裏的確順風順水,聞父在生意場上,仿佛連個大點的波瀾曲折都沒怎麽碰到過,就算遇上了,也是還沒來得及火急火燎,便又有了意想不到的出路,甚至還因禍得福,意外的撿過幾次漏……


    “所以,我爺爺這邊,是祖上有錦鯉成精嗎= =”聞聽非扯了扯嘴角,隨口說著她自己都不信的玩笑話。


    正說話間,聞爺爺已經抱著一個珍貴的盒子走過來了。


    “就這個,非非你想要看的青銅器了。”聞爺爺嘴上隨口說著,手上的動作卻很是輕柔。


    青銅器雖然價值連城,然而,按照文物法的規定,它也是真的完全不能交易,進行買賣甚至是重罪。再加上聞家家財豐厚,偏偏又沒有人是專門搞古董研究的,所以,青銅器雖然作為重要的收藏品一直被聞爺爺完好的保存著,但是,還真不像是鍾家那樣重視和精心。


    用聞爺爺自己的話來說,反正也是祖上傳下來的東西,根據市麵上的新聞來看,應該是價值連城,但是,這東西又不能變現,哪天真有個什麽急事,估計也指不上它,那就給後人好好攢著唄!


    聞爺爺將青銅器從盒子裏輕輕的取了出來,聞聽非的目光頓時一凝。


    這個青銅器的造型,應該是個異獸,奈何畫風怪誕、詭異,肢體又扭曲到有些誇張的地步,就和姥爺說的那些鎮墓獸一樣,難以辨別。當然了,和鎮墓獸還是有一點不同的,鎮墓獸為了鎮守,多為蹲坐之姿,哪怕張牙舞爪,底盤還是穩的。而聞家這個青銅器的異獸,直接就是半趴半躺著的姿勢,眼部如銅鈴,聞聽非實在是分辨不出那究竟是閉上眼睛後扭曲的眉毛輪廓,還是就是這種無神的大眼……


    下午的時候,她才在姥爺那邊看過青銅器收藏,兩相對比之下,差別自然一下子就顯露了出來——姥爺那邊的收藏,基本就和博物館裏的差不多,充滿了時光流轉下歲月鏽蝕的斑駁。爺爺這邊的這個“青銅器”,雖然因為祖上保管不夠精心的原因,也帶著些綠色的銅鏽,但是,稀疏的銅鏽下麵,偶爾露出的小片金屬,卻是明光鋥亮,在燈光下清晰的泛著金屬光澤。


    ——說白了,聞家祖傳的青銅器,更像是年代很近、然後有少部分生了鏽的模樣。真要擺出去,沒準還會被人一眼判斷成現代假貨仿品的那種……


    最重要的是,她從這個青銅器上麵,感受到了一種熟悉的力量。


    和市局那個二十五塊錢包郵的黃銅擺件、黃銅鏡有些像,但是,卻讓她更覺親切。


    聞聽非扭頭看向白思衍。


    白思衍也正盯著這個青銅器,微微擰著眉,眼神簡直複雜得一言難盡。


    “這是什麽異獸?”聞聽非輕聲問道,畢竟,白澤天生通曉萬物。


    “我不知道……”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白思衍自己都是懵的,如果這就是聞聽非先祖中那個大妖怪的形態,也難怪他居然看不出聞聽非的本體來。


    聞聽非霍然間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他。


    “我保證,你就算翻遍山海經,上古異獸裏也沒有長成這個樣子的。”白思衍實話實說。


    “白澤不是通曉萬物嗎……”聞聽非輕聲道。


    頓了頓,她自己頓時又改了口,小聲說道:“行吧,我知道你已經不是白澤了……”


    白思衍:“…………”


    長久的沉默後,白思衍語氣難得生硬的強調道:“你就算去問新生的白澤,她也絕對不知道!”


    聞聽非眼神微妙的看著他。


    白思衍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清晰的意識到,通曉萬物的瑞獸白澤居然也有風評被害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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