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想出計劃是最難的事,準備起來才知道難上加難。


    要找很多東西:纜繩、木料、油料、布頭、各種鉤爪以製作腳攀手耙、固定身體的襻帶,甚至踏腳的腳蹬——如有必要,攀爬時選擇內壁上一個點,火燒進去些,插進腳蹬,利用息壤往迴生長的力量把腳蹬的大部分封住,隻留踏腳的部分在外頭,應該跟水泥澆築的差不多牢靠。


    三人分頭行動,各自找物料,好在神戶丸號作為鬼子的軍隊運輸船,真是有不少實用的物件,雖然沉船時被水泡過,但穹洞幹燥,無形中幫忙做了保存。


    宗杭還找到了兩箱軍糧罐頭,有幾罐已經脹氣了,更多的依然密封,他吞著口水看了半天:距離神戶丸號出事有七十多年了,七十多年的罐頭……但軍方供糧,會不會各方麵都更有保障一點呢?


    他抱了兩罐,連同自己找到的物料一起往迴走。


    剛轉過一個拐角,聽到絮絮語聲,好像是丁玉蝶和易颯在說話。


    宗杭興衝衝的,正想過去……


    “就這樣可以吧,讓阿帕牽繩子,他力氣應該夠,剩下的活,開路或者斷後,我們倆選。”


    是易颯的聲音。


    這是在……分任務?宗杭下意識放緩腳步。


    丁玉蝶悻悻的聲音傳來:“行唄,那就是我斷後唄,我能讓你一個女的衝在最危險的位置上嗎?真是……”


    他調子拖得老長:“……誰弱誰有理啊,沒什麽技藝的,反而得優待。”


    易颯不高興:“說什麽呢。”


    丁玉蝶說:“不對嗎?短板不就是要人照應嗎?得,我也認了,別連累人就好……”


    語聲漸漸遠去。


    宗杭愣愣站著,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丁玉蝶是在說他。


    也沒說錯,長這麽大高個兒,卻是塊短板。


    他沒來由地心虛,腳抬不起來,有點怕迴去。


    磨蹭了好久,終於鼓起勇氣迴到艙房。


    丁玉蝶不在,估計又去別的方向搜找物料了,易颯坐在地上削木頭——木料要三人分背,為了避免太重,每根橫木都要控製長寬厚。


    聽到聲響,她頭也不抬:“找到什麽了?”


    宗杭沒吭聲,嘩啦啦把一捧物料放下。


    易颯吹散剛削下的木屑:“對了,我和丁玉蝶商量了,到時候我打頭,你牽繩,你跟著我就行。”


    宗杭嗯了一聲過來,覷了個空子,囁嚅了句:“易颯,要麽我斷後吧。”


    易颯有點意外,抬頭看他:“為什麽?”


    宗杭胡亂給理由:“因為,開路或者牽繩都挺重要的,我怕做不好,斷後……挺方便的,就算薑駿追上來,我居高臨下,一腳就踹下去了。”


    易颯說:“你是聽到什麽了吧?”


    心事一下子被叫破了,宗杭臉上火辣辣的。


    易颯撣撣手,把削好的木料推到一邊,又扯過繩子來,在繩子上每隔一段距離打一個可伸縮的、用於插橫木的活結:“電工不跟廚子比做飯,斷後這盤菜,誰會炒誰上,不會炒硬要炒,隻會壞了菜,不會讓人覺得你有能耐。丁玉蝶隻是嘴賤牢騷兩句,沒惡意的,不用當真……找到什麽了?”


    也是,現在不是糾結個人小情緒的時候,宗杭指了指自己帶迴來的那堆物料,特意把兩罐軍糧捧過來:“易颯,你覺得這個……還能吃嗎?”


    易颯接過來看。


    宗杭解釋:“有些脹氣了,這兩罐沒脹,就是……肯定過了保質期了……”


    話到一半,忽然覺得自己問得很蠢:當然不能吃了,家裏的米麵糧油,別說過期了,近效期的都會被童虹扔掉,更何況過期七十多年的……


    他想拿迴來,當沒這迴事。


    誰知易颯沉吟著說了句:“沒準能吃。”


    哈?


    沒等宗杭發問,丁玉蝶已經一頭從敞著的門下冒上來,兩眼放光:“什麽吃的?我剛聽到吃的?吃什麽?”


    ***


    看清楚易颯手裏拿的罐頭之後,丁玉蝶大失所望。


    前兩天,他在船裏轉悠的時候,也看到過那兩箱罐頭,但用腳趾頭想都知道……


    過期七十年了,打死他,他也不會吃的,可別忽悠他說密封性好。


    易颯還真是說這個。


    柬埔寨戰爭結束得晚,她又常去柬越邊境,聽不少人講起過戰時、包括越戰時的事,其中就有老美的軍糧罐頭。


    她用罐頭上自帶的工具開罐:“保質期和食品防腐劑之類的概念,其實是現代社會才出現的,二戰那時候,生產軍用罐頭,聽說是高溫滅菌,然後密封裝罐,理論上,如果密封得好,沒有脹罐,周邊環境又幹燥,那裏頭就不會產生細菌,而且你看到了,這種罐頭都不是現在那種拉環的,要用專用工具打開……”


    說到這兒,哢噠一聲,拽下了揭蓋。


    丁玉蝶和宗杭一起湊上來看。


    好像是紅小豆糯米飯,雖然比較幹,但賣相居然沒破,就是聞上去有點隱約的酸氣。


    易颯拈了粒米放進嘴裏嚼,沒有黴味,也沒臭,再拈紅小豆,豆子好像不行,有點怪,她馬上吐掉了。


    在她的帶動下,丁玉蝶和宗杭也各拈了兩三粒米,放進嘴裏細嚼。


    丁玉蝶那顆抵死不吃的心動搖了,他吸了吸鼻子,盯著罐頭看:“這樣,我們把豆子擇掉,光吃米,米也先用火烤一下,消毒,保險一點。”


    ***


    終於能飽著肚子出發了,雖然因著火烤的緣故,每個人都吃進了不少焦灰,但肚子裏總算是有實在的東西了。


    身上的桌布行動不便,宗杭把它裁剪成了長方形,套頭之後,身前一片,後背一片,拿細繩一紮,就成了利落的短打。


    每個人都有負重,但宗杭主動背了最重的包,還把丁玉蝶和易颯的也分過來一些:爬巢脾的時候,也會是前、中、後的格局,易颯開路,丁玉蝶斷後,防止薑駿提早出現——這兩人不宜重裝,宗杭覺得自己背多一點合情合理。


    丁玉蝶沒跟他客氣,隻是出門時,低聲跟易颯嘟嚷了句:“挺會做人的啊。”


    易颯笑了笑。


    笑完了,又有點心疼宗杭:這不叫會做人,這跟那種挖空心思的討好和逢迎,完全是兩迴事。


    ***


    三個人“燒”過那麵息壤石壁,一路到達通道口。


    大概是因為洞頂的息壤都已經“醒了”的緣故,這兒比之前看起來更亮了,打眼看過去,一扇扇豎直的巢脾,接頂連地。


    暫時沒看到薑駿,也沒有異樣。


    三個人,小心翼翼、躡手躡腳,賊一樣偷入就近兩扇巢脾的夾道。


    一頓米飯下肚,胳膊腿都有了力量,加上巢房一格一格,是天然的踏腳蹬,易颯爬起來飛快,就是巢房裏的屍體是頭朝外的,每上一步,就要過四五人頭,那種感覺,實在難以言喻。


    宗杭緊隨其後,基本不歇,一步一格,也牢記易颯的囑托,隻往上看,眼不朝下。


    丁玉蝶落在最後,時刻注意下頭的動靜,肩上還掛了杆槍,預備著薑駿出現時照舊唬他,實在唬不住就扔,減重。


    爬了兩三百米之後,易颯停下來喘氣。


    低頭看,這高度,已經有點頭暈目眩了,往上看,距離洞頂,還有不到一百米。


    速度還行,比預想中的順利。


    易颯定了定神,正想再爬,忽然聽到“咚、咚”的聲音。


    不連續,每一聲之間都有十幾秒的間隔,像敲牛皮大鼓,隔一會才落一次錘,但蹊蹺的是,這聲音是越來越近的。


    易颯一顆心砰砰亂跳,又凝神聽了幾秒之後,一下子反應過來。


    是有人正像金剛一樣,從一扇巢脾跳到另一扇巢脾,然後爬繞過來,再跳往下一扇,聽這聲響,是往這邊來的,而且位置很高。


    臥槽!聲響來得這麽快,這不尷不尬的高度,往上爬或者往下撤都來不及了,易颯急得胳膊都抖了,再然後,正在攀爬著的這扇巢脾一震……


    來了!


    情急之下,再也顧不得其它,易颯撿了一個巢房就鑽了進去,不能發聲,也來不及打水鬼招,希望丁玉蝶和宗杭他們有樣學樣吧。


    這巢房裏躺著的是個上了年紀的老頭,結發髻,易颯屏息把他推得側起、麵朝巢壁,然後雙手合十,朝他拜了兩下。


    太對不住了,實在沒辦法了才出此下策,平安出去了給你補敬死香。


    她趴著身子,盡量往裏縮。


    聽不到動靜了。


    怎麽迴事?為什麽不跳了?接下來還有好幾扇啊,是發現了這麵巢脾的異樣了嗎?


    不會的,這麽多巢房,密密麻麻,一扇都成千上萬,掃一眼絕對看不出來,除非一間間查。


    是宗杭和丁玉蝶他們被發現了嗎?也不像,出事了應該會有叫聲的。


    易颯伏著不動,冷汗涔涔。


    終於又有響動了,“咚”的一聲響,響在了對麵的巢脾上,她看到一條精悍的人影,頭顱奇大,背脊青白,速度極驚人,爬行的獸一樣斜著從巢脾上掠過。


    應該是爬過那扇巢脾了,過了會,“咚”的聲音又響了,往遠處去的。


    易颯長長舒一口氣,四肢發軟。


    薑駿根本已經不是人了吧,在這樣的高度、間距騰挪竄躍,行動自如,猿猴也會自歎弗如。


    怕他到了端頭之後還會返迴,易颯沒急著出去,還是趴著不動:希望宗杭他們也有這覺悟,別貿貿然出來。


    薑駿到底在幹什麽呢,殺了薑孝廣,又守門人一樣守著這息巢,一定是有目的的。


    易颯打量這巢房。


    像口呈六邊形的棺材。


    所有屍體都是頭朝外,平躺,被用來幹什麽呢。


    易颯翻了個身,也平躺在巢房裏,仔細看時,才看到正對著頭的上方,有個很小的孔洞,隻筆杆粗細,不注意的話很容易忽略。


    易颯伸出小指去探,小指好像都嫌粗,正納悶著,背脊忽然一涼。


    距離頭頂不遠,有濁重的唿吸聲,連帶著隱約的腐臭氣。


    那是有人在巢房外頭,正看著她。


    易颯心跳加速,然後緩緩舉起雙手,做了個投降的架勢,感覺對方沒異動,才緩慢翻起身,抬頭。


    那是……


    一個女人,長發雜草般蓬亂,有著一張骨相怪異的臉,眉距很寬,眉骨一邊高凸,一邊凹平,鼻梁歪斜,連帶著嘴角都一高一低。


    易蕭?


    她姐姐?


    這張臉,怎麽也穿透不了年月,和記憶裏那張嬌俏的、張揚的、明眸皓齒的美人臉聯係起來。


    那一聲魚刺樣卡在喉頭的“姐姐”,根本叫不出來。


    丁玉蝶不是說,她出事了嗎?怎麽會在這兒,又怎麽爬上這樣的高度的?


    正茫然時,易蕭忽然一仰脖子,發出尖利的吼聲:“這裏!”


    易颯還沒反應過來,易蕭一隻手突入,一把揪住她的頭發,把她整個兒拖甩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查了一下資料。


    神戶丸號沉沒於1945年。


    日本方麵曾經發現過1944年的軍糧罐頭,他們把罐頭放到熱水中浸泡了之後打開,發現是紅小豆糯米飯,紅小豆依然是桃紅色,很新鮮,不過味道像菠蘿那樣酸酸甜甜,應該是紅小豆已經變質了。


    後來專家表示,糯米飯還是可以吃的。因為當時的技術是高溫滅菌,密封罐裝,巴斯德有個鵝頸瓶實驗,表示細菌是由空氣中的已有細菌產生的,不能自行產生。所以理論上,高溫滅菌又密封罐裝的罐頭,可以保存很久很久。


    愛國的我覺得,可能是日本人宣揚自己技術先進的誇張之辭。


    我們不要被他們忽悠了!小說裏寫寫還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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