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沒有打起來。”君睿將任命書傳遞下去,繼續在電腦上查閱著什麽,“不知道父親到底是怎麽讓李家人忍下來的。”


    君敏接過任命書,瞧了一眼:“我聽大哥說過了,因為父親在他們麵前造生了石人,又引發了一場山崩地裂。加上李家在李家老宅一次性折損了20萬異級,李微生他們總算是安生了。”


    君睿停止敲擊著鍵盤,看著君敏,目光有些詫異。


    君敏知道他心裏想的什麽:“石人的壽命很短,所以這兩次我們也無緣見到。父親也不清楚具體原因,看起來像是自然死亡。”


    君睿微微歎了一口氣,不再深究這件事:“李家人之前還預備著在庭審結束後對我們進行圍剿的吧。可惜沒有料到父親已經掌握石巨人的寫造方法,反被我們給震懾住了。”


    君敏將文件輕輕放在桌上:“李家人也算是聰明的。既然武力不勝,幹脆在把父親拉到政治這灘渾水裏。嗯,如果父親不是一位造紙師的話,恐怕還真接不這新的招數。”


    “我們誕生的初衷就是為了迎接這個混亂的世道啊。”君睿手快如影,隨口道。


    “先看正事吧。”他看了一眼電腦屏幕上的資料,念道:“誕生紙管理局目前負責的業務,第一類是誕生紙的信息管理,包括登記、統計,建立和維護紙人的數據庫,第二類誕生紙的存放,第三類是誕生紙的安防工作,防止盜竊。”


    “根據b市的大災害後第一次統計的數據,泛亞政府掌管的誕生紙檔案局共有十一萬三千多座,共存儲誕生紙大約二十五萬億張誕生紙,包含了誕生紙檔案局創立以來收納的所有誕生紙。”


    “檔案局共有七百二十萬屬員,其中包括辨魂師三十九萬人,異級紙人一百一十萬。”


    “兩個紙人政權建立後,泛亞政府掌控的誕生紙管理局直接減少了四成左右,屬員減少了四成,誕生紙減少了大約五成。”


    “也就是說我們現在的權限範圍內還有六萬多檔案局,四萬多屬員和十三萬億張誕生紙咯?”君敏一邊思索著,手指翹著桌麵,“現在誕生紙檔案局由副局長高賢負責。他……應該是在b市之亂時原局長關山死後,以代理局長的身份接手——這個人怎麽樣?”


    君睿停下手中的鍵盤:“根據二哥的情報,高賢這人性格圓滑,作風低調,對上謙遜,對下和藹,表麵看起來倒像是一個老好人。但隻光憑他在有名的暴脾氣關山手下當了十六年副局長,又在李微生手下平安做了一年代理局長這兩點上判斷,這人起碼在人際關係上是一把好手。”


    “他對紙原關係的態度如何?”君敏問。


    “和他的人一樣,口頭上緊跟李家的每一項決策,但實際上喜歡和稀泥。做事以少衝突,少麻煩為解決問題的標準。所以態度常常變化,朝令夕改也不稀奇。”君睿迴答。


    “誕生紙檔案局的事情不像造紙管理局掌握許多重要環節,也不像紙人管理局總是處理打眼的糾紛問題,可以說是三大局裏最不起眼,最不容易出’意外’的一局。李微生估計也是將這一點考慮進去,所以特地做了這個安排。”君敏翹著二郎腿,笑了笑,“他們的到是想得挺周全。這樣一來就算父親進入了三大局,也不過是個始終遊離在關鍵事務之外閑人而已。”


    君睿斜眼瞧了瞧眼珠子亂轉的君敏,目光又重新迴到電腦屏幕上。


    造紙管理局新總部。


    “他怎麽迴答?”李銘這幾日在李微生的辦公室裏從早上一直坐到後者離開,為的就是第一時間得到簡墨對於任命書的迴複。


    雖然他覺得這個方法簡墨目前來說不失為一個不錯的選擇,畢竟從過去紙人部落的風格來看,這個侄子有多麽討厭戰爭,但是事情總是在變化的,誰也不能保證自己永遠都不變。更何況簡墨的行事自有他自己的準則,不能以常理度之。


    “他……”李微生拿著秘書剛送來的信封,打開看,“答應了。”


    李銘探過頭去看了一眼,確認是簡墨的親筆簽字,大大鬆了一口氣,臉上忍不住露出欣喜地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李微生將迴複函放在桌上,臉上雖然也是滿意的樣子,但並沒有多麽開心。


    按照他對簡墨的了解,如果僅僅隻是為了不避免李家和紙人部落之間的武力衝突,應該不會接下這封任命,畢竟對方剛剛在董禹、穆英等人麵前炫耀過武力了,自然是不會把李家的圍剿的威脅看得那麽嚴重。


    他一定還有別的目的。


    李微生沒有因此對簡墨放鬆警惕,但他也沒有太過畏懼,作為李家培養了二十多年的繼承人,這一點自信他還是具備的。


    簡墨醒過來的時候,天還是黑色的。這讓他有點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隻睡了幾個小時,還是睡一整天。唯一的清晰感受到,是他此刻的頭痛欲裂,喉嚨幹渴。一把掀開被子,簡墨隻想立刻去廚房弄點水喝。


    揉著太陽穴,他盡量腳步輕柔地下了樓,避免吵醒其他人,尤其是簡要。然而,廚房是亮的,李守正在裏麵弄宵夜。


    簡墨原本還暈乎遲鈍的意識一下子清醒了大半,腦子裏迴起昨天兩人的衝突,猛得停住腳步,站在門口,不知道自己是進去好,還是轉身迴房。


    “醒了。”李守卻像忘記了昨天的事情,用下巴指了指灶上,“給你也下碗麵?”


    簡墨看著灶台上的兩隻空碗和裏麵的佐料,心想簡要大概不是不知道自己已經醒了,而是故意給機會讓自己和這位守衛隊隊長緩和關係。


    嚴格說起來,昨天任性的人是簡墨。明知道李守痛恨鎮魂印,他還硬要問製作方法。如果換了他自己是李守,恐怕態度不會比對方更好。何況李守也並沒有這個義務和必要主動伸出橄欖枝,簡墨心裏有些羞赧,但臉麵還是有些拉不下,隻簡單“嗯”了一聲,在旁邊坐下來。


    李守笑了笑,沒有說話,隻靜靜地等水沸了,放了麵條下去,又從冰箱裏拿出兩個雞蛋:“最後倆蛋了,正好一人一個。”


    簡墨坐在一邊凳子上,揉揉太陽穴,眼睛無意識地盯著守衛隊隊長拿起一個雞蛋,在碗沿上輕輕一磕,雙手一開,一團蛋清裹著圓圓的蛋黃落在鍋裏白生生的麵條上。扔掉蛋殼,他拿起第二個雞蛋,又在碗沿上磕了一下,雙手一開,又一團蛋清裹著圓圓的蛋黃落在麵條上。


    簡墨的目光從鍋裏的雞蛋又移到灶台上兩隻雞蛋的蛋殼上。蛋殼一頭的膜還在,殘存的絲絲蛋液慢慢匯集成一小股,流到灶台表麵。


    一絲思緒閃過他的腦海,速度極快,讓他抓不住。


    簡墨立刻站起來走到灶邊,拿起半隻蛋殼,注視著內部半透明的膜,迷離的眼睛慢慢亮了起來,奇異的神采在眼底閃耀,仿佛太陽從厚厚的雲層縫隙裏直直地投射到綠色的山穀裏,壓抑了已久的灰暗世界裏終於迎來了充滿希望的陽光。


    簡墨喃喃道:“等等,等等……”


    一個大膽又奇異的想法在他的大腦中逐漸成了型。


    他一下看看鍋裏的雞蛋,一下看看手裏的蛋殼。瘋狂的想法好像一粒種子,在腦袋裏好像被澆灌了催生劑一樣,瞬間就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


    “我想到了,我想到了。”他反複地說。


    李守大概想起簡墨白天的話,盯著他的眼光不禁又變得警惕起來:“你想到什麽了?”


    簡墨開心地捧著蛋殼,側頭滿眼驚喜地望著李守:“你瞧,雞蛋從外麵打破,隻有死路一條。可——如果是從裏麵打破呢?”


    李守隻怔了一下,便聽懂了這句話的意思,頓時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年輕人。


    這一瞬間,他仿佛覺得簡墨的身上在閃耀著某種光芒——肉眼看不見,卻璀璨得讓人睜不開眼,宛若地平線上新升起來的太陽,帶著一種無法阻擋的威勢。


    李守早從多個渠道了解眼前這個年輕人的種種事跡,又親眼見他用了不到兩個小時,從老宅了拿走了那張李家老宅幾代人耗費無數時間精力都沒找到的誕生紙,於20萬異級紙人的圍困之中毅然造生了石巨人,反手又將這一批異級送下地獄,最後和石人從容離開。


    接著他又從自己一向眼光奇高的哥哥口中聽到了對這個年輕人獨一無二的評價,以及從未有過的期待。


    但這一切都遠不如此刻,眼前這個盯著雞蛋殼傻笑的年輕人,在廚房這個油煙味十足的小空間裏說出的這句話,帶給他的震撼大。


    李守一方麵為這個令人驚豔想法感到全身戰栗,不能自已,另一方麵又被這個年輕人人深深震撼。他不知道是因為這個想法確實是自己迄今為止見過的最可能成功的紙人靠近原人的方法,還是源於紙人對造紙師的那份潛藏在骨髓最深處的天然崇敬和懼意。


    總之,這一瞬間,這位曾經令原人軍隊聞風喪膽的領軍人物仿佛迴到了自己誕生之初,感受到第一眼看見造父李青偃時的那種席卷全身的敬畏和崇拜。


    “曾經有一位生物學家覺得蟬從蛹裏掙紮出來太過艱難,便剪破蛹,幫它們一把。可是這些蟬雖然輕鬆出來了,但是沒有經過生的痛苦,最後無一例外地都死了。”


    簡墨完全沒有注意到李守異於平常的安靜,兀自忘我地興奮地說個不停。


    他的聲音在靜謐黑暗的夜晚,顯得格外清晰、有力,好像突破黎明的第一絲光線,從禁閉壓抑的世界裏,終於找到了那條唯一的出路。


    “反而是那些拚了命,憑著自己的力量從繭裏艱辛無比地鑽出來的蟬,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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