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女人十分了解”的埃裏克.蘭謝爾先生一手握著克萊爾右腳,另一手輕輕碰了碰克萊爾的傷口,他的指腹比發熱紅腫的傷口處要冰涼一些,像是帶有麻醉的成分一般,緩和了腳後跟的灼痛。


    “明天可以歇一歇,不用穿那雙鞋子出去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拿起克萊爾身邊的那卷繃帶,對著克萊爾的腳後跟,仔細地纏了上去。


    此時窗外不遠處的中央集市廣場又亮起了繽紛華麗的夜燈,然而那些眩目的燈光此時卻盡數融進沙發旁這盞小台燈暖黃色的燈光中,克萊爾低下頭,看見埃裏克飽滿的額頭、挺直的鼻梁、垂下的眼簾,已經正在為她包紮的,寬大的手,那雙手很好看,指節分明,手背上有幾條凸起的青筋,食指與中指之間的縫隙,讓她想到前一夜位於此處的那支明明滅滅的香煙。


    “變種人的生活是怎樣的?”克萊爾問。


    埃裏克手中的動作頓了頓,然後說:“大概一開始都是自我懷疑、到尋求生機再到最後的追尋自我吧。”


    “大概?”


    “我不了解所有的變種人。”埃裏克說,“每個人的生活都是不一樣的,但可以確定的是,每一個變種人都過得不快樂。”


    他包紮好克萊爾的傷口,站起身來,將剩下的繃帶放到了台燈底下,他理了理身上的襯衫,慢慢走到了落地窗前。


    “那你呢。”克萊爾問。


    埃裏克沉默了許久,才說:“或許曾經有過。”


    他說完便走到了緩步走到了陽台上,他的輪廓陷入屋外的黑暗中,但屋內亮光有限的小台燈卻依然照亮了他深棕泛金的發絲。


    克萊爾不常接觸麻瓜界,也不了解變種人,但從菲利克斯的講述以及埃裏克的隻言片語,她大概也了解到變種人不同於與世隔絕的巫師界,他們是根植在麻瓜界中的少數群體,既然是少數,那就必然會受到多數人的排擠和欺辱。而在這少數人又擁有大多數人都沒有的強悍異能的情況下,他們遭受的除了排擠和欺辱,大概還有戒備和恐懼。


    就像中世紀時的巫師們。


    也不怪埃裏克會說每一個變種人都過得不快樂。


    她對著埃裏克的背影眨了眨眼睛,想說什麽,卻聽見埃裏克道了一聲“晚安”,她直起身子,卻見埃裏克的背影已經消失在了濃濃夜色中,她幹脆站起身,赤著腳走到了室外,陽台上空空如也,隔壁的陽台上也隻剩下洞開的落地窗,以及被風吹起邊角的亞麻色窗簾。


    她還是不知道埃裏克是怎麽翻過陽台走過來的。


    接下來的幾天,盡管是比鄰而居,但克萊爾都沒有再見到埃裏克。


    因為腳傷慘重,她都是穿著古靈閣旅館提供的塑料拖鞋,每天蹭蹭蹭地上樓下樓,進門出門,以至於這幾天經過格羅德茲卡大街的遊人,都能看見一個金發碧眼身材窈窕卻穿著一雙不合腳的寶藍色塑料大叔拖鞋的女郎在街上匆匆走過又匆匆迴來。


    這段時間,克萊爾踩著那雙大叔拖鞋,根據尼爾斯的指導,坐上了克拉科夫的有軌電車,來迴於克拉科夫老城區以及位於卡其米日區的猶太區,去拜訪那些生活於克拉科夫的猶太裔老人。


    從當年那場浩劫中活下來的波蘭籍猶太人很少,克拉科夫更是。克萊爾不指望能找到那時跟在父母身邊的猶太男孩,但是還是寄希望於有人認識這個男孩。


    不過尼爾斯給的信息還是太過籠統,當時由蘇聯紅軍從奧斯維辛集中營解放出來的囚徒大約有七千多名,其中兒童有一百多名,而這一百多個孩子大多都是孤兒,在戰後被來自不同國家的家庭收養,去往了世界各地。


    克拉科夫的猶太區起始於中世紀皮雅斯特王朝,當時歐洲黑死病流行,猶太人被認為是疾病的源頭,受到各國排擠,卡齊米日大帝允許猶太人遷居到克拉科夫,發展克拉科夫的經濟,一直到二戰開始前,這裏住著大約六萬多的猶太人。


    尼爾斯說從中世紀開始,歐洲的大部分城市都設有猶太人隔離區,猶太人必須居住在這個劃好的圈子裏。十八世紀時拿破侖侵略歐洲其他國家後,曾短暫解除過這樣的法令,十九世紀猶太解放運動第二次同化歐洲猶太人地位,直到二戰時期希特勒再次將猶太人趕進了猶太區,在整個歐洲掀起了反猶排猶運動,更是修起了集中營,大肆屠殺猶太人。


    如今已經沒有了猶太人必須居住在猶太區的法令,卡齊米日當年的居民也大多慘死於奧斯維辛,可以說,這裏屬於猶太人的東西已經並不多了。但尼爾斯說,當年從奧斯維辛走出來的克拉科夫猶太人,半數以上仍然迴到了這裏,工作、經商、生活。


    克萊爾來過幾次之後,也差不多把這裏混熟了,她知道這個猶太區雖然不大,卻有好幾座曆史悠久的猶太教堂,英雄廣場上有六十八把椅子,代表著在這裏生活過的6.8萬猶太人,街口有一家小商店,老板是個留著絡腮胡子的中年人,賣一種牛奶布丁雪糕,一根隻要一個波蘭茲羅提。


    克萊爾來到這裏的時候會買一根,離開的時候也會買一根,老板沒兩天就記住了她,畢竟天天來猶太區的遊客並不多,而她長得也不像猶太人。


    克萊爾這些年遊曆世界,沒少跟當地的巫師或者部落先知打交道,麵對陌生人,她很快就能聊到一起去,於是在第三次無功而返順路買了一根布丁雪糕時,因為老板問了一句“女士是來這裏找什麽人嗎”,她直接在商店門口跟老板聊了三個小時。


    商店老板是個猶太人,名叫庫爾特,二戰時才十六七歲,當時與外祖父生活在德國巴伐利亞州的一個小鎮上,後來被納粹關進了達豪集中營,外祖父在集中營中死去,美軍解放達豪集中營後,他並沒有選擇繼續留在巴伐利亞州,而是迴到了家鄉克拉科夫,開了這家小商店。


    商店老板並沒有因為說到那段曆史而難過,他一邊說著,一邊給了克萊爾一把巧克力糖。


    克萊爾上一次吃麻瓜界的糖還是十一歲以前了,巫師界的比比多味豆雖然擁有味道得到一致好評的太妃糖和牛肉口味,但克萊爾一直以來運氣都比較差,總是吃到鼻涕味或者耳垢味,導致她一看見比比多味豆扭頭就走。


    而味道相對正常還能迅速恢複體力的巧克力蛙,則給她留下了平行四邊形般的巨大陰影,她在霍格沃茨分院儀式上第一次吃的時候,原本躺在盒子裏還安靜如雞的巧克力蛙在她嘴裏突然拚命掙紮扭動起來,當時剛從麻瓜界來到巫師界的她非常驚慌,而格蘭芬多的西裏斯.布萊克還在她身後“呱呱”叫了兩聲,導致她從此看見蛙類就反射性手抖,魔藥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炸坩堝,也是因為那次實驗需要抽取蟾蜍的毒液,而在蟾蜍掙紮的時候,她手一抖,直接將蟾蜍扔進了坩堝裏。


    自此,她跟巫師界的糖果徹底絕緣。


    如今,她嚼著安安靜靜的巧克力糖,隻覺得平凡的麻瓜世界真是太美好了,她終於可以好好吃會兒糖了。


    商店老板看她吃巧克力糖豆吃得一臉感動,有些莫名地摸了摸腦袋,然後問道:“你來這裏是找什麽人嗎?”


    克萊爾飛快將幾顆巧克力糖豆吃完,然後說:“我想找一個人。”她頓了頓,“他在德國投降的第二年大約是十來歲,現在應該是三十多歲吧,不過我在這邊拜訪了幾個年歲相當的人,但他們都不是。”


    “三十多歲的猶太人?”老板想了想,“那個時候的十來歲的孩子,如果是孤兒的話,應該都被其他家庭領養了吧,不一定會住在這裏。”


    克萊爾點了點頭,覺得也是。


    她剝開最後一個巧克力糖豆的包裝紙,然後便聽到商店老板說:“不過你可以去拜訪一下蓋隆先生,他是當年奧斯維辛的幸存者之一,是一個非常受人尊敬的老先生,據說當年在集中營裏,他對那些孤兒頗為照顧,說不定認識你想找的那個人呢。”


    克萊爾猛地抬頭,看向老板,這是商店對麵的小池塘裏傳來一聲響亮的青蛙叫聲,她反射性手一抖,最後一顆巧克力糖豆從已經剝開的包裝紙裏蹦了出來,滾落在她身邊。


    克萊爾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麽叫做樂極生悲。


    蓋隆先生住在瑞姆猶太教堂旁的一條巷子裏,克萊爾前兩天去拜訪一位奧斯維辛幸存者時路過那裏,瑞姆猶太教堂建於十六世紀文藝複興時期,是卡齊米日最小的教堂,後麵則是瑞姆公墓。


    克萊爾一早就踩著拖鞋,帶著一籃子水果來到了卡齊米日,隻不過天公不作美,她剛下了有軌電車,就下起了雨,她隻得把水果籃子頂在腦袋上,跑到了一家商店的雨棚下麵躲雨,然後花了三十個茲羅提買了一把傘。


    買得很是心痛。


    她一手交錢,一手接過那把傘,心裏想著,除了“樂極生悲”,好像還有個成語,叫做“出師不利”。


    她踩著拖鞋,提著果籃,撐著雨傘,踩著滿地的雨水,慢慢走到瑞姆猶太教堂旁的那條巷子,詢問當地住戶,然後那個在屋內織毛衣的大媽隔著一扇窗戶,對著克萊爾說:“你找蓋隆先生?去瑞姆公墓吧,他上個星期就過世了。”


    克萊爾:“……”


    中國除了“樂極生悲”、“出師不利”之外,好像還有個成語,叫做“一語成讖”。


    她歎了口氣,看了看手中的果籃,她臨走前特地在中央集市廣場買的,想著送給蓋隆先生,如今蓋隆過世,這個果籃還是得送的。


    她撐著傘走出了巷子,往瑞姆教堂走去,剛拐過巷口,她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踏著雨水的聲音,她隻當是趕時間的路人,便側過了身準備讓到一邊,然而眼前忽然湧入一團黑色,一隻手已經握住了她握著傘柄的手。


    “介意我跟你用同一把傘嗎?”她聽見上方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她抬頭,看見了埃裏克那張熟悉的英俊的臉,他取下了那頂黑色的紳士帽,雨打濕了他鬢角的發絲和臉頰,雨水從他下巴上滑下,沒入他的衣領。


    他渾身濕透,本該很狼狽,但臉上卻沒有任何委頓之色。眼睛仍然是那樣幽深,隻是在這個陰暗的雨天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晦暗,看著克萊爾的眼神像是撥開雲翳的一縷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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