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若琳進到殿裏,繡珠幫她脫下被雪打濕的披風,她一抬眼,楓果然信守承諾,還在前殿等她迴來。


    見她迴來了,楓忙迎上前去,握了她的手幫她暖著。


    “你們且先退下。”楓迴頭交代殿裏執事的宮人迴避,宮人忙應了聲退出殿外。


    “萬石,今日本王就留在這裏,你也先迴去休息吧。”


    楓衝著王萬石交代一聲,王萬石還沒來及答應,卻聽溫若琳衝他道:“王公公先別急著迴去,待會本宮與殿下說完話,公公還是陪著殿下去別處休息吧。如今暫且跟繡珠去門外候著就是了。”


    王萬石見兩人吩咐的不同,一時卻不敢答應,隻低頭用眼角偷偷的瞥楓,等他的示下。


    楓疑惑的看了溫若琳一眼,原本以為她會盼著自己留下,沒想到卻是推自己走的意思。


    隻是他心裏掛著聶曉蝶的案子,不及多想,衝著王萬石點點頭,王萬石這才朝著溫若琳躬身答應了一聲,跟在繡珠身旁兩人一起出了大殿去門外候著了。


    等到屋裏隻剩下他二人時,溫若琳不等楓開口問,便道:“那藥,她已經服下了……”


    楓臉上卻並沒有露出溫若琳所料想的如釋重負的表情。


    他苦笑一聲道:“待浩知道真相,自是會怨恨本王。”


    溫若琳走到他麵前,鼓起勇氣拉了他的手,安慰他道:“殿下多慮了,聶寶林是自願服下那藥,她說原本是她對不住殿下,殿下還處處為她著想,感激都還不盡,如何會怨恨殿下。她尚且如此明理,浩總領與殿下相處多年,如何會想不明白您做這一切自是為了他好?”


    楓隻覺得掌中溫若琳的手冰冷徹骨,想起禦醫的話,心中倍感淒涼。他忍不住朝著自己手哈了兩口氣,依舊捂著她的手,想要給她的手暖過來。


    “浩可否知道今晚你們所去何為?”


    溫若琳猶豫了片刻,方點頭道:“臣妾擅作主張,剛才在外麵已將此事告知了浩總領。還請殿下恕罪。”


    楓怔怔的看著她,她如今一臉倦容,顯是因這一趟奔波而疲憊不堪。


    溫若琳卻因楓的沉默而心下忐忑不安,不知對於自己擅作主張之事,楓能否體會自己的心意。


    突然間,她隻覺得一雙有力的臂膀環繞住自己,身子一緊,被楓緊緊的摟在懷裏。


    “若琳,謝謝你總是為我著想,這一切原本不該由你去承擔。”


    溫若琳的眼眶突然濕潤起來,隻楓這一句話,之前心裏縱使有過多少的委屈,如今也已經煙消雲散了。


    過了良久,楓鬆開她的身子,看她眼圈發黑,知她必然是累了。


    “不若喚了繡珠進來伺候,本王陪你早些歇息。”他語氣溫柔,全然沒了曾經對她的那般戾氣。


    令楓沒有想到的是,溫若琳搖了搖頭拒絕了。


    “還請殿下恕罪,臣妾身子有恙,太醫交代說要好好靜養,再者臣妾夜裏睡不踏實,一晚上倒要起來幾次,怕驚擾了殿下的休息。”


    楓聽她說的倒是在情在理,難怪剛才她留了王萬石不讓去,顯然從一開始就沒準備留自己。


    “那我今日且去了,你好好休息。”楓不等喚人進來伺候,自己去衣架上取了鬥篷披在身上,準備就走。


    “殿下。”溫若琳喊住他。


    “天色已晚,浩總領又不在,不若臣妾再安排幾個年輕些的內官護送殿下迴去?”


    她擔心這雪天路滑,王萬石年歲大了,眼睛腿腳都不好使,護不得楓周全。


    “不用麻煩了,去書房不過幾步路,還怕我走丟了不成?”楓衝她笑道。


    溫若琳還要再勸,楓扶了她肩膀囑咐她道:“你要好好聽太醫的話,多休息,這病才好的快些,來日方長。”


    楓一掀簾子出了門,繡珠和王萬石正在門外候著,因是天冷,兩人一邊小聲聊天一邊搓著手取暖。見他出來,忙收斂了臉上的表情,躬身站了朝他行禮。


    “太子妃身子不好,你代本王好好照看她。”楓衝著繡珠囑咐了一聲,一招手,帶著王萬石朝門外去了。


    繡珠見他原本說不走,如今卻又走了,擔心別是兩人又鬧了什麽別扭,也不等溫若琳喊她進去,便匆匆忙忙進了殿裏,待見溫若琳神色如常,這方放下心來。


    繡珠走去炭爐邊,往裏麵添了兩塊木炭,爐火頓時往上躥了躥,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娘娘,殿下不是說今夜不走了麽?”


    她走到溫若琳身後,一邊幫她輕輕按摩著略顯僵硬的肩膀,一邊小心翼翼的問她。


    原本主子不發話,奴婢是不能隨意開口問主子的,但溫若琳知她是真心關心自己,不但沒有責怪,心裏倒生出許多溫暖。


    “是本宮勸殿下迴去的。”溫若琳口中說著,手裏無意識的擺弄著從頭上拔下的鳳釵。


    繡珠手上一頓,“奴婢原以為娘娘是想殿下留下來。”不過是一瞬間,她又若無其事的繼續幫她按摩起來。


    溫若琳任由她按摩著自己的雙肩,這令她的疲憊緩解了不少。


    她緩緩道:“繡珠,任哪一個女子,都想把自己最美的一麵呈現給自己喜歡的人,你看那聶曉蝶,便是知道明日將死,也不想讓喜歡的男人看到她狼狽不堪的樣子,所以我才囑咐你拿了那些東西。本宮又何嚐不想殿下留下來,隻是最近身子病怏怏的,容貌必當憔悴不堪,本宮隻是不想讓殿下對著我這個樣子生厭罷了。”


    繡珠這才知道她吩咐自己準備那些東西的原意。


    “那娘娘您更要好好將養,盡快恢複起來才是。”繡珠見時候已是不早,便將她頭發散開來,準備伺候她就寢。


    對著銅鏡,溫若琳左右打量了一下自己消瘦的臉頰,如今便是施了厚粉和胭脂,依然遮掩不住臉上那若隱若現的黑黃病色。由不得她想起縈素、林婉容、應采月以及這太子府裏諸多的女人,最初無不是青春洋溢,容顏姣好。


    隻是再想起如今的聶曉蝶,她朝這空蕩蕩的大殿環顧開來,忍不住悠悠的歎了一口氣。


    楓走出溫若琳的居所,到了門口,他駐足迴頭望了一眼這被白雪覆蓋的宮牆和紅門,沒有立溫若琳為太子妃之前,他便一直住在這裏,後來與溫若琳成親後,因為不想見她,所以倒不常來了。


    今日下了這大半日的雪,如今堆在地上已是厚厚的一層,這次的雪花大而蓬鬆,羊皮長靴踩在雪上,竟是無聲。他不想這麽快就迴書房,今夜的月色姣好,莫要辜負了眼前這般的清淨,他如此想著,便在這太子府中漫無目的的散起步來。


    王萬石跟在他身後,見他沒什麽吩咐,知他好清靜不喜人打擾,便離他三兩步的距離跟著,也不言語。


    因是剛下過雪,且沒有風,雖是夜晚,倒覺比白天還要暖和些。


    他不知不覺,走到了縈素曾經住過的舊宮外,不由自主的便在門前駐足停留。


    王萬石察言觀色,不待他吩咐,便上前兩步歪了頭問道:“殿下可是要進去?鑰匙老奴倒是隨身帶著,隻是如今天氣涼了,裏麵沒有暖爐,卻是不得長待。”


    楓黯然的搖了搖頭,轉身緩步走開。


    即便是自己將這屋子裏的擺設盡力保留下來又是如何?東西都還在,佳人卻不知何處。


    況且,這兩日他心裏竟是漸漸對溫若琳生出些許感情,這也令他不知如何是好。   原本他以為自己心裏,既然住進去一個縈素,便再也不會容下其他女子。


    可是,如今自己身邊有了林婉容和溫若琳,原以為林婉容是一朵安靜溫婉的解語花,誰知相處下來,溫柔而大度的溫若琳卻也這樣慢慢的走進了自己心裏。


    雖說自己並未與她們兩人有過肌膚之親,但這兩個女人逐漸侵入了自己的內心,這比有了肌膚之親而更加可怕。


    縈素,那個近在心裏,卻又遙不可及的女孩,會不會慢慢的被自己淡忘了去?他害怕而又彷徨。


    或許,他放不下的並非是縈素,而是自己曾經宮外的童年的生活和迴憶。


    他厭惡這個金碧輝煌卻又爾虞我詐的皇宮,他懷念少時無憂無慮的宮外生活。


    保留著對縈素放不下的執念,其實不過是為自己強留童年時的迴憶罷了。


    正想著心事,他一抬頭,卻被遠處傳來的一丁點亮光所吸引,雖還沒到宵禁,但如今夜已深,這大冬天裏,是誰跟自己一樣,不去暖和的屋子裏待著,卻還駐足在外?


    他有些好奇,循著那絲光亮,沿著被白雪覆蓋的青石板往前。


    走的近了,原是一口水井邊上有兩個人影,一個站著,一個跪著,站著的那人提了一柄燈籠,那絲光亮便是從那柄燈籠處發出來的,燈籠的光不是很明亮,橘黃色的,在這雪夜裏,卻讓人倍感溫暖。


    王萬石上前一步,正準備開口詢問,楓一伸手攔下他,豎起手指衝他做了一個噤聲的命令,王萬石忙又悄悄退了迴去。


    楓放輕腳步,朝著兩人更靠近了一些。


    隻聽提了燈籠穿著宮女衣服的女子對那跪著的女子勸道:“寶林,這地上冷,您小心著了涼。”


    那跪著的女子對那宮女的話充耳不聞,她雙手合十,跪在那裏不知在禱告些什麽。


    隻聽那站著的宮女又道:“寶林,時候不早了,還是早些迴去吧,免得被人看到又不知要招惹什麽是非。”


    隻見跪在地上的女子衝著月亮拜了幾拜,虔誠祈求道:“還請月老保佑曉蝶逢兇化吉。”


    那拎了燈籠的宮女跺跺腳,哭笑不得道:“尹寶林,奴婢隻聽說這月老管的是姻緣,如何會管這人間的禍福是非?”


    楓聽地上跪著的女子竟是在為聶曉蝶禱告,再聽那宮女叫她尹寶林,腦中突然浮現出一個人的麵容來。


    青屏見勸她不聽,心裏煞是著急,卻也無計可施。燈籠晃動處,驚見身旁地上多了一個人影,驚嚇至極頓時驚叫一聲。


    倒驚得跪在地上的縈素迴了頭,楓也被她叫的嚇了一跳。


    青屏哆哆嗦嗦的迴頭,拎了燈籠對著楓站的地方照去,這才認出眼前之人竟是太子殿下,忙慌得跪倒在地上,口中結結巴巴道:“奴婢叩見太子殿下。”


    縈素聽見青屏的話,也緩緩站起身,朝著楓走近兩步,複又跪下行禮道:“臣妾見過太子殿下。”


    楓令她二人平了身,借著月光,看了看眼前的女人,果然正是那日在公主府門外,和太子妃院子裏見過的尹素蘭。


    “本王聽太子妃說起過,你與聶曉蝶素來交好。”楓點點頭示意她們二人起來。


    縈素站起身,平靜道:“是,臣妾與聶寶林一同入宮。”


    “當日一起入宮的人不止你們二人,我記得有……”他在心裏暗自盤算了一下當日,好像是一起封了十六個寶林。“應當有十六人,為何偏偏你們二人交好?”


    青屏隻怕縈素答不好倒被聶曉蝶的事牽連進去,心下著急,暗暗的拉她的袖子,意思要她不要冒然說話,明哲保身。


    縈素卻絲毫不理會青屏,語氣平靜道:“曉蝶性子率真耿直,在一眾采女中,臣妾與她一見如故。”


    楓輕哼一聲道:“別人知她犯了事,避之唯恐不及,你卻迎刃而上,不知是單純率直還是愚鈍不靈。”


    開始青屏還擔心太子會因縈素這幾句不知輕重的話而生氣,如今見他話裏話外隻是調侃自己主子,並沒有不悅的意思,倒是鬆了一口氣。


    自從曉蝶被關進尚宮局的牢裏,縈素便沒有再見過她,這幾日去太子妃那裏為曉蝶求情,因沒得太子妃召見,卻沒能如願。今日與太子不期而遇,她心裏又燃起一線希望。


    她輕咬了咬嘴唇鼓足了勇氣,複又衝著太子跪了下去。


    楓不知她要做什麽,本能的往後退了半步。


    縈素先是衝他一叩首,方才道:“求殿下恩準,準臣妾探視曉蝶。”


    楓見她所求是這事,今晚曉蝶已然服了死藥,自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更是不能讓任何人再接近牢房和曉蝶。再說此事已成定局,沒必要多生事端。


    “地上雪涼,你且起來吧,她犯得是死罪,任何人不得探視。”


    縈素聽他說曉蝶是死罪,顯然已經沒有緩和的餘地,心頭一緊,頓時抬起眼來看他。


    楓一低頭,卻對上她驚恐和無助的眼神。


    這眼神,自己分明是在哪裏見過的,卻又如何也想不起來究竟是在哪裏見過,楓心頭頗感迷惑。


    乍然得知消息的驚恐與無助稍瞬即逝,縈素的情緒繼而被憤怒所代替。


    她霍然起身,踏上前半步,一臉正色衝著楓質問道:“太子殿下,這太子府裏這麽多女人,您可曾正眼瞧過,您可曾記得誰的名字?您可以任由這麽多女人白頭宮中,連看都不看一眼,卻容不得她們對您有一星半點的背叛。殿下,曉蝶有罪,她的罪是,不該在這寂寞的深宮,還奢望自己的心是活的。”


    她這番話說的讓青屏和王萬石心驚肉跳,青屏忙不迭跪在地上,衝著楓不住的磕頭請罪,心慌意亂之下口中替主子求饒的話已是詞不達意。


    王萬石一個箭步邁過來,指了縈素哆哆嗦嗦的道:“大膽尹寶林,是誰準你這樣跟太子殿下說話的?你這已是罪該萬死,還不趕緊跪下謝罪。”


    縈素骨子裏的倔強卻平地複活了一般,她直視著楓,心中卻毫無半點畏懼。


    楓擺了擺手,令王萬石退迴去。


    他饒有興致的審視著眼前這個女子,在這宮裏,敢這樣跟自己說話的女人,隻怕僅此一個。


    他似笑非笑的問她:“那不知尹小姐心裏,又戀慕著哪一個?”


    縈素一愣,斷然不曾想他會問自己這般問題。


    她微微皺眉,眼神清澈,斂身答道:“臣妾心無所屬。”


    “那照你剛才的話說,你的心,豈不是死了?”


    縈素經他一說,忽而想起自己的身份,自己原本是代替逃走的尹素蘭而進宮的。而自己真正的身份,至今竟然是還沒有想起來,自己頂著別人的身份,為別人而活,這與活死人又有何異?


    她臉上似是露出一抹難以察覺的苦笑。


    “殿下所說極是,臣妾的心,在還沒進宮前就已經死了。”


    她這話一語雙關,其中含義,隻她自己明白罷了。


    楓卻當她這話是故意在與自己慪氣。   他上前一步,一把抓起她的手腕。


    “你說本王沒有正眼看過你們,你說本王沒有記得你們的名字,若是本王記得你叫尹素蘭,若是你的樣子本王也清清楚楚的記在心裏,那你的心,是否也會為本王而活?”


    她不明所以,慌忙間退後兩步,後背卻突然一硬,原來卻是背靠在了一棵樹幹上。


    楓湊近她,她的身上散發出一陣清冷的香氣,如蘭似麝。


    楓腦中有些暈眩,他眼前仿佛突然浮起當年山穀中,縈素因為擔心自己的傷勢,那一臉的驚恐一臉的焦急。


    他的唇壓上她的唇,這些年來,他從未對任何一個女人,有過如此的渴望。但是不知道為何,每次見她,他都會想起縈素,明明又知道不是她。


    顯然,她對於這吻是生澀的,她的唇也是冷的,她雙唇緊閉,不知所措。


    突然,楓看到,一滴清澈而屈辱的眼淚從她眼角劃過,滴落下來。


    他心中一涼,頓時從她唇上挪開。


    他心頭恍惚的愣在此處,自己究竟在做什麽?自己究竟在想什麽?


    剛才楓的舉動,令王萬石和青屏更是目瞪口呆,兩人慌不迭的低頭看地,隻做不聞不見。


    宵禁的鼓聲遠遠的響起……


    楓迴過神來,再看眼前的女人,她眼中透出幾許倔強幾許委屈,卻還有幾許茫然,似是與自己一般不知所措。


    “馬上要宵禁了,趕緊陪你家主子迴去吧。”


    楓衝著青屏吩咐一聲,一轉身,朝著書房去了。


    慌得王萬石趕忙跟上他的腳步,追在他後麵去了。


    青屏衝著太子的背影拜別了,這才去扶縈素準備迴去,卻見她怔怔的望著楓遠去的背影,似乎有些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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