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幫著正倫在淮南奪權,另一邊,寧夜幽又在南鸞宮內部設障,秘密照顧絮妍。


    她好不容易才把師姐帶迴,這次是無論如何,她也不願再相信正倫的‘保證’。


    若是正倫能照顧好師姐,師姐也不會受那王氏喂了這麽久的慢性毒湯。以至現在都不能下床走動,多說一句話都會耗盡她的心力。


    寧夜幽知女子閨帷之內的鬥豔不簡單,可狠心到要毒死對方的,還真是聞所未聞。


    正倫會娶王氏,寧夜幽是知道其目的。可令師姐傷心至此,她也沒有料到。畢竟曾有朱友文珠玉在前,大家都以為師姐不會太過在意這些婚嫁的形式。卻沒想到,正倫另娶他人,師姐竟想不通了。


    寧夜幽輕舀碗裏的湯藥,望著絮妍蒼白的麵色,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許是猜透了床邊那怪人的欲言又止,絮妍虛弱的伸手去扯她的衣袖。“蒙閣下搭救,花弄影不勝感激。他日若有機會報答,弄影定會馬首是瞻。近來見閣下疑慮頗重,若有不便,可盡管告知。”


    寧夜幽去扶她的手,幾乎毫無力氣。


    她能讀到絮妍的心裏,畢竟換做是她,也未必能如師姐這般堅韌。


    絮妍不想就這樣枉死,因為正倫還沒有兌現他的承諾,所以她不會輕言放棄。便是身上的毒益發痛苦了,她還是不肯有絲毫鬆懈。


    這幾日寧夜幽從未取下麵巾,也未開口說話。絮妍隻覺得她給自己的感覺很熟悉,卻又記不起是在哪裏見過,所以矛盾的不知所措。


    “差點忘了,閣下似乎從不與弄影說話。是弄影逾矩了!”


    寧夜幽依舊不說話,被包裹在一身黑布下的她,其實早就自亂了陣腳。


    從未見師姐這樣的她,心裏有說不出的難受。


    強勢如絮妍,她親眼看到絮妍的變化,說不心疼那是假的。


    師姐自小便比她刻苦用功,師父教她們姐妹使雙刃,她怎麽也不肯拿起刀柄,還搗蛋將師姐的裙子割破。


    她還依稀記得,師姐習得那一手雙刃的精髓,便隻身去往甘州幫師父報仇。


    那是她記憶中,師姐第一次身影蕭瑟的離開。後來直到長大很多,她才在書中讀懂了師姐當時的孤獨與執著。


    在她麵前永遠要強的師姐,此刻正小心翼翼的討好自己,寧夜幽鼻頭好一陣酸澀。


    “……師姐!”


    像是聽到了不可思議的聲音,絮妍瞪著一雙無神的雙眼,險些以為自己錯聽了。


    “你叫我,師姐?你,你是……”


    不可置信的看著寧夜幽,絮妍眼眶裏瞬間續滿了眼淚。


    寧夜幽取下蒙在頭上的黑布,一張從稚嫩蛻變的越發完美的臉龐,讓絮妍都有些歎為觀止。


    寧夜幽不等絮妍叫出她的名字,撲進絮妍懷裏,聲音哽咽到,“我是茯茶啊師姐!”


    許是壓抑在心頭很久的委屈,在寧夜幽揭下黑布的那一瞬間迸發,絮妍幾度哭到休克。


    她真的以為師妹死了,所以用了好長時間,才能從師妹的死這件事當中緩和過來。


    這一輩子從未流過的淚,她都在師妹出事後流幹了。


    姐妹二人相擁痛哭,像是幾個世紀的苦難,她們都在麵對彼此的那一刻釋然。這些年所遭遇的困境,也在這一刻有了豁然開朗的感覺。


    不知哭了多久,二人又像小時候那般,依偎在一起說起了心事。


    當寧夜幽再次細數正倫的過錯,絮妍再也沒有以往那樣的過分維護。而是淡然的聽著師妹說起,他是如何利用了所有人,又是如何一手打造了連她都蒙在鼓裏的南鸞。


    寧夜幽說的,與當年苦夙告訴她說,正倫並非表麵那般和善類似。總之,都是在告訴她,正倫城府極深,做的所有決定,都是在利用身邊人的信任。他根本就不懂什麽是接受,也不懂怎麽被接受。就恍如一個沒有溫度的冷血動物,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絲毫沒有人情味。


    絮妍一直沉默,這讓寧夜幽甚至都不想再說下去。因為她也懂,那種常人不能感同身受的痛楚,又被人一遍遍撕開再撒上鹽,是極其殘忍的。


    師姐在汴州城的遭遇,茯茶可想而知。


    擁有絕色天姿,很難不受到梁賊垂涎。再加上朱溫父子之間的明爭暗鬥,處於旋渦中心的師姐,又怎麽可能獨善其身。


    等了一陣,寧夜幽不再說話,絮妍開口了,“他是否薄情寡義,如今已與我不相幹。”


    “師姐……”


    “錯等了一人十六年還不知悔改,是我應得的罪孽。錯了便錯了,沒什麽好解釋的,我認!”絮妍語氣堅毅,說,“自那日洞房花燭,我便在他房前立誓,‘此生不再任由他人踐踏尊嚴’,就算是他,也絕無可能。”


    寧夜幽知道這話從絮妍口裏說出,有多麽難能可貴。


    一陣靜默在空氣中縈繞,良久寧夜幽說,“世上真正的好人難有,若有幸遇上,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苦惱。像我們這樣的人,生命裏能出現一道光,的確會照亮向往的方向。可光能生成方向,也同樣會照亮以往的苦難。即便光芒耀眼,卻也能看清自己不幸的含義。”


    “若是有幸,我希望不曾與他相識。”


    “嗯,我也是。”


    夜深,清風雨露略微涼。寧夜幽已經熟睡,就像兒時會依偎在絮妍身邊那樣,睡的極為安穩。


    可絮妍還沒有睡意,腦海中還一直迴蕩著寧夜幽說的話。


    ‘當年是他,遲遲不肯讓苦夙去尋你,所以才讓那些淫賊得逞。就如同當年,他也明知我身中蠱毒命懸一線,世上隻有石敬瑭族中聖藥能解,可他偏隱瞞不說。直到錯過醫治時機,他才在揚州小居裏,慢慢給我化解,好彰顯他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救了我性命!’


    ‘若不是我看穿他的心事,又怎會裝瘋賣傻逃過他的試探。師姐別傻了,相信他,不如眼見為實。我不來找你相認,就是希望你能自己看穿一切!’


    她有多希望,這些話都是無中生有。


    可師妹的現身說法,她又無從辯駁。


    迴想這些年,他的確暗中操控著自己,無論是在汴州還是在揚州,她都時常能感覺到壓抑的氛圍。那是一種被盯緊的窒息感,仿佛自己就像被人牽著繩索的忠犬,被牽引到哪裏,她就得停在哪裏,然後為了他去戰鬥,為了生存想盡辦法。


    起初她以為這是因為深愛,所以付出的真理。


    所以義無反顧的拚命!


    直到他像是看不到一樣,忽視掉身邊十幾年的自己,轉身去娶一個權貴的女兒。她才明白,自己一廂情願的付出,永遠也不可能換迴等同的價值。


    他就像風,而她,充其量隻能是那顆在風中飄零,即使折斷也換不來風停留的樹。


    若這次不是王素文,她恐怕到死都不會有離開他的念頭。


    任由當家主母欺負她,而他隻管遠走邊北,這個世上唯有攀高,才是他在乎的吧!所謂的情深,到最後都不過是她一葉障目的幻想。看清了自己的地位,絮妍再也不想做那不切實際的夢。


    輾轉難眠整夜,山穀外飛禽鳴啼逐漸熱鬧起來。


    絮妍不想擾了寧夜幽入眠,小心翼翼的扶著床欄起身。


    不知這南鸞的大本營裏到底是個什麽構造,自打她被寧夜幽帶迴,就從未出門。


    艱難的跨出堆砌很高的門檻,抬眼便是山穀中最高的瀑布。絮妍這才發現,原來師妹安頓她的房間,是一幢隱蔽在瀑布下流的樓閣。四麵都是綿延的環山,陡峭的山壁上,各種奇花異草攀附著。


    樓閣外,常年湍急的流水,將樓閣與岸邊的跨度,隔在了百丈之外。


    受天然外力的影響,這處深穀的確易守難攻。


    順著樓閣的外延,絮妍沒走幾步,一陣白鴿展翅的聲音撲麵而來。絮妍身手敏捷,猛然側身之際,硬生生截下其中一隻白鴿。


    仔細檢查,原來鴿子身上都被纏上了標記。


    想必都是南鸞內,經專人馴養的信鴿。


    不知寧夜幽什麽時候醒來,驀然出現在她身後,說,“這些都是千冥私養的,不在南鸞信鴿的範疇。師姐若是想看,明日我迴來時可帶一隻……”


    “呃,不了!不必要這樣麻煩。”絮妍緊忙推辭,有些心虛的拋開白鴿,似是覺得尷尬,轉身又想到什麽,說,“你是說千冥也在?”


    “是啊!千冥一直都在。”


    “許久不見,千冥可還好?”


    “還算好吧!至少,他躲在這裏,就不會再睹物思人,徒增苦惱。”提及千冥,寧夜幽有些麵露難色。


    “也是,無雙的死,真是太意外了!”


    大家都懂,無雙在千冥心裏,份量遠不止師徒那樣單純。其實絮妍也看得出,無雙雖不喜言說,可她每每看向千冥的眼神,內裏都充滿了厚重的意味。


    不是深入骨髓的癡戀,又怎麽會每一眼都是孤絕和淒涼?


    “當初我就不該躲去升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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