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慵到梧桐廳時,眾人皆已入席。


    “月奴,坐娘親身邊來。”


    鄭漪一雙眸子彎彎,放下手中的茶盞,招唿她來。


    入座後,江疏熟練地為她添置了茶水。


    茶香馥鬱,其中還彌散著若隱若現的茶花香氣。


    “釵頭瓊花?”


    江疏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顫,不可置信地看向江慵。“這是君上今日送來的貢茶,月奴怎會識得?”


    “我聽駱先生提過,說這釵頭瓊花製成,便有千百朵茶花凋零。”


    “花雖凋零,花魂猶存。”


    封寰淺呷一口熱茶,眸中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笑意,“也算風雅。”


    “好茶,真是好茶!”沈老夫人笑得臉上皺紋堆疊,一杯一杯的釵頭瓊花接連下肚,生怕浪費了這樣金貴的物什。


    江惜與江憐並座,兩人早已撕破了臉,互看不順眼。


    “分明是一同上門提親,某人的夫婿,連節禮都沒備呢。”


    江憐酸溜溜的聲音傳來,氣得江惜渾身發抖,隻恨不能生吞活剝了這樣一個煩人精。


    “憐姐兒還是顧好自己吧,過幾日宮裏就要來人提親了,太子可不比六皇子親厚,有你好受的。”


    周玉容及時救場,三兩句話就戳的江憐心肺管子疼,小臉比外頭的雪還白上三分。


    她的手緊緊握著錦帕,攥的生疼,指甲嵌進皮肉之中,露出星星點點的血色,看向江慵的目光變得陰冷毒辣。


    “江將軍此次前往弗陵,人手可帶足了?”


    家宴至一半,封寰忽然開口。


    江慵持箸的手一頓,立馬豎起耳朵聽。


    “帶足了帶足了,都是我的心腹,君上莫要掛懷。”


    江凜咧嘴一笑,露出白花花的大牙。


    “孤手下有兩位將領,最擅長在那樣苦寒之地運作,還有兩位神醫,妙手迴春,想要引薦給將軍。”


    “這……”江凜有些遲疑。


    封寰能親自引薦的自然是人中龍鳳,隻是兩家雖然已結下姻親,可終歸還並未落到實處,他仍是有些顧慮。


    “君上說的對,爹爹你此行帶的人手雖然周全,但是終歸是缺些這樣的人才,就莫要再猶豫了。”


    最終還是由江慵出麵,拍板應下此事。


    封寰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並未多言,隻是仰脖喝下杯中酒,喉結隨著他吞咽的動作輕輕滾動。


    家宴散場時,江慵將封寰送到門口,仍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在想什麽?”


    羅浮那輛氣派的馬車早已候在侯府多時,封寰卻並未挪步,站在原地低頭看她。


    “我在想……父兄此次去弗陵是否會有不測。”


    他漆黑如墨的眸子微微顫動,修眉輕蹙,並未多言,隻是伸手拂去她發梢上落的雪花。


    下雪了。


    “孤會下令讓那兩位將領注意,定然不會再讓他們出事的。”


    江慵有些心煩意亂地點點頭,原本焦躁的情緒被撫平了許多。


    待送走封寰時,她忽然意識到。


    他剛才說的,是“再”出事。


    ……


    又過了一日,宮中傳來消息,蘭妃娘娘染病薨逝,全朝哀慟。


    得了消息,江憐便打著探望姨母的旗號直奔皇宮。


    雖然江磊並無半分官職在身,可她卻有位在宮中的姨母做倚仗,即當朝的靜妃。


    靜妃膝下育有兩位皇子,卻無公主,因此十分偏疼江憐,將她當成心肝兒似的捧在手裏疼。


    聽完江憐聲淚俱下的哭訴,靜妃氣得把手中的茶盞打翻在地,柳眉倒豎。


    “她那樣一個下賤胚子也敢算計你?本宮就說元承乾為何要請旨納你做侍妾!”


    侍妾二字一出,江憐嚇得險些跪坐在地上,一旁的嬤嬤瞧著也心疼,連忙上前扶住她。


    她竟然,連側妃都做不得了?


    “憐姑娘,您小點聲,娘娘剛處理完蘭妃娘娘的喪儀,正疲累著呢。”


    “姨母,憐兒不嫁,憐兒打死也不嫁。”


    她掙脫嬤嬤的手,又伏在靜妃腳邊,楚楚可憐,哭聲淒淒。


    “雖然元承奕本宮也不看好,可總歸是比元承乾好上千倍萬倍的,如今這局麵,實在是難看。”


    靜妃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額角,一時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況且如今聖上已經準許元承乾納侍妾,覆水難收的事,即便她再得聖寵,也已是無力迴天。


    “姨母,表哥可願意娶我?我隻求能做個側妃,在姨母身邊伺候終老。”


    想到自己那整日流連於秦樓楚館的大兒子,靜妃深深歎了口氣,麵色擔憂。


    “姨母心疼你,不忍看你嫁給他草草一生啊。”


    “若憐兒真嫁給太子殿下,怕是日後再相見,就隻剩骨灰一捧了!”


    江憐的小鹿眼中又盈滿了淚水,隨著闔眼的功夫,紛紛滾落下來。


    靜妃又急又氣,連忙拿錦帕給她拭淚,語氣頓時軟了下來,“都依你便是,大不了日後再和離便是,到時候姨母替你作主,給你找個勳貴人家,去做正頭娘子。”


    “謝謝姨母還疼惜憐兒。”


    江憐堪堪直起身子,柔似無骨,纖指一動,抹去眼角的的濕潤。


    “憐兒遭此劫難,全是那江慵作祟,可惜她爹娘強勢,還請姨母能替憐兒作主。”


    兜來兜去,還是說到了作主一事。


    靜妃心疼江憐,心中卻也有些怕觸了江凜與江疏的黴頭。


    當朝風頭正盛的兩位新晉權貴,可不是說惹就能惹得起的。


    “姨母,您不知道,江慵心悅六皇子許久,見愛而不得,便要棒打鴛鴦。”


    “她自己嫁去羅浮做正宮,偏偏要害得我們姐妹二人淪作妾室,您說這還有天理嗎?”


    “竟有這等事?!”


    靜妃有些不可置信,往日聽江憐口中所述,江慵不過是個愣頭愣腦,眼皮子淺的粗俗玩意兒。


    如今看來,城府頗深,倒是她們輕敵了。


    “如今後宮之中,後位空懸一年有餘,本宮熬死了蘭妃那個小浪蹄子,如今正是晉貴妃位的關鍵時機。”


    “本宮再幫你這最後一次,往後的路,你自求多福吧。”


    她深吸一口氣,將哽在喉間的濁氣吐淨後,緩緩開口:“呂全英。”


    外頭珠簾一挑,走進一個低眉順目的圓臉太監,恭敬地跪在靜妃跟前,“奴才在。”


    她纖手一挑,示意呂全英上前,隨後兩人便耳語了兩句。


    呂全英頓時嚇得臉上血色全無,狠狠磕了兩個響頭,不敢抬頭看靜妃的臉。


    “娘娘,您就是借給奴才十個膽,奴才也不敢去綁架江將軍家的千金啊!”


    “別以為本宮不知道你背地裏做些什麽營生,既然你不願,那本宮就找旁人來,然後再告到聖上那兒去,你看看江凜能不能救得下你!”


    “這,這……”呂全英一時左右為難,思索再三,隻得硬著頭皮攬了下來。


    “記得把她賣的遠遠的,實在不行,就賣去戎朔的窯子裏,由得她自生自滅。”


    江憐聽的心中暢快,笑的甜蜜,挽住靜妃的手撒嬌道:“憐兒就知道,姨母最疼我了。”


    她可是最期待看到,這位心高氣傲的妹妹混成窯子裏的頭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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