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寰將江慵送迴至江家馬車時,已經接近宵禁。


    可燈會人卻依舊絡繹不絕,金翠耀目,羅綺飄香。


    江凜早早地把鄭漪送迴了府中,與江疏一同搓手唿氣等她。


    見江慵迴來,臉上露出笑,“君上,月奴。”


    封寰微微頷首,親自將江慵送扶上馬車,隨後低聲對他道:“江大人,若有人在府上欺負她,就來尋孤。”


    他聲線清冷,聽得江凜心中直犯怵,再三保證絕不會有人欺負他家月奴後,才勉強送走了這尊大佛。


    上了馬車,戎馬半生的江將軍才驚覺背後的衣衫已經被冷汗打濕。


    這是何其的壓迫。


    “你們讓車夫等我便是,何苦在這大寒夜挨凍呢?”江慵擔憂。


    “月奴有所不知,”江凜一清嗓子,“近日京中有些流民作祟,你自己迴去,爹爹不放心。”


    她點頭,輕輕咬著唇瓣,眸中波光流轉。


    思索再三,還是將藏在心中許久的話說了出來。


    “爹爹,阿兄,你們後日出發去弗陵,月奴有一事相求。”


    她說的言辭懇切,語氣真誠,登時將兩人的注意拉了過去。


    “月奴有何事盡管開口便是,就是要天上的月亮,爹爹也摘了捧給你。”


    江凜的大手撫上江慵發髻,寵溺地來迴摩挲,靜靜等著她繼續往下說。


    “月奴求爹爹勿要倉促趕路,在弗陵一帶抄小路前行,尤其是要避開險崖。”


    聽到江慵的話,江凜的手僵在半空中,心中一咯噔,與江疏麵麵相覷。


    由於弗陵被大雪封了山,一直閉塞,車馬難行。


    今日來信說山路即將疏通時,江凜和江疏便與親信在軍營中商議,時間緊迫,想趕山路前往,能縮短整整一日的行程。


    而自地圖上看,那山路途經之處,便有一座陡崖。


    “月奴是從何得知我們要走山路的?”


    江慵垂下眸子,羽睫輕顫,“弗陵險情嚴重,按照爹爹的急性子,定是等不得走官道,恨不得插上一對翅膀飛去弗陵。”


    江疏挑眉,輕笑道:“你可真是父親的貼心小襖。”


    “月奴放心,這幾日有迴暖的跡象,待我們去弗陵時,那邊雪應當也不會太多了,不會墜崖的。”


    “不是墜崖,是雪崩。”


    江慵麵露嚴肅,正色地糾正江凜話中紕漏。


    “並非如此,如今正是今歲天寒之時,迴暖後不日就要再降暴雪,若我猜的不錯,此時此刻,弗陵那邊就已至暴雪。”


    原本江凜並未將江慵的話放在心上,以為隻是尋常女兒家的憂思過度。


    可是眼見江慵分析的頭頭是道,他不禁愈發重視起來。


    “阿疏,明日去軍營,我們重新製定一下去弗陵的路線。”


    “月奴說的沒錯,是我們考慮不周了。”


    想到前一世的雪崩來的蹊蹺,江慵有了隱約的猜測,連忙挽住江凜的手。


    “爹爹不可。”


    “這又是為何?”江凜一頭霧水,黝黑的俊臉上露出不解。


    “因為……因為明日君上要來府上用膳,還說想來嚐嚐三分明月。”


    對不住了君上,明日定當賠你十壇三分明月。


    江慵心一橫,瞎編的鬼話流水一般地脫口而出。


    “他那日來未曾用膳,一直心懷愧疚,想跟爹爹你喝上兩杯。”


    她不能讓江凜先把改路線之事說出去,給那人機會去通風報信。


    這會兒輪到江凜傻眼了。


    招來羅浮君上做郎婿已是離譜,如今這位郎婿竟然還上趕著找他喝酒?


    “那我去與副將們講就是,父親你留在府上吧。”江疏道。


    “阿兄莫急!”江慵連忙開口,“君上……也想與你喝兩杯。”


    車簾外寒風瑟瑟,車內江凜隨風淩亂。


    “這改路線之事倒也不急,不然我們路上再同副將講便是。”


    江疏拍拍江凜的肩,麵色沉重,“還是想想,如何應付這位君上吧。”


    翌日清晨,江慵被院外的吵鬧聲吵醒。


    她揉了揉眼,睡意朦朧地坐起身子,喊道:“枝梨,外頭出何事了?”


    隻見枝桃抄著一隻巨大的雞毛撣子,紅紅火火地自外廳進來,粉撲撲的小臉上還掛著晶瑩的汗珠。


    “姑娘,你快些起來吧,老婦人發了話,說是闔府上下大掃除呢。”


    想到自己昨夜在馬車上扯的胡話,江慵一陣的心虛,睡意登時一掃而空。


    “枝桃,你快些去請君上來府上用膳,還有……”


    她伏在枝桃耳邊,一字一句地將昨夜編的話交代明晰。


    “務必要讓君上知道此事,若他有事推脫不來,也要早些迴來傳話。”


    枝桃點點頭,連忙跑了出去。


    一直等到日上三竿,都沒聽到照月樓外有任何動靜。


    江慵捏著帕子,心神不安。


    這位君上雖對她有些不同,可說來說去,與她都不算熟識。


    如今她匆匆忙忙遣枝桃去請,會不會顯得有些不尊重他?


    江慵薄唇緊抿,站起身要往門外走,“枝梨,我們去找找枝桃。”


    不想剛掀了簾子出門,就見夏拂一路小跑進了院中,臉上還掛著笑。


    “姑娘,夫人喊您快些過去,君上帶了好些東西來府上呢。”


    江慵唿吸一滯,繼而變得有些急促,隻是麵上仍然是雲淡風輕的模樣。


    “那勞煩夏姨帶路了。”


    穿過八角月亮門,繞過西廊小樓,江慵的心一點一點地懸了起來。


    侯府經過半日灑掃,變得煥然一新。


    府上的古樹修剪了枝丫,院中不知何時也擺上了造型別致的盆景,青鬆翠柏與雕欄玉砌相映襯,頗有幾分禪意。


    封寰就站在庭院中,長身玉立,修長挺拔。


    今日他穿的不像昨日般肅穆,一件挼藍團花金紋錦袍,腰間束著條明珠帶,更顯其腰細腿長。


    江慵忽然就想到了自己院中那兩隻神氣的白孔雀。


    花枝招展,昂首闊步。


    封寰顯然也看到了有些局促的她,薄唇勾起一個好看的角度,剛要上前,就被江凜攔住了去路。


    “君上大駕光臨,江某恭候多時了。”


    江凜笑吟吟地一行禮,又道:“府上略備薄酒,還請君上不要嫌棄。”


    “怎會,月奴既然是孤的君後,江家的家宴孤自然是不會缺席的。”


    江凜哈哈大笑,心底愈發喜歡這個不拘小節的君上。


    “那君上隨我來吧。”


    “且慢,”封寰忽然開口,“這是孤帶來的一點禮物,江大人收好。”


    這時江凜才注意到院中,竟然整整齊齊地碼著六隻巨大的紅木箱子,一時有些傻眼。


    “這……君上前幾日剛遣人送來了節禮,怎麽還這般客氣。”


    “那日來府上才得知江夫人有了身孕,今日的禮,是給孤那位還未出世的弟妹準備的。”


    江慵聽得目瞪口呆。


    這位君上,處事實在是太周到了些!


    江凜撓撓頭,看著這幾隻大箱子犯了愁,隻能暫且叫人先搬了下去,這才順利帶著封寰前往廳中赴宴。


    銷聲匿跡許久的枝桃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江慵身後,神情古怪。


    “囑咐你的,你都同君上講了嗎?”


    “奴婢還未來得及去到君上住的酒樓,就在在路上碰到了他,奴婢一問才知道,君上原定今日來府上拜訪,隻是昨日與姑娘相談甚歡,忘記告知姑娘了。”


    “奴婢與他講了姑娘的吩咐,他好似並未有何異議,隻是點頭表示知曉了。”


    “那你一上午都去何處了?怎麽不見你人影?”


    “姑娘快別提了。”


    一提及此事,枝桃兩條眉毛擰的好似麻花。


    “君上帶著奴婢去采買了整整一個半時辰的物什,從金銀鐲到紅布綢,麵麵俱到,還都是挑著夫人與姑娘喜歡的式樣,奴婢的眼都挑花了。”


    後麵說的,江慵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心中好似有什麽,在悄悄萌芽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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