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歲天寒,眼看著臨近正旦,京都就落了場大雪。


    外頭捎來消息,太後六十誕辰將近,又恰逢正旦之際,於是聖上準備大擺宴席,遍邀其他國都的君王與皇子。


    這小道消息一出,京中貴女圈便炸了鍋。


    門第高的想去攀上別國太子,門第低些的,也動了去他國皇室做妾的想法。


    江慵也聽到了這個消息,對此卻不屑一顧。


    前世在宮中,她見識過許多別國“貴客”令人作嘔的癖好。


    尤其是戎朔的王君,就算是公主落入他手中都要被扒掉一層皮,不用說這些尋常的高門貴女了。


    雖然外頭鵝毛大雪,大有將滿園枝丫“摧眉折腰”的勢頭,江慵卻穿戴整齊,捧著手爐上了馬車。


    太後壽宴雖然遍邀各國,可大韶的各路勳貴人家也都會去赴宴,屆時必定是百花齊放。


    這也是各位貴女公子互相相看的良機。


    江慵雖然無心與這些鶯鶯燕燕爭奇鬥豔,可江凜如今立下赫赫戰功,是聖上眼前的紅人,她的名字自然也出現在了正旦佳宴的名錄上。


    再加上那日駱懿的盛情相邀,她一時氣血上湧昏了頭,便將禦前獻藝之事答應下來。


    即便悔得腸子都青了,但今日仍是要硬著頭皮去挑一把更加趁手的古琴。


    “姑娘,虧得您與掌櫃約定了今日,不然過幾日,能不能出得來還說不準呢。”


    枝桃凍得直搓耳朵,“天還未冷下來就落這麽大的雪,真是邪門。”


    “別瞎說,”枝梨輕喝她一聲,“如今大爺與少爺凱旋,夫人有了身孕,又有這樣瑞雪兆豐年的吉兆,定是上上吉,侯府來年定是有喜事。”


    枝桃自知說錯了話,吐了吐舌頭,掀開一角車簾趴著去看外頭的鬧市去了。


    喜事?


    江慵的眉眼攀上一絲一絲寒意,凝成霜雪。


    明年的喜事是什麽?


    是娘親小產壞了身子,還是父兄被派去支援邊陲小城,落得一傷一殘的喜事?


    江慵攥著衣角,將心中的謀劃又盡數複盤了一番,原本的焦躁情緒這才消散了些。


    馬車忽然一頓,車夫的聲音從外頭傳來:“姑娘,到了!”


    今日江慵選的店並非是京都中赫赫有名的名店,而是藏在深巷中的一家破落小店。


    雖然門可羅雀,可她卻知道這店的東家,製琴手藝乃是一絕。


    若說駱懿被盛讚為“七指琴魔”,那麽這位東家也可在她心目中稱得上“七指琴魔”。


    隻不過一人是彈琴,一人是製琴罷了。


    “瞧著這店的模樣屬實不像是賣琴的雅致地方……”


    枝桃看著那張結滿蛛網,搖搖欲墜的牌匾,目瞪口呆。


    “連個名字都沒有,就寫了琴齋二字,看起來也太寒酸了些。”


    枝梨也覺得有些奇怪,目光掃過江慵,見人露出一副故友重逢的欣喜神色,便知道應該沒有走錯。


    “姑娘進去吧,外頭冷。”


    琴齋裏頭比外麵還要荒涼些,隻見裏麵隻有幾張破書案,上麵零零星星擺著幾張古琴。


    奇怪的是,雖然櫃台與書案上滿布灰塵,古琴卻是十分潔淨,琴麵顯然是才上過油,足見琴齋主人的愛琴之心。


    一個灰衣男子正抱著條薄氅,腳下生著隻僅剩幾顆零星火星子的炭盆,靠在櫃台上睡得正香。


    枝桃剛要出聲喊醒他,便被江慵拉住,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先莫要喊醒他,我先隨意看看。”


    說罷,便駐足在一隻琴前,伸手按上琴弦。


    這是她上一世的愛琴,喚作春風宿醉。


    雖然說是枝梨在外頭陰差陽錯買來的,可就是這樣的機緣巧合,讓這把琴入了她的眼。


    這隻琴的聲音比尋常的古琴要低沉些,厚重又有質感。


    重來一世,她還是牽掛著這隻春風宿醉,估算著琴齋主人差不多應將它製了出來,便冒著大雪匆匆趕來。


    水蔥一般的指頭劃過琴線,熟悉的琴音傾瀉,撩撥著江慵的心弦。


    灰衣男子驟然驚醒,“誰?”


    枝梨上前道:“掌櫃的,我家姑娘是來看琴的。”


    江慵輕垂著眼,一挑一撚,指法熟稔,頗有大家風範。


    灰衣男子看得有些入神,琴聲止了許久才喃喃道:“辛某已經許久未聽過這般動人的琴音了……”


    “辛掌櫃,”江慵嬌柔的聲音響起,“這隻琴,您開個價吧。”


    辛掌櫃的眼睛慢慢聚焦,視線落在她的手上,看清她選的是這隻琴後,麵色古怪,“真是稀奇,這樣一隻低沉音色的琴,怎麽一個兩個的都來爭著買?”


    聽出他的話中之意,江慵柳眉輕蹙,“這隻琴可是已經賣出去了?”


    辛掌櫃瘦削的臉上難得露出一抹笑意:“那是自然,我的琴還是很搶手的。”


    江慵自然知道這隻琴的好,鳳眸凝視著那張琴弦,指腹下還依稀能感覺到琴弦的涼意,“掌櫃的可認識這琴的買家,能否替我引薦一下?”


    話說至此,辛掌櫃臉上露出一絲警惕,“姑娘究竟是來做什麽的?為何還想要我為你引薦買家?”


    \"莫不是同行……\"


    枝桃突然開口道:“你在說什麽胡話?我家姑娘怎麽可能與你是同行?”


    枝梨在一旁掐了把她腰間軟肉,示意人噤聲。


    “掌櫃的多慮了,我隻是心中愛惜這隻琴,想要問問琴主人願不願意忍痛割愛,將這隻琴轉讓給我。”


    “轉讓給你?”辛掌櫃眉毛擰了起來,斟酌許久,“莫說在下沒有提醒你,這琴的買家並非是尋常人家。”


    “那日他來,穿的是價值千金的鶴氅,我瞧你也是大門戶裏出來的貴女,應當也是了解的。”


    鶴氅……


    江慵心中有些低落,辛掌櫃的話一出,她就有了幾分猜測。


    尋常的勳貴人家買琴,自然是要挑選音色上乘的,這隻春風宿醉顯然不合其心意。


    那麽剩下的僅有一種可能:買琴的也是懂琴之人。


    這一類人肯定會覺得春風宿醉的音色獨特,若是琴室中恰好沒有這般音色的琴,那便是她出千金都難求了。


    雖不清楚為何此次與前世的過往出現了分歧,可江慵心中慘淡,隻能道:“既如此,那便是我與它無緣了。”


    辛掌櫃原以為她隻是個來買琴的普通貴女,方才見到江慵與愛琴失之交臂的失落神態,不免對她改觀了不少。


    “姑娘若當真喜歡這隻琴,在下不說能再製一隻一模一樣的,但是少說也能有八分相似。”


    “不必了,”江慵輕輕搖頭,“終究還是除卻巫山不是雲罷了。”


    辛掌櫃看著江慵的神情,忽然想起自己痛失愛琴的過往,眼一閉,心一橫道:“罷了,我見你是真心愛琴之人,便給你吧。”


    “可是琴不是賣出去了嗎?”


    江慵心中天人交戰,最終還是敗給自己心中的底線,“還未征得旁人同意,就將琴轉賣給我,這……”


    “我是瞧你實在是喜歡這隻琴,才冒著砸自己招牌的風險答應給你的!”


    辛掌櫃又急又氣,“趁那人還沒來,你說說,究竟是要還是不要?”


    忽然,一道清冽低沉的嗓音傳來,裹挾著瑟瑟北風,寒意滲透在整個琴齋之中,“誰說孤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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