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是她,絕對不會是她。


    陸思思小心的打量著宋窈。


    王氏曾對她說過,沈嬌嬌早已被張家的人帶走,憑著張家的手段根本活不下去。


    又怎麽會搖身一變成為宋窈的妹妹。


    她的視線一寸一寸刮過宋窈的臉,除了那雙眼睛,她完全不能把眼前之人和幾年前的那個又瘦又黑的沈嬌嬌聯係到一起。


    應該是同名同姓,世上怎會有這麽巧的事情。


    陸思思自我安慰,當初把沈嬌嬌出賣給張家的事是死也不能讓陸湛知道的,若是讓他知道了……


    陸思思不自覺的抖了抖,她這哥哥怕是要發瘋,活吃了她與她娘的心都有了……


    不過即便如此,陸思思還是忍不住出聲試探。


    她彎了彎嘴角盡量讓自己的表情自然一些,嬌俏的說道:“也是巧了,沈姑娘的名字與我一位故人的姓名相同。猛然聽見宋姑娘的名字,倒把我嚇了一跳。”


    陸湛和沈嬌嬌有過一段過往,那作為妹妹的陸思思自然也與沈嬌嬌相熟。


    聽見陸思思的話,宋窈不由的心中一動。


    她本就擔心因為雙捧茶的事,陸思思對她懷恨在心。現在知道陸思思竟也同沈嬌嬌交好,這讓她又驚又喜。


    自己進陸府的事又順暢了一些。


    宋窈留了個心眼,並沒有開口就承認自己就是陸思思嘴裏的故人。


    她伸出手把臉頰邊的發絲捋到了耳後,眼睛微微睜大表情有些茫然:“不瞞陸姑娘,我以前受過傷,好些事情都不記得了……不過今日見姑娘一麵,不知為何心裏十分歡喜……”


    似是而非的話讓陸思思臉上的笑容一收。


    同她交好的太使令家的長女趙雲意有心討好宋窈,開口說道:“相逢即是有緣,宋姑娘就是思思的那位故人也說不準。”


    這話可就說在了宋窈的心坎上,她有些讚賞的看了趙雲意一眼。


    以前這種小官之女她是斷不會多看一眼,現在倒覺得結交相識一下也不錯。


    說不定哪一天就成了自己的助力。


    宋窈沒有接話,一雙妙目看著陸思思,表情欲說還休。故意做出幾分不明所以,但是卻莫名親近的態度來。


    隻可惜她不知趙雲意的那句話卻是踩在了陸思思的逆鱗上。


    她巴不得沈嬌嬌死,又怎麽會稀罕那勞什子的故人。


    陸思思不僅沒有任何欣喜的表情,甚至還冷笑著瞪了趙雲意一眼。


    趙雲意被那惡狠狠的一眼看的一愣,很快反應過來自己說了錯話。


    她不敢再說什麽,有些難堪的縮了縮脖子暗暗離宋窈遠了一些。


    宋窈眼見情況不對,心裏也跟著一沉。


    難道沈嬌嬌也與陸思思結怨?!


    她的目光不自覺的朝沈嬌嬌看去,卻見她表情淡然的站在一旁,像是根本就沒聽見陸思思的話。


    眼見前來赴宴的人越來越多,陸思思隻得強壓著心頭的火氣。


    可她也不想讓別人誤會自己與宣平侯的姑娘交好,於是挑了挑紅唇高聲說道:“趙姑娘這話說岔了,沈姑娘可不能像我那位故人。”


    陸思思聲音清脆悅耳,幾乎能讓身旁的所有女眷都聽見:“我那位故人幾年前便被人賣進青樓,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沈姑娘如今身份尊貴還是不要與她扯上關係為好。”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


    被賣進青樓想想都知道會經曆什麽,這樣的事哪是清白人家能沾染的。


    特別是這位侯府二姑娘還是剛從外麵尋迴來的……


    一個瞎了眼,一個淪落青樓。


    有些前來赴宴的主母正妻看著宋氏的眼神都不正常起來。


    嘖……這宋夫人看著風光,卻也是個慘的。


    先是守了活寡,再是帶女改嫁。嫁去侯府多年,一兒半女也生不出來。好不容易找迴來的骨血又身陷過火坑……


    說句命運多舛也不為過。


    有穿金戴銀的夫人小聲議論:“她命格這樣不詳,恐會克到旁人。快快離遠些,咱們以後還是與那宋夫人少些往來罷……”


    聲音雖小,宋氏卻聽了個清楚。


    她用手捂住胸口,差點氣的吐血。


    宋窈竟然瞞著她這樣大的事情!


    若是她知道這事,哪怕宋窈說破了天她也不會讓沈嬌嬌進侯府一步!


    看著沈嬌嬌的身影,宋氏隻覺得雙眼刺痛,無比的惡心。


    她一點也沒有做為生母的心疼和愧疚,有的也隻是無盡的悔恨。


    若是時間能倒轉,倒不如一生下來就把她按在桶中溺死。


    要不然自己也不會受到如此大的羞辱。


    宋窈也被陸思思的話氣了個仰倒,沒料到她竟然連這件事都知道。


    如今被她大喇喇的說出來,豈不是把所有髒水都潑在了自己身上?


    一個在青樓呆過的女子,哪有什麽資格嫁給陸湛?!


    小賤人!小賤人!


    看著陸思思那輕蔑的眼神,宋窈恨不能生啖了她。


    早知如此,她是斷不會說出那些讓人誤會的話的。


    可是現在木已成舟說什麽都晚了。


    宋窈心急如焚,惡念從生。


    一會想著嫁給陸湛之後就好好折磨折磨陸思思,一會想著詩會之上狠狠打那些貴女的臉。最後又覺得受了沈嬌嬌的連累。一時之間把所有的人都恨了個遍。


    沈嬌嬌與陸思思素來不合,她也沒興趣聽她們說了些什麽。


    可聽到陸思思說她曾身陷青樓後,臉色一沉。


    看著眾心捧月的陸思思,沈嬌嬌眸色微深。烏潤的發絲披散在肩頭,和她冷漠的眼神形成鮮明的對比。


    陸思思知道自己身陷青樓,是王氏告訴她的?在這件事中陸湛又知道多少……


    沈嬌嬌在眾人的低語聲中開口。


    她眼睛無神的盯著一處,頰邊梨渦微現。表情無辜神情溫順,嘴裏的話卻像刀子似的紮人:“今兒個陸府舉辦詩會,原以為陸姑娘幾月不見有了長進。沒想到竟還同鄉野村婦一般,說話這麽粗俗。


    沈嬌嬌拿著帕子在鼻翼間揮了兩下,像是趕走什麽髒東西:“連三歲小兒都知道來者是客的道理,可陸姑娘卻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出言詆毀。莫說學識和修養,連做人的道理都還沒學明白,我看這詩會,陸姑娘是不辦也罷!”


    “宋窈!”陸思思麵容扭曲的一聲尖叫。


    就不該聽哥哥的給陸府下帖子!


    上次赴宴之時就被宋窈落了臉麵,這次當著這麽多人,竟然還要讓她難堪?!


    她的嘴怎麽越來越毒了!


    陸思思最是討厭宋窈這幅故作清高的模樣。


    瞎了眼睛的廢人,得意什麽?!


    她唿吸急促,牙齒咬的咯咯做響。若不是名為理智的那根弦還沒斷,怕是已經打上去了。


    “你說我汙蔑她什麽了?”情急之下陸思思扯了宋窈一把。她看著宋窈,話卻是對著沈嬌嬌說的:“我可曾說過你是我那不知生死的故人?”


    陸思思尖銳的指甲劃過宋窈的胳膊,疼的她一哆嗦。


    都這個時候了,宋窈也不會傻到再去承認。


    她眼尾微紅,像是受了無盡屈辱,小聲說道:“陸姑娘未曾說過。”


    聽見宋窈否認,陸思思有些得意。她眯了眯眼睛看向沈嬌嬌,語氣中帶著無盡的惡意:“要我說宋姑娘還是不要這麽尖酸刻薄,留留口德罷!要不然以後可不是瞎眼睛這麽簡單了。”


    聽了陸思思的話,沈嬌嬌莞爾一笑:“當年能眼睜睜的看著故人身陷囫圇,今日又把這件事拿出來當成談資。陸姑娘這般鐵石心腸的人都能過的好,我的這雙眼睛又算得了什麽?”


    她微挑了著眉頭,明明說出來的話能把人心窩子戳死,可神色淡然的像是在說什麽小事。


    看著沈嬌嬌這副模樣,陸思思隻覺得無比的熟悉。她驚疑不定的退後一步,隻覺得宋窈好像變了許多。


    沈嬌嬌今天前來可不是為了和陸思思吵架,為了避免讓人趕出去她見好就收。彎唇又笑了笑,和善溫婉地好似剛才那些話不是她說出來似的。


    宋氏已經不想理她了,沈嬌嬌無所謂的拍了拍春杏扶著她胳膊的手。歪了歪頭思索道:“該是到時辰了罷?春杏,扶我進去。”


    其餘人都還擠在外頭,沈嬌嬌施施然讓人扶著進了府中,留下陸思思捏著手心氣的雙眼通紅。


    宋窈厭煩陸思思,可也見不得沈嬌嬌得意。


    她瞧著陸思思的神情,琢磨一下開口寬慰:“陸姑娘莫氣,我這姐姐自打瞎了眼睛就性情大變陰晴不定。陸姑娘犯不上與她一個瞎子置氣,切莫傷了身子。”


    宋窈倒是真心想勸解討好陸思思,可陸思思壓根沒看 她一眼。


    甚至因為沈嬌嬌的話遷怒於她。


    麵對她的寬慰陸思思不僅不領情還冷漠的睨了她一眼。


    “我與沈姑娘不同,姑娘還是先管好自己罷。”


    說著帶著趙雲意等人也不管宋窈和宋氏徑直進了府。


    宋窈被陸思思輕蔑的一眼瞧的心頭火氣,她轉過身想向宋氏訴苦,卻見平日裏對她百般疼愛之人,已經滿臉冷色。


    宋窈咽了下口水,心虛之下扯著宋氏的袖子低低叫了聲:“母親……”


    陸府在後花園的樓台上擺了荷花宴。


    映著池塘裏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美景,參會的女眷陸陸續續入了座。


    亭子簷角掛了層層疊疊的白色紗幔,順著一陣一陣的微風起勢晃動,長桌上已經擺了各式各樣的茶點,間隙放了許多琉璃鎏金瓶,裏麵灌了清水高低錯落的插了兩支荷花,或含苞或綻放,各有風情。


    春杏扶著沈嬌嬌坐到角落,她倚著身後的清風,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荷葉清香,閉上眼睛還能聽見風吹荷動的細響。


    可這幅好心情卻沒能持續太久,入座的貴女中有一人穿了月白攙雜桃紅色的緞裙,眼型上挑,看著有些跋扈的模樣。


    她素來親近陸思思,府門外的那一幕也看在眼裏。


    這會兒正憋著氣的找沈嬌嬌的不痛快。


    “真是可惜了,這幅好風景竟要浪費給瞎子看。”她指尖晃動著酒盅冷不丁的開口,麵帶不屑的盯著沈嬌嬌:“都這副模樣了還故作清高,也不知宋姑娘是使了什麽手段逼的王爺下聘。”


    “我若是你就呆在府中,以免丟人現眼讓人笑話。”


    她這話惹得不少人輕笑起來,陸思思在一旁臉色好轉不少。


    這話不可謂不誅心,像是說沈嬌嬌為了維係這門婚事,付出了什麽一般。


    春杏氣的就想上去理論,卻被沈嬌嬌按了下來,


    即便是宋氏不在意沈嬌嬌的感受,可她如今頂著宋窈的身份,這話無疑是傷了侯府的顏麵。


    臉色也忍不住黑了個透底,極為難看。


    宋窈依著宋氏而坐,瞧見她神色不對暗道不好,連忙在桌子底伸手拽了拽她的衣擺小聲低語。


    侯府顏麵固然重要可也絕非席間嬉鬧就能詆毀的,她們這趟過來是要事,不值當因為一點口角得罪了陸思思。


    沈嬌嬌毫不在意的偏了偏頭,這話看似惡毒卻對她不痛不癢。


    她既非眼瞎,又不是真的宋窈,即便王府真的退了婚於她也是無傷大雅。


    更何況薑肆那日做足了勢頭上門下聘已經給了體麵,隻是這些人不願承認罷了。


    雖沒什麽,沈嬌嬌卻不是挨打了還忍氣吞聲的性子。


    她剝了一顆蓮子放進口中,直到嘴裏的甘甜消失才開口說道:“這位姑娘說我付出了什麽,那便是付出了什麽了。”


    沈嬌嬌厚顏無恥的樣子惹得那貴女倒抽一口冷氣,她指著沈嬌嬌的手抖個不停:“不要臉……你不要臉……”


    沈嬌嬌充耳不聞悠哉悠哉剝了第二顆蓮子,咦了一聲:“好甜。”


    正吃的歡快,手背上突然掃過一條毛茸茸的尾巴。


    低頭一看卻見元寶不知道從哪冒出來,橫衝直撞的跳上桌子直直衝著剛才譏諷沈嬌嬌的貴女咬了過去。


    “啊——哪來的畜生!”那貴女眼看著一條狐狸齜牙咧嘴地衝著自己撲來,她都能清晰地看到它尖利的牙齒,嚇得一陣哭叫躲閃。


    那模樣狼狽的,說她是抱頭鼠竄也不為過。


    “元寶!”陸思思嚇得從位子上站起來,這是他哥捧在手心裏的寶貝,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若是它咬了別人便罷了,隻怕它有個什麽閃失,那自己也不要好過了!


    元寶呲著牙隻逮著那一個人咬,叫聲兇狠,完全不見早前被陸湛捧在懷裏乖順的模樣。


    “元寶。”沈嬌嬌輕喚了一聲,無奈的按了按眉頭,剛剛元寶從她臉前跳過去撞翻了桌上的茶水,她躲閃不及大半個袖口都被打濕了。


    元寶迴頭唧唧兩聲,花容失色的貴女們隻見這狐狸不知怎麽停了動作,從桌上跳了下去。


    “這可如何是好,姑娘的衣裳濕了!”春杏有些焦急。


    眾人這才從剛剛的鬧劇裏緩過神來,好好的席麵被元寶謔謔的不成樣子,茶杯糕點散落一團。琉璃瓶也打碎兩個,嬌嫩的荷花可憐的滾落到在地上被踩的滿是泥濘。


    陸思思長吸了口氣,她忍著不耐叫人撤了桌子重新換一遍,為了顧全大局又叫人把沈嬌嬌帶去偏房更衣。


    沈嬌嬌被帶到一處偏院,陸府的下人送過來一套嶄新的衣裙,許是照著陸思思的身量做的,沈嬌嬌穿著有些不合身,但顏色樣式倒和原本的裙子相差無幾。


    涼亭裏的宴席又重新換了一遍,沈嬌嬌換完衣服不緊不慢的往迴走,趁著四下無人,還別有興致的打量了一圈陸府。


    剛過一個轉角,元寶又突然冒了出來,兩隻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緊緊盯著她發出親昵又急切的叫聲。


    “怎麽了?”左右四下無人,沈嬌嬌也不再刻意與它疏離,想起方才席間的相護嘴角也有了一絲笑意。


    元寶嗷嗚一聲跑過來咬住她的裙角,四肢用力直直把她往一處扯。


    沈嬌嬌低頭看了一眼,迴身望了望相反方向的席麵不知想到了什麽,笑容淡了下去。


    考慮片刻,還是抬腳順著元寶的力道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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