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饑荒越演越烈時,壓死眾人的最後一根稻草也悄然而至。


    立冬那日,南洋的奇人齊善音應邀來到祁國,告知了眾人一個無論如何也難以接受的消息——那彩棉的種子是結不出棉鈴的!


    齊善音接到齊方明書信的那一刻就緊趕慢趕朝祁國而來,然而還是慢了一步。此刻望著京郊那比成人還高的棉花苗子,心中無力極了。


    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和育種知識匱乏的古代人解釋雜交育種、不可育後代這些超越時代的詞匯。還好祁國已經有了培育騾子的先例,她索性用騾子做比,告知眾人,這些種子是她精心培育出來的,所以種下去的這一代可以結果,但果子裏麵的種子就像騾子一樣是不可能產生下一代的,也就不會結果了。


    這麽一解釋,眾人終於明白了,但心也死的透透的了。先前的饑荒雖然困頓,但他們還覺著尚可忍耐,因為至少還有地裏的彩棉。等這些彩色的黃金都長了起來,再把棉花一賣,各地的糧食也迴京了,什麽樣的糧食買不來?


    這下算是沒了指望,許多人跑到了棉田裏瘋狂地捶打著棉花苗子,發泄心中的懊惱和不甘,也有些人因為當初被騙著買了些假種子,結果反而是低產的真棉花,如今因為是冬日,產量就更低了,但至少不是顆粒無收。


    這場轟轟烈烈的彩棉種子搶奪戰宛如一場鬧劇,悲傷與崩潰很快就席卷了整個京都。


    齊善音在來之前已經聽說了祁國的慘狀,因此又帶了些高產的蔬菜種子來,如七日就成熟的生菜和白菜種子、一個月結穗的小麥,總算是在絕望中又帶來了一點微茫的希望。


    但齊善音也沒忘了去找那個罪魁禍首算賬。她到時,祁疏玉正在長公主府門口為眾人施粥,那濃稠的粥裏還有一塊塊的鮮肉,眾人喝得滿意極了。隻有那府門外的廊下,還綁著三個人,正跪在地上發抖。


    無他,先前幾天推出來的人,再也沒有迴來過,祁疏玉說是他們是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兇手,那人去了哪裏,簡直是不言而喻。


    齊善音望著這極其詭異的一幕,實在沒忍住,衝了上前,將祁疏玉的右手一把攥住,眼裏都是怒火,質問道:


    “為什麽?當年是你派了齊方明來,又送了一封接一封的書信,跟我說什麽濟時心、憂國誌,要讓科技成果澤被所有百姓,我才答應了南洋合盟,結果轉頭你就在祁國魚肉百姓?搞出這麽大的亂子!”


    她說著,就將袖中的書信抽了出來,一把甩到祁疏玉的臉上,指著蹲在地上喝粥的眾人道:


    “這就是你說的澤被蒼生,心係百姓?”


    祁疏玉被她打得臉一偏,信紙被高高揚起,又很快落下,漸漸被大雪掩蓋,再也看不見了。


    祁疏玉望著她狹長的鳳眸,企圖在那有幾分相似的麵容裏找到對抗勇氣一切的決心,終究是一無所獲,他扯出一抹孤絕的笑意,轉身望著一片廢墟的家,輕聲道:


    “音先生,我家破人亡了,我的家沒了,他們都是罪魁禍首,受些報應難道不應該嗎?”


    齊善音聞言簡直怒不可遏,“可我辛辛苦苦培育出來的種子不是給你用作報仇的工具!更不是你殘害蒼生的屠刀!你有什麽資格這樣做?”


    “我殘害蒼生?難道不是他們見利忘義嗎?齊方明早就跟他們說了那些棉籽種下去是結不了棉鈴的,可他們聽了嗎?他們照樣趨之若鶩,甚至不惜將快要結穗的糧食親手拔掉,這些都是他們自己做的孽!報應不爽!”


    齊善音定定地看著他,一時不知哪個才是真正的他。七年前,她剛來這裏不久,人生地不熟的,本想著低調行事,暗中尋人便是。


    可書中輕描淡寫的一句“餓殍遍野”,是她親眼所見的人間煉獄,她無法做到置身事外。作為一名現代的科學家,她自然明白,在這世上,多得是連科學也到達不了的人間慘劇與悲歡離合,科學救不了所有人。


    那她就救她所能看到的所有蒼生。


    所以她在南洋改進曬鹽工藝,大力育種提高生產力,南洋也因此煥然一新。可這個時代的人注定不會懂她,他們一邊享受著她的成果,一邊又在暗中謀劃著如何將這些陳果、甚至是她本人都據為己有。


    後來是眼前這個人出手幫助了她,他給自己寄來了大長公主的血印,讓自己得以在各國周遊,尋找那個人。他們互通書信,誌趣相投,才有了如今人人能用精鹽的大好局麵。


    五年前,她前往瀾國探聽消息,就和祁疏玉失了聯係,等再次迴來時,長公主府已敗,他也獲罪流放,這才有了南洋主使齊方明。


    齊方明是純粹的生意人,祁善音並不喜歡,她一直很想見見那個跨越了時代的知己,隻是沒想到二人的初見居然是如此的難堪。


    祁疏玉望著她,眼中似乎有波光流轉,又很快被收了迴去,他終究什麽也沒說,將身上的大氅攏好,轉身就消失在了雪地裏。


    齊善音失魂落魄地迴到了齊方明為她置辦的小院裏,貼身丫鬟月兒忙跑了過來,說那日撿到的小孩兒醒了。


    齊善音忙也跟了過去,那小孩兒果然醒了,此刻正睜著一雙無神的眸子四處打量,一望見有人進來,又立馬慌張了起來。


    齊善音忙將他按住,又輕聲問起他情況,傷口痛不痛?是哪裏的人?為何會暈倒在雪地裏?要不要去跟家人報個信?家裏人肯定急壞了吧……


    安安聞言,眼淚再也控製不住,啪嗒啪嗒掉個不停,他搖搖頭,隻顫聲道:


    “不了,我沒有家了,我是個孤兒了……”


    齊善音見他這個樣子,心中也不好受,隻安慰他不必多想,正好她孤身一人,就缺個伴兒呢!等什麽時候想說了,再跟她說也行。


    安安在她的溫聲安撫下,很快又進入了夢鄉。齊善音為他掖好被角,輕聲歎了口氣,又轉身出去,命月兒再打聽打聽,看看有沒有哪家在尋孩子的,也不能讓人擔心才是。


    端王府


    各地押送的糧草將至,萬瀾羽這幾日都不在京都,但他在京中的耳目眾多,怕是要不了多久就會知道彩棉種子的事情了。


    為了此事,萬瀾羽不僅搭上了自己的全部身家,還把萬爭鳴也拖下了水,如今知道了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又哪裏會善罷甘休?


    最好的辦法便是逼他一把,讓他不得不狗急跳牆!


    祁疏玉將手中鬱飛花的卷宗遞給了雁迴,又讓他迴來之後,記得切幾根斷指到明日的肉粥裏。


    雁迴望了他一眼,終究領命而去。


    京都的雪越來越大了,一切很快就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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