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哨聲自軍營中響起,短短一刻鍾之內,幾乎所有的士卒都已經穿戴整齊在營帳前集合完畢。


    江桓早早的在演兵台前站定,正色地看著台下風風火火的眾士卒。據稱這位嚴苛的將軍從沒有讓人看到過他的笑臉,虎狼般帶著些許兇煞的麵容,就如同一副麵具,無時無刻不掛在他的臉上。


    “九營!”他大喝了一聲。


    隨後九營的夫長跟著喝了一聲,整個九營的所有士卒,都立刻站了出來,在整齊的軍列中,形成一塊突出部。


    “負重二十斤參訓!”江桓又喝了一聲,這一聲較之先前要低,但還是足夠響徹整個安靜的軍營。


    他沒有給出解釋,對於這支軍紀最為嚴明的軍隊,將領的命令就是需要無條件執行。更何況,幾乎所有人都明白,這是對集合最慢的一營的懲罰。


    九營全營不敢有任何遲疑,立即快步走到營地一旁,將整齊碼在地上的磚塊一塊塊綁在腿上、腰上,隨後快速重新集合。因為他們知道,自江桓下令開始,如果在半刻鍾內沒有完成集結,這個負重會立刻加到三十斤。


    龍時站在隊伍中看著這副場景,一言不發。


    漠國的軍官製十分精簡,最底層的士兵叫做卒,然後是士官、尉官,這三等人平日裏都是沒有實權的,隻是在戰場上才有帶領一小隊兵馬的責任。再往上是校尉、夫長、將軍直至一軍之統領,這幾等才是真真正正帶兵的軍官。


    校尉也是尉,作為特殊的軍官,通常由將軍甚至國主親自提拔,所以也可以統兵,隻不過校尉所管轄的營規模較小。


    龍時所在的三營就是一個校尉營,人數隻有正常營的一半,因而集合速度會要快上許多。但今日因為他對一切尚不熟悉的緣故,差一點讓三營成為最後集結完畢的一營。他猜測,如果三營真的是最後,以江桓的鐵腕手段,定會讓他們加倍受罰。


    龍時深唿吸了一口氣。他知道漠國的軍旅是穹隆中最為嚴苛的,也對漠國軍紀了如指掌。但隻有真正體驗過後,他才知道這些軍紀的分量。


    日常的整訓無非三大項,練武、鍛體、組陣。由於沙城鐵騎的陣型展開後規模極大,因而組陣通常一月隻練兩次。平日裏,上午練武,下午鍛體。


    所謂鍛體,是為了訓練士卒的耐力。在農忙時期,通常是參與到軍田中收割、播種、搬運、犁地。其他時間,則有專門的項目。但無論哪一種,最終的結果都是一個字:累。


    沙城鐵騎先鋒軍的鍛體是最久,強度最大的。幾乎每年都會有幾個士卒沒有上過戰場便死在了平日的訓練裏。但這樣訓出來的兵,底子就比那些普通的士兵要強。


    當年青黃之爭中,沙城鐵騎五百裏急行軍,敵人的宣戰告示尚沒有下達全國,沙城鐵騎就已經兵臨城下,打的就是一個速戰速決。


    不過,對於龍時而言,這樣的強度也隻能算中規中矩,至少和驚雷對自己的要求還是差了不少。一下午幾乎不停歇的訓練,整個三營裏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在埋頭喘氣,倒是越顯得龍時鶴立雞群。


    陳壯、張飛揚就與龍時站在一排,自然是注意到了,雖然表麵上滿不在乎,但心底裏都還是暗暗感歎龍時的確不一般。


    注意到龍時的,還有演兵台上的江桓。一個下午的時間,他也沒有閑著。作為一個需要上戰場身先士卒的將軍,他對士卒嚴苛,對自己更嚴苛。


    沒有人知道,他其實會在自己的內襯中綁上三十斤的鐵皮,與眾士卒訓練完全相同的項目。


    因而他知道,初次鍛體之人沒幾個能完整的撐下來。可龍時,不僅完整地練了下來,看上去還綽綽有餘。


    江桓戎馬數十年,從未見過體質如此好的人。


    “三營!”他起身,大喝了一句。


    三營的眾人不敢有半點怠慢,立刻都站了起來。


    江桓緩緩走下台,來到三營麵前。


    “三營的將士們,你們可知,今天營裏來了個新人?”


    “迴將軍,知道!”眾人齊聲迴應道。同時,數不清的目光也一同看向了龍時。


    “本將可以告訴你們,這個新人就是國主親自安排到我這裏來,直接來做校尉的。在此之前,他沒有受過一天訓,沒有打過一次仗,甚至沒有住過一晚我漠國的軍營。”江桓冷厲的眼光掃視了三營中所有的麵孔,隨後忽地大喝一聲,“讓這樣的人來做你們的校尉,你們服不服啊?”


    “不服!”營中,一個粗獷的聲音率先大喊了出來。而後,所有人都跟著喊了起來。


    “不服!”


    陳壯偏過頭,期望自己剛才對他的施壓能挫挫這個愣頭青的銳氣。他的目的的確達成了,在眾人喊出那一聲“不服”時,龍時低下了頭,原本看不出什麽情緒的臉上終於顯現出一分難色。


    陳壯心中暗自得意。


    一旁的張飛揚則是幸災樂禍地看了一眼龍時。


    江桓點點頭,眼光掃向隊列裏那一抹晃眼的銀白,“龍時,起來!”


    龍時緩緩起身,營內所有人都看向這個有著一頭與眾不同、沒有一絲異色的白發少年,議論紛紛起來。


    江桓從懷中掏出那塊先前龍時上交的校尉令,“這塊校尉令,本將收了。但本將不放心把三營交給一個不能服眾的人。我給你一年,如果你能讓這三營裏的所有人都心甘情願做你部下,你可以留下來當你的校尉。但如果一年之後,還有哪怕一個人不服,立刻給我滾迴去!先鋒軍不需要一個廢物,聽到沒有?”


    龍時輕輕點了點頭,默不作聲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見龍時如此反應,江桓臉上顯出一分慍色,“來人!告訴本將,在軍中,下屬該如何迴應將領?”


    “高聲清亮,不得拖遝,直言無諱,切忌猶疑!”眾士卒高聲喊道。


    “龍時,念你初犯。本將此次隻輕罰。去,負重四十斤,繞城跑行十裏,即刻執行。若是晚飯前跑不完,就不用吃了。”


    “是。”龍時眉頭緊蹙,卻也不敢不快速迴應。


    江桓看著龍時遠去的背影,先前兇煞的臉上緩了下來。


    而同樣看著龍時背影的還有整個三營。他們都知道負重四十斤跑十裏絕對算不上“輕罰”,更何況還是在已經訓練一下午之後。


    “還有不到一刻鍾就要開飯了,無論如何也沒法在開飯前跑完吧?老兵也受不了這樣整,他一個新兵,恐怕會要死人。”一直幸災樂禍旁觀的張飛揚此刻麵色也凝重了起來。


    一旁的陳壯默不作聲,隻是過了很久之後,才緩緩道了一聲,“偷偷給他帶兩個饅頭吧。”


    遠處,忽地有一聲高喊,“將軍!”


    眾人看去,那高喊之人是二營校尉齊炎。


    在先鋒軍待過兩年以上的老兵都知道,當年齊炎剛過來,江桓也是如龍時一般對待他。但最後的結果,是他成功做上了校尉。


    現在,新來到先鋒軍的士卒隻知道他有個響亮的名號:赤豹。


    “何事?”江桓頓住了離去的腳步。


    “末將自覺今日訓練尚不足夠,請將軍準許末將一同前往加訓。”


    江桓瞥了一眼齊炎,點點頭。


    齊炎抱拳,隨後快步追上了龍時的背影。


    ……


    齊炎追在一直跑在前麵的龍時身後。


    南洲城的城郭每隔二裏就會建一座哨塔,從剛剛開始到現在,他們已經跑過了四座哨塔,最後一座哨塔也已經近在眼前。


    但這麽久的時間齊炎既沒有找龍時說話,龍時也沒有和齊炎說什麽,兩人就這樣默契地保持著前後距離,一直沉默地跑著。


    很快,最後一座哨塔被他們甩在了身後,而龍時也終於停下了飛馳的腳步。


    齊炎跟著在龍時身後停下,隻見龍時正抬著被汗水打濕的頭,看向遠處沉入山下的夕陽。


    “昔芳兄,你還好嗎?”齊炎慢慢走到龍時的身旁,喘息著問了一句。


    “還好……”龍時同樣喘息著道,“隻可惜趕不上晚飯了。”


    齊炎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笑了出來,“當然趕不上。”


    龍時低下頭,呆呆地看著地麵,顯得有些頹然。


    這份低落絕不是來源於一頓失去了的晚飯,而是來自江桓那絲毫不加掩飾的針對。


    一隻手拍了拍龍時的肩膀,龍時一愣,手上早已被塞入一塊軟軟的物體,定睛一看,竟是一團被精心包好的飯團。


    他偏過頭看向齊炎,有些不明所以,“這是……”


    齊炎早就已經坐了下來,負重用的磚塊被他墊在地上,當成了凳子,他此刻正拿著飯團和水袋大快朵頤。


    “不用管是哪來的,隻管吃就是了,這裏離營地遠著呢,不用擔心會被人看到。”齊炎依舊是爽朗地笑著。


    “多謝。”龍時坐下,也一口口吃了起來。


    “今日一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將軍一直是這樣,當年我來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對我。他向來對軍官的要求比普通士卒要嚴苛得多。”齊炎道。


    龍時點頭,遠處的哨塔傳來一聲重重的鑼響,正是到了換晚班的時候,“‘將不強力,則三軍失其職’,賞罰分明,本應如此。”


    說完,他繼續低頭食用起手中的飯團。這飯團是鮮甜口味,應該遠比軍營中的口糧要可口得多,顯然是心靈手巧的婦人用心製成。


    “那就好,看來是我多心了。”齊炎長籲了口氣。


    兩人靜了下來,三下五除二將手中的飯團吃完。齊炎正準備收拾收拾離開,卻聽到龍時突然問了起來:


    “齊兄,一年之內,要讓三營的所有弟兄們都願意聽令於我,真的可能麽?”


    先鋒軍諸營的士卒本就是從沙城鐵騎其他軍調來的精銳,自身便帶著一分傲氣。他們中的許多人比龍時更了解這軍中的諸多事宜和規矩。現在反而要他們聽令於作為新人的龍時,這無論如何不像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是齊炎還是很快點頭,先給出了肯定的迴答:“可能。”


    但他的表情同時也在告訴龍時,要做到並不是件易事。


    “他們中的許多是因為在軍中操練表現突出才被調到這邊來,其實也並未有經曆大戰,因而這些人隻是對軍中的武技切磋看得重。你要在平日操練時穩穩勝過他們,一次不夠就兩次,兩次不夠就三次,總一天他們會對你服氣。但一個營中,總會有幾個軟硬不吃,甚至死皮賴臉的,遇上這種,的確是棘手。”


    “所以,齊兄你是怎麽做的?”龍時繼續問道。


    “沒有辦法,隻能狠下心。”


    “狠下心?”


    “如果全營獨獨那幾人不服,那就不會是你的問題,而是那幾個人的問題。上下不能齊心,統兵之大忌。既然不服,那便隻好請他離開,調去他處。”齊炎道。


    龍時不想成為那種喜好以權力壓製部下的上級,但卻不可否認,這是最行之有效的手段,在某些時候,更是不得不用的手段。


    見龍時麵色似乎不是很輕鬆,齊炎緩緩道:“昔芳兄,我父親曾告訴我,要善用職權。但我卻隻看到了許多因我父親‘善用職權’而家道中落甚至家破人亡的無辜之人。自那時起,我便極度厭惡濫用職權者。但成為校尉之後,我反而對父親多了些理解。善用不是不用,有權而不用者,罪同濫用。”


    龍時默默地點了點頭。


    “陽兄,”他開始稱唿起齊炎的字,“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如果沒猜錯的話,生辰宴比武後,你父親應該十分忌憚楊家,害怕我會壓過你的風頭。”


    齊炎輕笑,“這些我當然知道。”


    “那為何……”


    “昔芳兄,漠國地處北漠,土地貧瘠,難以耕作,遠不如內原。但如今,漠國卻反而居於那些坐擁沃土萬頃的國家之上,我想,是數代國主都以一統穹隆為誌,任人唯賢。”


    龍時讚同地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未來孰優孰劣,自有國主分別。我等應誌在穹隆,內鬥,於我所不齒。”齊炎站起身,拍了拍衣物上的灰塵。


    “我明白了。”龍時語氣和神色都放輕鬆了許多,“想來漠國昔日能橫掃穹隆諸國,原因就在此了。”


    “昔芳兄,不止是昔日,未來,我們一樣能一掃六合,所向披靡。”齊炎已經一手提起了放在地上當做凳子的磚石,另一隻手,則伸向龍時。


    龍時緊緊握住齊炎的手,借力站起。


    “一定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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