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荒六十五年,初春。


    小屋中,一老一小師徒二人正相對著一問一答。


    “《鎮國兵陣》有雲:‘上陣有三,下陣有四’。你可都知道?”


    “迴老師,鎮國公創七陣,以東方蒼龍七宿命名,上三陣為角宿陣、亢宿陣、心宿陣,下四陣為氐宿陣,房宿陣,尾宿陣,箕宿陣。攻、守、行、止無不思慮周詳,而這每一陣又各有五變,極盡精巧,因而熟習七陣的龍軍得以所向披靡。”


    驚雷對龍時的迴答很滿意,能對《鎮國兵陣》如此了解,說明龍時對兵法的掌握如今已經爐火純青。


    “老師,能發明這種陣法,那鎮國公一定是個天才吧。”龍時道。


    “你既然有誌於去做個將軍,對鎮國公如此向往,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驚雷撫著下顎的絡腮胡道,但他眼中卻閃過一道銳利,“不過,鎮國公是鎮國公,驚鴻博是驚鴻博,你可要分清楚了。”


    “是。”龍時低沉著道。


    驚鴻博,是瑞辰龍族的開國四將之首,也是名副其實的瑞辰第一將星。


    有人說,瑞辰的仗,有一半是他打的,玉燭王之所以能夠站在金台之上受萬人景仰,是因為有他,在屍山血海裏鞭撻無數敵人的枯骨。


    如此顯赫的戰功,讓驚鴻博在瑞辰開國時就位列“鎮定平安”四公之首,即後世所說的“鎮國公”。


    但這樣一位名將,在玉燭王駕崩後,卻因謀反而被削去爵位。在號稱“瑞辰諸史之首”的《龍史》中,以“奸”定性,令人唏噓不已。


    “‘尋龍子不力’……”龍時唏噓道。


    驚雷為之一震。


    這是當年任監國的驚鴻博被百官加以“謀逆”之罪的理由,也正是這個罪名,毀掉了驚鴻博一世的英名,造成了瑞辰開國以來最大的一案,“玉亭案”。


    “任監國,卻不以尋龍子為首任,這便是包藏禍心,妄圖篡位,難道不該被彈劾麽?”驚雷道。


    龍時偏過頭看向驚雷,自己的老師擁有和驚鴻博一樣的姓氏,常常讓龍時以為他應該多少和那位威名赫赫的將軍沾親帶故。


    但聽到驚雷對驚鴻博的評價卻是毫不留情,龍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看著麵前跳動的燭光,緩緩道:“驚鴻博被彈劾是在龍荒十年,如今已是第六十多個龍荒年了。驚鴻博淡出政壇之後的五十多年裏,也沒見得那些彈劾他的人尋到龍子……”


    驚雷意味深長地看著龍時,道:“你想說什麽?”


    “老師,徒兒不是質疑史實,隻是這驚鴻博的罪名未免也定得太過隨意了吧?堂堂鎮國公被人欺負成這個樣子,也真是……一言難盡。”


    “欺負?那照你的意思,是百官錯了?”驚雷眯起眼。


    “徒兒不敢妄言。”龍時搖了搖頭,“不過,龍族人壽終正寢往往有一百二三十歲,那驚鴻博應該還健在,當年真相如何,說不定還真能問問他看。”


    “他早已經不知所蹤了。”驚雷道。


    “真是可惜……”龍時歎了口氣,他停頓了一會,又抬起頭問驚雷,“不過我看過一些野史,說他被彈劾後去尋龍了。老師,這是真的嗎?”


    但他得到的迴應卻是被驚雷用手重重地敲了敲他的頭,“所問無聊!繼續把陣法細細說與為師聽,不得再分神!”


    “徒兒知道了……”


    ……


    “龍時!給我出來!”一聲大喊從窗外傳來,隨後是一陣乒乒乓乓的敲門聲。


    龍時被吵得不得不睜開了惺忪的睡眼。


    昨天老師不知是動了什麽怒,一直要求他推演陣型直到三更半夜。這就導致他今天起的格外的晚。


    龍時坐起身,在門外大鬧的想必又是夏惟的所謂傾慕者了。


    對,自從遇見夏惟後,他生活的確發生了變化,而這就是變化之一:時不時就有一些紈絝子弟上門以夏惟的仰慕者自居想要比武切磋。


    前幾次龍時都以自己患“白化病”身體羸弱為由主動認輸,可今日,他多少帶了些起床氣。


    推開門,隻見一夥四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少年正並排站在他的小屋門口,手中還各拿了刀槍棍棒,衣著不凡,一看就知家境顯赫。


    龍時再三告誡自己打傷了人會有不小的麻煩,這才將剛剛被吵醒的怒意壓了下去。


    他表現出一副溫和的笑臉,抱拳道:“幾位公子到寒舍來有何貴幹?”


    “你就是龍時?”為首的少年看著他那頭異常的白發,微微蹙眉。


    “正是在下。”


    “哼,也沒見得有多威武嘛。”那人繼續帶著譏諷地說道,“你和公主的那些傳聞都是真的?”


    “公子請明示,我實在不知有什麽傳聞?”龍時道。


    “他們說你和公主關係很密切,而且——”那人緊緊皺起眉頭,“他們還說你牽過公主的手,當真如此?”


    “這……”龍時表情複雜。


    “大哥,他沒有否認!”一旁的另一個紈絝大叫道。


    那人當即咬牙切齒,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有沒有搞錯啊?憑什麽是你這麽個白毛仔?”


    “白毛仔?”龍時的表情轉變為了困惑。


    “我聽郎中說了,你這種病叫做白化病,是活不過十六歲的,都已經是個要死的人了,你還來霍霍公主殿下幹什麽?”那人道,抓著木槍的手攥得發紅。


    龍時皺緊了眉頭,他想,或許是自己的示弱助長了他們的囂張氣焰。


    因為至少先前幾個來找自己麻煩的紈絝子弟對自己還保持了基本的禮節,雖然也不多。


    對方出口侮辱,自己也算師出有名。


    而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讓這些紈絝以後知難而退,這樣自己指不定以後還能睡點好覺。


    “公子這樣說話有些不合我漠國禮數了吧?”龍時站直了身子,力量已經開始匯聚於下盤。


    那人兇神惡煞地看著龍時:“跟一個被拋棄了的廢少還要講什麽禮數?今天我就是要好好教訓教訓你這個不知輕重的小子。”


    話音剛落,一槍已經向龍時的腹部刺去。


    這一槍用的是沒有開鋒的木槍,雖然不至於讓龍時受傷,但如果真刺中了,那也足夠讓他疼得在地上打滾好一陣。


    但龍時隻是微微側了側身子,就躲過了這一槍,趁對方落空的那一瞬,順勢伸手拿住他的槍杆。


    見龍時躲過了他的一擊,那人連忙抓緊槍杆,“再來!”


    他正要發力,將槍從龍時手中抽出,卻驚奇地發現那槍杆就像粘在龍時的手上一樣,任他如何拉扯都紋絲不動。


    他繼續加大力度,以至於臉都憋得通紅,卻並不能改變什麽。


    “白毛仔!你用了什麽卑鄙手段?”那人羞憤之下隻得出言罵道。


    龍時隻是默不作聲地禦氣注入槍杆中,傳導至對方持槍的槍尾,“啪”的一震,對方隻感到雙臂一陣酥麻,槍卻早已脫手。


    待他迴過神來,龍時已經拿起他的槍使出一記幹脆利落的橫掃,槍杆重重擊在他側腹,倒地,再無還手之力。


    熟練的收槍,龍時迴過頭來看著愣在一旁的其他人,“各位有話好好說,但如果真的要動手,在下也一定奉陪。”


    “囂張!別以為這就能嚇到我們。”另一人大聲喊到,便操著木刀衝了上去。


    沒等他近身,龍時一槍已出,卻隻是簡單的一刺,被躲過,刀刃順著槍杆直劈向龍時,眼看著要砍到龍時身上,龍時向一旁撤出一步,躲過了這一刀。


    隨後持槍的手腕一扭,槍杆轉了個大角度,“咚”的一聲撞在了對方的後背,這個人也一頭栽了下去。


    短短數招之內,又撂倒了一個對手。


    現在隻剩下兩個人,看著在地上疼得打滾的另外兩人,他們也終於開始感到一絲恐懼。


    但漠國尚武的血統卻不允許他們在這個時候退縮,在做好了覺悟後,剩下了兩人相視一眼,一同操刀衝了上去。


    此時,忽的傳來了一聲清脆的怒喝。


    “都給本公主停下!”


    隻見夏惟不知何時已站在了三人的不遠處。


    看到三人停下了動作,夏惟急忙跑了過來。


    “參見公主殿下。”那兩人立刻放下了武器,恭恭敬敬的行了個大禮。


    但夏惟並沒有理會,而是站到龍時麵前檢查了一番,問到:“阿時,你沒事吧?”


    聽到那親昵的稱唿,亦是感受到了明顯的區別對待,那兩人臉色摻混著憤怒、不甘,“他能有什麽事?倒是楊威、楊風兩兄弟,都被他打翻在地,現在還沒起來。”


    夏惟看了看龍時身後還在地上扭動的兩人,紅撲撲的俏臉上浮現一抹嬉笑。她湊上前去,在其中一人身上輕輕踢了一腳,隨後抿起嘴咯咯地笑了起來。


    看到公主如此,那兩人臉色越發難看,但又不敢發難,隻是憤憤不平的站著,惡狠狠地看向龍時。


    “瞪什麽瞪?就憑你們幾個也想打倒阿時?要不是本公主喊住你們,現在恐怕你們倆也和他們一樣。”夏惟替龍時瞪了迴去道。


    她可是見識過龍時的武藝的,別說是這四個未出茅廬的少年,就是再來四個彪形大漢一起上,也未必能拿下龍時。


    夏惟吩咐身後的侍衛取來隨身攜帶的傷藥,給了那沒受傷的兩人,叫他們給那倒地的兩人上了藥。


    “喂,你們倆,把他們扶迴去。”夏惟指了指還躺在地上的兩個人,翻了個白眼,“受這麽點小傷就在地上哭爹喊娘的,真是丟人。”


    “殿下,分明是龍時出手太重……”紈絝道。


    “誰叫你招惹他?別和本公主狡辯,我知道肯定是你們說了什麽過分的話,對不對?”


    在夏惟咄咄逼人的追問下,那兩個紈絝支支吾吾不知道該怎麽迴話,隻好趕忙攙扶著另外兩人匆匆退下。


    龍時看著那四人離去的背影,心中想著他們定會將今日所見告知其他紈絝,那以後說不定來找他麻煩的人又更多了。


    “之前不是說要兩天之後才過來嗎?”龍時微微皺著眉頭道。


    “本公主想什麽時候來就什麽時候來。”夏惟斜眼瞥了一眼龍時。


    “話說迴來,你不是行事低調,從不和他們打交道麽?怎麽今天還和他們打起來了?”


    “嗬嗬。”龍時笑而不答,“你今天想去哪玩?”


    “我今天過來又不是找你玩的。”夏惟嘟噥著,伸手示意了一番身後的侍衛。


    那侍衛隨即上前來,取出一間厚厚的羊毛內襯。


    “天氣都這麽冷了,看你還穿得這麽單薄,所以給你送一件衣服過來咯。”夏惟道。


    龍時接過,撫了撫,又看向夏惟,她鬢間還別著那朵豔麗的霓裳花,已經幾個月過去了,這朵花依舊鮮豔如初。


    夏惟偏過頭,避開龍時的眼神,“你別多想,我隻是怕你凍死了就沒人陪我玩了。還有,不許告訴別人這是我送的。”


    “好吧……還是多謝了。”


    夏惟轉身走了。


    龍時看著懷中已經開始被捂得溫暖的羊毛衣物,呆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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