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叫小馬哥?”


    我蹲下來,仔細打量著這條黑背犬,說實話,來這裏已經半年了,我甚至都沒有摸過它,印象中狗都是親人的,但它完全不是,它的眼神很冷漠,就這麽半蹲著看我,狗臉上毫無表情,眼睛四周的那圈銀白色的絨毛,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像極了絢麗的眼影。


    我有點不屑,真的,雖然吃了半年的苦,但是我的收獲也很大,至少我單手可以舉起上百斤的東西了,全身曬成了古銅色,感覺身上的肌肉發達了整整一圈,雖然這條狗很奇特,但充其量就是一條畜生而已,除了一張嘴亂咬,它還能翻天不成?


    所以我很直接的把拳頭碰在一起,然後指了指屋後的空地,意思很明顯:跟我出去打一架。


    結果這死狗沒有理我,伸舌頭舔了舔鼻子,轉過身就去喝旁邊水瓢裏的綠色臭水,我有點窩火,上去一腳就把它的水瓢踢翻,楊老鬼在旁邊嘖了一聲,露出一副憐憫的樣子,我正感到奇怪呢,就看見那條狗直勾勾的瞪著我,然後衝我發出了一種非常奇怪的聲音。


    哇嗚——


    哇哇嗚——


    我笑了一下,心說真是條傻狗,長這麽結實又有什麽用,都他媽的發出貓叫來了……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很突然的,身後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我擦覺到不對,猛然迴頭,就看見那隻豹子像箭一樣衝出樹林,朝我直撲過來,我下意識要躲,但是它的速度太快了,前肢抬起,撲得我整個人飛出四五米遠,左臂一下就骨折了,不等我爬起來,肩膀一痛,瞬間就被它抓出了幾道血淋淋的傷口。


    我又驚又怒,心說畜生就是畜生,突然就襲擊人,嗎的……


    我就地翻滾著退後幾米,在地上撿起一塊石頭,通過這半年時間的熟悉,我已經基本摸熟了這豹子的習性,無非就是一撲二抓三撕咬,豹子的牙齒比較短,很難靠牙來殺死獵物,所以它們通常會盯著獵物的喉嚨來咬,一旦咬住就不會放了,直到獵物斷氣為止。


    我慢慢的站穩,左手骨折的疼痛是驚人的,但是我並不在乎,甚至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區區斷手而已,跟那些毒蛇毒蟲啃咬,用刀子剖臉來相比,簡直就是毛毛雨,屁都算不上。


    楊老鬼的這隻豹子,長得很纖細,半人高,眼角有一道黑色的條紋直連到嘴裏,尾巴末端的三分之一部位有黑色的環紋,腿長頭小,通體的線條十分流暢,毛色鮮豔絢麗,它真的很美,美到安靜的時候,可以讓人忘記它是一直猛獸。


    當然,如果它發起怒來,後果還是很可怕的,一連撲了幾下都被我躲掉,豹子有點生氣,居然直衝過來啃我的腳,我縮了一下沒避開,左腳踝被它狠狠的咬住,四根尖牙直接陷進了肉裏,我的血性瞬間被激發了,抓著石頭狠狠的砸向它的腦袋,結果那條黑背犬在旁邊哇嗚一叫,豹子立即縮頭後退,剛好就避開了我這一擊。


    我整個人都驚呆了,看著那條死狗,嗎的,它在指揮豹子攻擊?


    為了印證我的想法,接下來我主動出擊,仗著手裏有石頭,頻頻的衝上去砸豹子的腦袋,果然,黑背犬在旁邊慢慢踱步,嘴裏不斷的發出貓叫,豹子的攻擊立即變得沒有章法了,跟之前完全不一樣,不僅可以輕鬆躲掉我手裏的石頭,還能反擊將我抓傷,短短幾分鍾我全身就紅了,全是血淋淋的傷口。


    “小馬哥有草原狼、黑背犬、邊牧犬三種血統,智商和狼性最強,你敢侮辱它,它會要你的命。”


    楊老鬼在旁邊坐著,鼓搗他的老煙槍,連頭都沒抬一下。


    我不信邪,三種血統又怎樣,還不是條畜生?畜生還能比人聰明?我真就不信了……


    我耍了個心機,小心翼翼退到木屋的水缸旁邊,等那隻死豹子撲過來,我抬起水桶猛的往它腦袋上一扣,豹頭剛好卡在了桶裏,將旁邊的柴垛整個撞散了,眼見著豹子一時半會起不來,我重新抄起石頭,準備擒賊先擒王,先弄死狗再說,結果那狗不慌不忙,還是半蹲著,歪頭打量我,它甚至還咧了咧嘴,用鼻子打了個嗤,一副讓我放馬過來的樣子。


    我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一石頭就朝它砸了過去,黑背犬不慌不忙的跳開,然後對著屋子後麵的芭蕉林,發出了另外一種奇怪的叫聲。


    唿唿霍——


    唿唿唿霍——


    我震驚的看著,心裏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果然,不到二十秒,那隻黑猩猩就狂躁的從蕉林裏麵衝了出來,手腳並用,跑得飛快,這半年時間來,我跟它打交道最多,所以我最怕的就是它,不僅僅因為它是人猿,最接近人類,更因為它打架厲害,尤其是拳頭,又快又猛,我曾經傷得最嚴重的一次,就是胸口結結實實挨了它一拳,當場就昏死了,總共斷了七條肋骨,被楊老鬼折磨著一天送去給毒物咬三次,每次咬完還灌我喝那種綠色的臭水,然後在床上躺了足足半個月才能走路。


    但就是這麽一個厲害的、不僅會拳擊,更是連泰山都打不過的狠角色,沒想到居然也是個畜生,嗷嗷叫著,將我摁在地上狂毆,一拳接一拳,真的是往死裏打,毫不留情,短短幾分鍾我就被它打了幾十拳,全身直接散架了,流了滿頭滿臉的血,我真的特別想不通,一隻強壯的人猿,一隻是世上跑得最快的猛獸,居然偏偏對一隻狗言聽計從,這到底是哪個地方出現了錯誤?


    大猩猩一直把我打了個半死,那條狗才叫了幾聲,將它喊開,楊老鬼抽著旱煙走上來,單手將我扛起扔進水缸裏,倒上紫色且濃稠的液體,然後就是放那些毒蛇毒蟲螞蟥,讓它們使勁的往我身上咬。


    “不要不服氣,我可沒說讓你們單打獨鬥,這次是你輸了。”


    楊老鬼坐在板凳上抽旱煙,小馬哥走到他身邊,老老實實的趴下,然後老東西就伸出手,在它的狗頭上輕輕的撓,每次隻有這個時候,小馬哥才會舒服的眯起眼,嘴裏打著哼哼,才會稍微的像一條狗。


    我躺在水缸裏,迅速捉住一條五步蛇,掰開它嘴巴用力的摁在左臂的斷骨處,蛇毒滋滋的注進我的皮膚裏,不一會我整個肩膀就麻了,蛇毒就是有這種好處,雖然毒,但很多都可以造成強烈的麻痹感,能止痛,之前我不知道,以為楊老鬼隻是變著法子折磨我,其實不是的,這種綠色的水估計是某種中藥,雖然臭,但是可以外敷內服,而且具有驚人的治愈能力,無論多少毒物咬我,大部分都會被螞蟥吸出來,殘留的一些再被臭水中和,人也就自然沒事了。


    這種治傷的方法很嚇人,真的,估計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個,很多人光是看到那滿缸毒物就得嚇破膽,跟別說進去泡了,用的人是瘋子,能忍下去的更是個瘋子。


    在水缸裏躺了好久,我才總算緩過勁來,看著楊老鬼身邊的小馬哥,看著它閉目養神,我心裏第一次對這條狗感到了佩服,正所謂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以後遇到不懂的東西,一定不要信誓旦旦的否定,因為那樣會充分的說明你有多無知。


    傍晚的夕陽很美麗,七彩且絢爛,陽光剛好可以從山穀的入口照射進來,楊老鬼很喜歡坐在河邊看晚霞,上遊是瀑布,隻要天氣晴朗,總可以看見彩虹,可是今天他一反常態,悶悶的抽煙,一杆接著一杆,半響,他才憋出幾個字:“沒時間了,從今天晚上開始,你跟我練發音。”


    我有點懵,搞不懂他說的發音是指什麽,但是很快我就明白了,太陽剛下山,老東西就用木盆子裝了半盆黑泥巴進來,很幹,但是很軟,有一股濃烈的中藥味,他用手搓出一顆顆藥丸,強迫我含在嘴裏,要含滿半個小時才能吞,持續到半夜,我已經吃了十幾顆泥丸了,然後喉嚨就開始發癢,鑽心的癢,讓我恨不得把手伸進去撓,這時候楊老鬼帶我來到河邊,讓我對著瀑布吼,說來也奇怪,原本我以為我啞了,這輩子都說不了話了,但是隨著喉嚨越來越癢,我居然吼了出來,而且吼得很大聲……


    草他媽的,整整半年了,我的聲音終於又迴來了……


    小馬哥蹲在我旁邊不遠,看著我手舞足蹈,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可能此時此刻,我在它眼裏反而更像一條傻狗吧。


    上半夜的時候,楊老鬼讓我吼高音,下半夜他則讓我吼低音,折騰了一整晚,我嗓子都痛了,好不容易睡了幾個小時,又被老東西踹醒,他讓我中午吼假聲,下午吼中性音,每次都隻是對著特定的發音狂叫。


    說來也奇怪,除了聲帶可以發音之外,我的舌頭還是僵硬的,所以仍舊無法說話,一連十多天下來,我已經記住了楊老鬼要求的各種發音,然後他就加大劑量對我進行更加慘無人道的折磨,不僅在瀑布底下,給我雙手各自掛上三百斤的鐵坨,釣魚的時候雙手還得同時握住一條魚竿,線上綁的不是魚鉤,而是十幾斤的石頭,將手腕粗的竹竿都壓彎了,但是卻不能動一分一毫,否則就是鞭子侍候。


    其實我很多次都想過死,這種苦根本就不是正常人可以忍受的,但是一想到毀容斷手的經曆,想起眾叛親離的下場,我硬是扛過來了,我知道我不能死,我要報仇,我說了要將整個白家連根拔起,我就會說到做到。


    眨眼間又一個月過去了。


    雖然我雙手還是適應不了三百斤的鐵托,每次都會被瀑布水衝個半死,但是釣魚的時候,我卻可以做到紋絲不動了,一手握著一條魚竿,杆上掛著十幾斤的石頭,站上幾個小時都不在話下,同時我還完美的掌握了楊老鬼讓我練的發音,掌握了通過聲帶震動來產生各種不同的音符。


    天氣從炎熱開始轉涼了,秋天即將來臨。


    那天早上,楊老鬼把我踹醒,帶著我來到了屋後的那塊用籬笆圍起的地裏,這裏是他的禁地,平時是小馬哥看守的,我來了半年多,半步都靠近不了,沒想到楊老鬼居然會主動帶我進來。


    “你給我記住了,好好看,好好認,一輩子都不能忘……”


    楊老鬼帶我辨認院子裏的植物,很耐心,也很仔細,每一種都會講上半天。


    “這是夏蟾草,這是紫亭傘,那邊長著的是金蓮子,你腳上踩著的是你平時喝的綠臭水,叫華佗酥……”


    我學得很認真,事實上我記性不算特別好,但正所謂笨鳥先飛,勤能補拙,隻要有恆心,鐵棒磨成針……我不僅用心記,我還用嘴試,硬是通過腦子和味覺,形成雙重的記憶鏈,將楊老鬼教的通通記在心底。


    漸漸地,楊老鬼開始變得很急躁,無論做什麽都像在趕時間似的,每天都在不斷加大劑量折磨我,但唯獨晚上給我臉部按摩的時候,他一絲不苟,慢慢的捏,慢慢的按,這大半年以來,他從不間斷,雖然他不說,但是我卻悄悄的記住了他的手法,從哪個部位開始,又從哪個部位結束,哪裏需要重,哪裏需要輕,我都全部弄明白了,不過他往我臉上敷的那層泥巴似的東西,他沒有告訴我是什麽,每次按摩之前,總要先敷一次,直到有一天晚上,他趁著夜色,拿出一麵鏡子,讓我看自己的臉。


    當時我很緊張,也很忐忑,真的,那張被硫酸潑出來的爛臉至今還是我的噩夢,但是我克服了恐懼,把自己的臉放在鏡子下清清楚楚的看著。


    然後,我就看到了一張蒼老的、跟楊老鬼一模一樣的臉。


    我嚇得當場就把鏡子摔了。


    楊老頭坐在旁邊,麵無表情。


    他對我說:“這就是你要學的畫畫,我鬼麵夜叉楊敬之的獨門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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