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疏死在了空青懷裏,悄無聲息,唇角含笑。


    闌夕等人趕來時,正看到空青給扶疏擦拭臉上的血跡。


    一點一點,細致又溫柔。


    幾乎在扶疏逝去的第一時間,外麵隱隱傳來撼天動地的雷聲,山石滾動,淨池沸騰,海水倒灌。


    似乎是意識到這世間唯一能製衡惡念的淨水真神寂滅了,蟄伏地底的惡念死屍不受控製地掙紮而出。


    山河晦暗,日月失色,陰雲沉翳。


    床上神色安詳的扶疏驀地睜開雙眼,眉心一朵殷紅的五瓣花陡然浮現。


    唇角笑容邪肆輕蔑,神情疏冷桀驁,施施然從床上起身,赤紅桃花眼眸流轉間滋生一股妖冶的致命邪氣。


    她舒展著身體,雙腿自被褥中滑出,露出白皙細膩的肌膚,目光落在神色莫測的空青身上時,驀地掩唇輕笑:“這不是巧了嘛,咱們的死靈真君,又見麵了。”


    這是依附在曜月身上的惡欲真神,亦是另一個扶疏。


    怪不得惡欲真神從未凝煉出真神,原是她們本為一體。


    “從她的身體裏滾出去。”空青神容冷漠,明明是同一張臉,但他怎麽也無法將眼前的惡欲真神當作他的扶疏。


    惡欲真神置若罔聞,偏頭一看,嬌笑出聲:“就是你殺的我呀~”


    闌夕:“沒錯。”


    “我可是你親生母親呢,你可真下得去手。”


    闌夕麵容扭曲一瞬:“你也配?”


    她不是曜月,亦非扶疏姐姐。


    “還是這麽不會說話,可惜了,”惡欲真神似是想到什麽有趣的事,笑容張狂,透著難以掩蓋的得意,“你們麵對這樣一張臉,真下得去手?”


    現在的惡欲真神頂著扶疏的臉,說著極盡挑釁之言,看在空青與闌夕眼中,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了。


    幾乎是話音剛落,兩人齊齊朝惡欲真神攻上去。


    惡欲真神臉色陡然一變,鐵青一片。


    她沒料到,這兩個人竟絲毫不顧扶疏的身體,對她出手。


    空青占著距離優勢,一手扣住惡欲真神“扶疏”的肩膀,拖著人往淨池那邊飛。


    闌夕剛到近前,聽到外麵傳來的響動,神色掙紮地看向空青:“哥哥……”


    空青製住“扶疏”劇烈扭動的身體,看著闌夕的眼深不見底,“殺了她。”


    闌夕難以置信驚唿出聲:“殺誰?”


    “‘扶疏’。”


    “哥哥,這可是姐姐的身體!你瘋了?”


    空青眼眸低斂,看著一口咬在自己手腕的人,眸中劃過無限疼惜,“她已經不是疏疏了,她占著疏疏的身體,若讓她出去為所欲為,疏疏死不瞑目。”


    “她會怪我的。”


    “可是,可是!”闌夕雙眼通紅,崩潰地抓著頭發,握著鳴血劍的手控製不住地顫抖,“我下不了手!”


    “哥哥,我下不了手!”


    “闌夕,你聽我說,”空青拖著“扶疏”來到淨池旁,眸光深邃,定定凝視闌夕,沉穩又快速道,“你是這天地主神。”


    “你身負太陰太陽兩種神力,隻有你殺死她,才能徹底終止這場混亂。”


    然後放入淨池中,讓淨水徹底吞噬掉。


    這是他從闌夕與扶疏命格中看到的。


    天意不可更改。


    即便是他,也無法篡改這個結果。


    扶疏死後,他那兩成神力才正式覺醒,這暗示著什麽,他再清楚不過。


    扶疏已經沒有用了,該從這盛世消失了。


    何其荒謬!


    用完就扔,這就是無痕大陸這麽多年生出的野天道,野秩序。


    和那些惡念有何不同?


    “我……我!”闌夕幾乎握不住手中的劍,退了兩步,猛然對上“扶疏”扭曲的臉。


    他恍然意識到,麵前的人,真的不是扶疏姐姐!


    他的姐姐不會露出這樣滲人可怕的神色,他的姐姐會滿麵笑容地送他鳴血劍,會在他陷入自我否定時一次次開導他。


    會給他的小鳳凰起名鳳梓,會將他扶上主神之位,會站在他身後!


    可是,這個“扶疏”不是!


    他闔上雙眼,眸中劃過堅決,手中鳴血爆發出淒厲哀絕的劍嘯,似乎在挽悼扶疏,最後被他送進扶疏心口。


    “嗚——”


    風聲唿嘯,劍鳴不絕,婉轉泣血,天地在一瞬間裂開深淵巨縫,從裏麵湧出密密麻麻的死屍。


    “扶疏”尖利的嘶鳴在空中乍響,數不盡的死屍爭先恐後試圖全部鑽入扶疏的身體,挽救裏麵的惡欲。


    但扶疏被空青控製著,眼見局勢不妙,毫不猶豫縱身躍入淨池。


    天際裂縫中的死屍撲簌簌往淨池裏砸落,那飛蛾撲火的勁兒看得人心驚膽顫,它們在觸及淨水的瞬間咆哮出聲。


    扶疏的身體死亡之後,其身體裏的惡欲在淨水的浸泡下,逐漸消散。


    扶疏渾濁的眼眸驀然清明一瞬,周身爆發出淡藍光暈,金色符文鐫刻其上,將所有死屍盡數覆蓋,圈進歸墟山所屬範疇。


    她竟是拖著最後一絲殘念,以整座歸墟山作為封印之地,將所有死屍封印其中。


    她似乎知道,她徹底消亡後,淨池中的淨化之力也堅持不了多久,便索性留著最後一絲殘念,將此事終了。


    空青望著那巧笑倩兮的容顏,眸中漾起層層溫柔微光,隨著瀲灩水波,他緊緊抱住扶疏,長劍穿心而過,與她一起沉淪淨池。


    空青用盡最後的神力,篡改兩人命格,以生命為咒,賭一個不可預知的重逢。


    闌夕找到兩人屍體的時候,他們已經涼透了。


    應運而生的天道終究是完成了自己的心願,但闌夕卻無法接受。


    將扶疏與空青葬在淨池水底後,闌夕正式開始與天鬥。


    白準自願成為闌夕的遺人,做闌夕手中劍,為闌夕驅使。


    在這場與天鬥的戰爭中,闌夕以性命為祭割裂出自己的惡念,太陰神力與太陽神力至純至性,他自己也因此陷入無止境的沉睡。


    意識朦朧之前,他看著雀翎戰死的身體,提白準為無痕大陸新任天道,並將自己體內的神力,與扶疏和空青遺留的神力盡數留給白準。


    這一戰,雀翎死了,闌夕一分為二陷入沉眠,諸神隕落,天地隻剩下白準與殘留的遺人一族。


    他遵循闌夕的旨意,在闌夕重置無痕大陸之後,成為唯一的天道。


    空青臨死前將自己預知未來的能力全部轉移到扶疏神魂中,雖不知是否有來生,但好歹留個能在妄妄浮沉中找到扶疏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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