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氣最常出現在人身上,很難為人所控,影響人的性情,有人是天生自帶煞氣,有人則是後天生成的。”


    朝顏問道:“這兩者有什麽區別嗎?”


    “天生煞氣之人,生來性情陰狠,而後天生成的,大多是殺了人之後產生的。”


    微生辭視線移到泓?身上,沉聲道:“你師父能感應到的煞氣,必定非比尋常,手中不知有多少條無辜的人命,他遣你們來,很可能是讓你過來除煞。”


    朝顏蹙眉,“那豈不是窮兇極惡,罪大惡極之輩?”


    微生辭點頭,繼續分析道:“能移動的煞氣,不是人煞就是鬼煞。”


    “而此處有小鬼盤踞多年,一般不會有其他鬼煞前來,所以,很大可能是人煞。”


    “那我們把路過的人煞除掉應該就可以了!”小師弟卓凡狄道。


    曾禧:“不知這裏的小鬼會不會把人煞圈進來。”


    泓?敲了下曾禧的腦門,“這樣最好,但我怕小鬼和人煞打起來,那就麻煩了!”


    殷汀問:“他們倆打起來不是正好?”


    泓?搖頭:“好是好,但我怕的是這鬼打不過煞氣。”


    “你們有所不知,這鬼生前是鵑城城主的青梅竹馬,十年前與城主殞命在此。城主生前執政清明、為民請命,是個難得的大善人,故而備受百姓愛戴,便是死後他的青梅在此作亂,也沒人嚷著要除它。”


    “我們來此處,其實隻是過來走個形式,勸說此鬼了卻執念,前去往生。許是年年過來,惹得它厭煩了,總會多捉弄我們片刻。”


    泓?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被鬼嫌棄話多,屬實有些難為情。


    朝顏:這不跟西天取經的某個香餑餑一樣嘛?一樣的念念有詞絮絮叨叨。


    “城主他們是怎麽死的?”


    泓?麵露同情,“不知得罪了誰,被人弄到山上虐殺致死。”


    朝顏:“那城主呢?沒有怨念嗎?”


    “沒有,他死後就去幽冥界了。”


    菱娘聞言,喃喃自語:“原來如此……”


    朝顏不由深思,奇怪,兩個人同時同地死,死後卻是不同的路,按理說,橫死之人,通常會化為怨靈,但為何單單城主沒有怨念?


    他的胸懷當真如此寬闊,竟能寬容虐殺自己的惡人?


    涼風掠過,朝顏掃了眼月亮,暗道,不知不覺間已經三更天了。


    菱娘撫了撫胳膊,“不然我們再走走吧,萬一這鬼今日心情好,就此放我們出去了呢?”


    “也好。”朝顏應道,湖邊濕冷,不怎麽舒服。


    菱娘重新撐開傘,對朝顏笑得溫婉:“姑娘,更深露重,女孩子被露水打濕衣服便不好了,不如來我傘下,一起走?”


    朝顏本想拒絕,她用靈力就可以隔絕露水,但見她眼中誠摯十足,便點頭應了,起身走到傘下。


    卜一站到菱娘身邊,便聞到一股醇厚甘甜的沉香味兒,像蜜果一樣。


    “你身上好香啊。”朝顏直白道。


    菱娘撐著傘與她走在前方,聞言笑道:“是我家郎君調的花蜜香,市麵店鋪裏的香料我用不了,沾了後皮膚便會紅癢難耐,郎君心疼我,便自學改良調香,做了我能用的香。”


    朝顏視線在兩人腳下移過,提醒菱娘注意腳下的亂石,說道:“你與你郎君感情真好。”


    菱娘羞澀笑著,眉眼間是被用心寵愛的嬌俏:“我十四時,因阿爹行商,便舉家搬至鵑城,剛好與他成為鄰居。”


    “那年他十歲,爬牆出去玩時,正巧我在閨中待得煩悶,也坐上牆頭透氣,一眼便見到他跳了下去。”


    “他在下麵看見我時都看呆了,叫著要娶我做娘子。”


    “真好,”朝顏感歎道:“你們感情真好。”


    菱娘搖頭失笑:“其實也經曆了些波折,我大他四歲,女子生來便比男子成熟得早些,當時隻當他是小孩子玩鬧,誰知,我及笄後議親,他找上門來,我才知道他是認真的。”


    少年慕艾,他十一時,她已經十四,固然知道他不是在說笑,但她怎麽等得起。


    中間好一陣折騰,才答應等他五年。


    小路彎彎繞繞,碎石滿地,走得有些慢,路過青燈走了約一刻鍾,眼前的景象已經不是鬼打牆的那段路,顯然是走出來了。


    朝顏看著眼前陌生的山路,迴頭看向微生辭,卻見身後竟空無一人,微生辭他們不知何時失去蹤跡。


    朝顏猛地迴頭,目光如刀直視菱娘,語氣陡然冷下來:“你做了什麽?”


    菱娘麵露驚詫:“沒做什麽啊,我一直與你在一處啊。”


    朝顏眯了眯眼,眸中冷色漸凝:“菱娘,你最好別耍花樣。”


    菱娘無奈地歎口氣,“姑娘,我真的不知道。”


    朝顏直接戳破她的身份:“你就是此地的地縛靈,整座山都是你的地界,你怎會不知!”


    菱娘的破綻太多了。


    一是今日根本不曾下雨,他們進山時正值夕陽將歇,隻有鬼魂才要撐傘遮陽。


    二來,她一眼便看出阿花到過幽冥界,隻有鬼魂才能分辨幽冥界的氣息。


    最後,鬼魂是沒有影子的,方才她清楚地看到,菱娘腳下根本沒有影子。


    地縛靈,即死後因怨念散不去,被束縛在身死之地,遇到有緣之人,便會現身執傘相邀,助其達成願望即可前往幽冥往生。


    菱娘便是那橫死的城主青梅。


    被當麵認出,菱娘並沒有驚訝,隻是斂眉低聲道:“姑娘,我早知你認出我了。”


    這位姑娘問她的每一句話都是在驗證,驗證她到底是不是此處的地縛靈。


    她一開始就沒有隱瞞朝顏的意思。


    “姑娘,你既選擇入我傘下,便是答應了我的請求。”


    “我方才沉浸在迴憶中,並沒有留意身後,我有求於你,自是不會為難你的同伴。”


    朝顏無意識的抿唇,“你感應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們去了哪兒?”


    菱娘聞言,順從地閉眼探尋,朝顏也將神識外放,但她將整座山都轉了一圈,也沒看到微生辭他們的蹤跡。


    朝顏心中正焦急,突然聽到菱娘道:“有了!”


    “他們往山頂去了。”


    朝顏:“帶路!”


    菱娘在前方飄,朝顏跟在後麵,直奔無妄峰而去。


    山不高,但微生辭幾人的移動速度竟是比她們還要快,很快停在山頂就不動了。


    等朝顏趕到的時候,便看到一座破破爛爛的姻緣廟立在山頂,後麵的無妄峰冒出個頭,將月光擋了個嚴實。


    廟門破敗得厲害,當啷著門,山頂風大,門被吹的吱吱作響,上麵的紅漆褪了大半,從搖晃的兩扇門中間,依稀看得到神台上搖曳著的微弱燭光。


    菱娘停住腳步,眉尖緊蹙,抬手捂住胸口,臉色白得透明。


    朝顏目光詢問地看向她,見她幾步退出姻緣廟外,神情恍惚道:“我一靠近這裏,心就疼得厲害。”


    “你是死在這裏?”


    菱娘撐著傘的手微微顫抖,迷茫道:“我隻知道我和郎君死了,但我不記得是怎麽死的了。”


    “很可能是你說的,死在這裏。”


    朝顏見她難受得厲害,便道:“那你先不要進來,我去看看阿辭他們怎麽樣了。”


    聽到她們說話的聲音,按理說早該走出來了,卻為何遲遲沒有動靜。


    朝顏踏進廟裏,視線瞬間落在神台右側的牆邊,那裏或躺或靠著幾人,正是微生辭他們,還有幾張陌生的麵孔,他們看上去都昏迷了。


    朝顏警惕地環視四周,除了牆角昏迷的那些人,再沒有其他人,隻能聞到被風吹過來的蠟燭燃燒的焦油味。


    [係統,幫我檢查一下阿辭的狀態。]


    係統:[收到,係統正在檢測中……]


    [叮咚!檢測完畢!共主當前生命值為60,當前狀態為:清醒。]


    清醒?哦,那就是裝暈了。


    好你個微生辭,嚇死人了!


    朝顏提起的心終於放下,控製不住地翻了個白眼,然後悄無聲息地走到微生辭麵前,趴在他耳邊陰惻惻道:“別裝了,沒看見別人。”


    “裝暈,快!”腦中突然響起微生辭的聲音。


    朝顏聞言,想也沒想地倒頭就暈,身體一歪,腦袋正好擱在微生辭的肚子上。


    微生辭腹部肌肉緊致得近乎堅硬,顯然處在戒備狀態,朝顏落下的腦袋沒收力,嗑出沉悶的聲響。


    門外,菱娘的身影來迴踱步,時而伸著脖子往裏張望,想進去看看怎麽樣了,卻在靠近廟門的時候,心口控製不住地泛著疼。


    “姑娘!”菱娘急切地喚了聲。


    風聲刮過,朝顏為了配合微生辭,隻能默不作聲。


    菱娘在外麵又喚了幾聲,見還是沒人應,頓時更焦躁了。


    她在廟外來來迴迴地走,腳步越走越淩亂。


    倏而停在門邊,將傘收起放好,兩手各抓住兩扇門,猛地將門拍在一起。


    木片嘩啦啦碎了一地,她站在廟門口,視線沒了遮擋,一眼就看到躺了一地的人。


    “姑娘!”


    “朝顏姑娘!”


    怎麽了,這究竟是怎麽了!


    菱娘神情越發焦躁,明明鬼是不用唿吸的,她還是急喘了幾下,最後終是忍不住往廟裏踏進去。


    踏進去的瞬間,那種心如刀割的感覺洪水般湍急而來,她捂著胸口疼的麵容都扭曲了,卻還是一步一步往朝顏那邊走。


    她每走一步都像在心口插進一把刀,神思恍惚間,她好像聽到了久違的聲音。


    那是來自記憶深處,惡魔猙獰猖狂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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