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眉向下看的時候,從來看不到和現代社會一樣,無邊無際的都市燈火,隻能看見大部分地區一片漆黑,少許地方還亮著燈光。


    這個世界沒有普及夜間照明,而普通人也沒什麽夜生活可言,自然早早上床睡覺,第二天清晨起身工作。光明與黑暗差異極大,也象征著社會階層的不同。


    骨龍在距離她不遠的地方經過,既像活物,又像被誰製造出來的詭異交通工具。它那兩隻黑洞洞的眼眶裏,缺少象征靈魂不滅的幽火,隻有無盡黑暗。它滑過梵伊特城上空,猶如夜間鬼怪,給這座城市投下一片不祥的陰影。


    它隻有白黑兩種顏色,視覺效果十分驚人。它的主人則一身灰暗,完全不起眼。蘇眉看著他們,心中想了很多很多,卻沒想出這人是誰。


    通常來說,法師會鑽研某種、抑或某幾種派係,盡可能地發揮優勢。若想控製骨龍,那一般得擅長死靈派係才行,也就是俗稱的“死靈法師”。他們大多心地邪惡,終日與不死生物為伍,甚至心誌也受到負麵能量影響,逐漸遠避他人,佼佼者甚至會自願變為巫妖。


    蘇眉覺得那不是巫妖,因為他身上沒有巫妖的邪惡感,除非他使用類似匿影之袍的東西變了形,再用其他方法掩蓋自己。然而,骨龍一出場,足以令所有人側目,又何必欲蓋彌彰地掩飾?難道別人看到一個灰袍人,就會認為那絕對不是巫妖了嗎?


    她心裏有著無數疑惑,卻沒輕舉妄動。如果對方滿身充溢著強者氣息,如同炎魔那樣,她並不會太忌憚。但他偏偏沒有動作,沒有聲音,沒有氣質,什麽都沒有,反而令她三思而後行。


    就拍打兩下翅膀的時間,骨龍就從蘇眉眼前滑了過去,朝著遠方直直騰飛。那慘白身影迅速變小了,最後又變成個龍形黑影。


    她仍在發愣,卻又察覺不對,先解除了隱形效果,才對後麵的人說:“你上來幹什麽?該不會那人是你的老朋友,你打算和人家打個招唿吧?”


    骨龍單純路過,並無攻擊任何人的意思。克雷德與凱都沒有進一步動作,讓蘇眉獨自在空中觀察。然而,倒是那裹著黑袍的頭骨飛了上來,急速飛向骨龍消失的方向。


    蘇眉有種錯覺,如同看到了追逐公車的不幸乘客。倘若巫妖大喊“師傅,等等我啊”,就更相似了。


    黑袍猛地停了下來,迴頭怒視著她,同時冷冷問:“你就這麽讓它走了?”


    “……對不起,但我沒有攔路打劫的習慣。”蘇眉說。


    她正準備下降高度,迴到房屋之中。可巫妖仿佛被法術定在了那裏,全身直挺挺地下垂,任憑夜風吹動它的袍角。她也隻好繼續飄浮著,等候它的下文。


    它的聲音充滿了怒意,還像壓抑著心底更深處的怒火,說話時,就像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裏擠出來,“那是我的骨龍!我的!”


    蘇眉足足愣了三秒鍾,才明白巫妖在說什麽。她當然沒在喝水,卻也噴笑不止,“開玩笑的吧,怎麽會是你的骨龍?先迴屋裏再說吧,我真怕你氣的炸開,變成夜幕下的煙花。”


    事實上,每個人都無條件相信了巫妖,相信骨龍是它的財產。它滿腔激憤,無視自己又對蘇眉隱藏個人財產的私心,大肆指責那個無恥強盜,並述說了骨龍的來龍去脈。


    凱說的沒錯,曆數大陸上的各位巫妖,海恩哈姆也算相當有錢的一個。他擁有活火熔獄骨魔魔將都沒有的骨龍,深埋在法塔地底。遇到危險時,隻要它隨手施展一個法術,便可將骨龍從地下召喚現身,亮瞎敵人的狗眼。


    它失去法塔後,不想再失去骨龍,不曾告知蘇眉。直到這時它才老實交待,它還有一筆財富埋在骨龍身邊,算是私密小金庫。如今那人居然能夠拿走骨龍,那些財產當然也跟著不翼而飛了。


    蘇眉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也許用“幸災樂禍”最為恰當,也可以用“喜大普奔”。她早知道,巫妖這廝隨時留著一手,準備恢複實力後東山再起,活像他們會吞沒它的錢。如今它人財兩空,她也無可奈何。


    但巫妖不肯自行檢討,反而指責蘇眉,說她為人不夠機智,動作不夠迅猛,看著骨龍從旁邊經過,居然也沒往上扔個印記。


    當然,骨龍主人肯定實力很強。若她貿然動作,極有可能被人家察覺,然後視她為敵人,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巫妖對此心知肚明,卻還挑中了她發泄憤怒。


    蘇眉笑道:“那你幹嗎不大叫出聲,說那是你的龍,讓對方把龍留下?”


    克雷德冷酷地說:“因為那人很可能是敵人,不是朋友。它一喊,對方多半先對它動手,把它砸成骨頭渣子,以絕後患。”


    巫妖大怒道:“她問你了嗎?”


    凱在這種時候,倒不會參與嘲笑巫妖,隻問:“你確定那是同一條龍?我之前才說,卡奧妮絲住在泰林那附近,也許她……”


    “那個窮鬼沒有骨龍,絕對沒有,”巫妖咆哮道,“它的錢隻夠用來買磚頭,法塔就像貧民窟。你不要挑戰我的耐心,精靈,我還不至於認不出親手製成的東西。”


    凱安詳地說:“我倒不同意這個說法,因為你肯定認不出你的藥劑和別人的藥劑。”


    巫妖看起來好像要衝向他,以肉搏方式和他掐上一架。但它終於忍住了怒火,繼續咆哮著,“我非得找出他是誰不可,決不能輕易放過他。”


    也難怪它如此暴躁,畢竟事涉個人財產。巫妖向海琳卓索賠法塔,要求母債女償。但海琳卓表示,克溫紗死去,一切恩怨便因她的死而煙消雲散,巫妖殺了人還想索賠,實在太不講理。盡管巫妖能把死人說話,也打動不了她鋼鐵般的心靈。


    說到底,海恩哈姆完好無損時,她都沒怕過它,何況它仍是半殘廢。她還給了蘇眉豐厚報酬,說她可以用來修建法塔,把巫妖頭骨都氣歪了。


    它的骨龍,還有骨龍守衛著的財寶,已是它僅剩的身家。老鬼婆掠奪法塔,付出了生命代價。那個神秘人奪走骨龍,自然也得受到懲罰。


    話已經說到這裏,蘇眉也收起了欺負它的心思,換上一臉嚴肅神色,正色說:“海恩哈姆,你得了解一件事。我出於道義才幫你,而非責任。我仍然願意幫你完全恢複,也可以替你追查骨龍下落。但你再隱瞞我,不用別人動手,我親自把你打成骨渣。”


    巫妖發覺法塔被毀後,順理成章接受了她的好意,再也不談報酬問題。其實它有骨龍,足夠付她十次報酬有餘,無非想利用窮光蛋的形象,引起她的同情,讓她繼續為它免費打工。


    因此,她在法塔裏還深深同情著它,這時卻隻有一個想法——你活該。


    巫妖咕噥了幾句,沒敢當真還嘴。它看得出來,蘇眉態度十分正經,絕對不像開玩笑。它隱瞞在先,她願意代為追查,已經十分厚道了。若它再激怒她,不用她動手,隻需伸手指一指,克雷德的巨劍就會當頭砍來。


    現在蘇眉倒有點後悔,心想剛才攔路搶劫的話,至少能弄清那人是誰,時機一過,說什麽都晚了。


    克雷德見她作出肯定迴答,便說:“我曾見過兩次骨龍,均由亡靈法師操縱,很像擁有不死生物能力的巨龍,在戰場上發揮了極大作用。”


    巫妖冷笑,卻沒敢反唇相譏,隻冷聲說:“你不用提醒我,我損失了多麽寶貴的東西。”


    克雷德說:“不,我隻想問,你身為骨龍的創造者,有沒有辦法感應它的位置?”


    巫妖這才明白他一片好心,鬱鬱說:“之前有,所以我才可以確定它安然無恙。但那個神秘人能拿走骨龍,就表示他抹消了我和龍的契約關係。從此之後,那條骨龍就是他的了。”


    奧斯在旁同情道:“海恩哈姆大人真是太可憐了,我從沒見過比你還不幸的人。”


    “你……”


    蘇眉不想聽巫妖教訓狗頭,急忙打岔,“根據作案動機,你有沒有比較靠譜的嫌疑人人選?”


    骨龍不比法塔,位置隱蔽到了極點。任何人都有可能趁巫妖不在,從外部拆解法塔,然後拿走裏麵的寶物。但隻有知悉巫妖有條骨龍,才能從地底找到它。她相信巫妖就算老年癡呆了,也不會到處亂說秘密,所以嫌疑人範圍應當很小。


    巫妖顯然在想同一個問題,當場陷入了沉思。


    凱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琴弦,發出悅耳聲音,並評價道:“比起誰能拿走骨龍,我更想知道他拿走骨龍的目的。是覬覦海恩哈姆閣下的財富呢,還是有其他用處?”


    克雷德說:“骨龍常被用於大規模戰爭,但不排除精英交戰的可能。無論他想做什麽,都是不拿白不拿。”


    他說著說著,忽然淡淡一笑,又說:“如果是我,說不定也會心癢。”


    巫妖及時從沉思中迴神,製止他們對它財產的討論,“說實話,我想不出。我的仆役要麽被我殺死滅口,要麽無足輕重,過著凡人生活,壓根不知道我有骨龍。我更偏向於認為,某個*師猜到了這件事,然後過來碰碰運氣。”


    “……所以,仍然不能排除卡奧妮絲女士的嫌疑?”凱問。


    “別把我和它扯在一起,它隻不過是個庸俗之輩!”巫妖怒噴道。


    蘇眉下意識往克雷德方向挪動一下,然後說:“不要為這種事情鬥嘴。骨龍目標太大,即使在夜間飛行,也很容易被他人目擊到。我明天去見海琳卓,請她動用陰影利爪的眼線,查查它都經過了哪些地區。”


    凱盯著琴弦,似乎很想忽略湊過來的奧斯。但他終究沒有,而是溫和地看向了這隻犬魔,並說:“其實不必著急,我相信,星辰塔也會發覺並關注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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