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若非克雷德鬼迷心竅,試圖帶著奈瑟狄麗一起走,他已經成功了。


    莎婕娜可能火冒三丈,將他列為終身敵人,並進行針對性的追殺,也有可能根本猜不到他的想法,隻認為這隻魔將突然失蹤,把他放在失蹤人員的名單上,再找一隻新魔將。


    不過,蘇眉也能理解他為什麽鬼迷心竅。她處在那種環境下,對頭骨和狗頭產生了依賴感。克雷德和奈瑟狄麗有著情感聯係,隻會變本加厲,產生種種不太對勁的妄想。


    克雷德說到這事時,明顯也有幾分無奈,“我了解魅魔,知道他們是什麽生物。可我仍然覺得,奈瑟狄麗和別的魅魔不一樣。她可能會在活火熔獄和我之間,選擇我。”


    蘇眉很小心,也很保留地迴答道:“作為人類,我可以告訴你,這很正常。你這麽做,是因為……”


    克雷德皺眉道:“因為我用下-半身思考?”


    如果巫妖在竊聽他們,想必又會暗自咒罵,可惜它沒有。蘇眉所能聽到的,仍隻有從旅館外麵傳來的聲音。那是一條富有生活氣息的街道,有正式店鋪,也有擺在外麵的小攤子,偶爾還會飄來剛出爐的麵包香氣。


    她深吸了一口氣,飛快地說:“不要理會巫妖,那家夥的世界觀已經完全扭曲了。我想說,這是因為你真的很愛她,所以才不由自主地美化她,認為她很特別,不一般,什麽都很好。”


    她頓了頓,又說:“其實,這是很普遍的錯覺,而且會在所有人身上發生。父母看著孩子的時候,錯覺比這個還嚴重。但通常來說,我們不可能承受像你那麽慘烈的後果。”


    克雷德沒注意她語氣中的揶揄,反倒有些不安,沉聲道:“奈瑟狄麗說,你很介意她的存在,所以她沒有說謊?”


    蘇眉坦承道:“有一點。”


    半魔已展現出他沉著明智的特征,盡可能平靜地解釋著,“我從沒想過這會成為問題,真的沒有。對我來說,從她告密時起,我和她的關係就完全中斷了。那時,我頭一次體會到什麽叫遭人背叛。我非常傷心,以至於失去了求生的*,心想死就死吧,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蘇眉溫和地看著他,毫無被他得罪的表現。克雷德也稍稍沉默了一會兒,又說:“然後,你來了。”


    他聲音之中,充滿了潛藏已久的深沉感情。蘇眉並未想到,在他無動於衷的外表下,竟隱藏著如此不同的另外一麵。


    她始終提防著巫妖,難以全身心信任它。凱人雖不錯,卻具有太多秘密,讓她難以放開心胸,徹底無視所有疑點。奧斯又實力不行,信任他和不信任沒有任何區別。


    她過去對克雷德也有著疑慮,擔心他身為半魔,個性變化多端,行為捉摸不定,也擔心他突發奇想,忽然離開隊伍。但在此時,她已經可以確定,他對她的情感十分真摯,並無被外物動搖的可能。


    說他在絕望時移情也好,說他從未接觸其他女性,因而隻對她產生好感也好。至少眼下,他言語中透露出的感情毋庸置疑。


    蘇眉突然感到無所適從,既有興奮,也有不安,下意識說:“是啊,我一時衝動,又覺得沒人知道我的底細……不過如果我沒那麽做,估計有可能後悔。”


    克雷德重複了一遍,“我不會離開你了,無論遇到什麽情況。我希望你能做我的情人,永遠和我在一起。”


    他曾對奈瑟狄麗抱有希望,然後得到了會心一擊。然而,他居然沒怨天尤人,也沒打算展開報複,更沒就此像某些人那樣,永遠封閉心靈,號稱自己再也不碰感情。從一點上看,他的確相當勇敢,也具有常人難得一見的高貴品質。


    蘇眉想到這些,都無法計較他的稱唿問題。退一萬步說,名稱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對待她的態度。


    她說:“我相信你的誠意,也願意試試。”


    不知道為什麽,她就像迴到了過去,發覺一個心儀的雄性人類,就點頭答應交往,準備嚐試相處,看看能否進一步發展。當然,她並沒將這種關係發展到工作之後,卻沒想到,會在異界碰上另外一位求交往的對象。


    克雷德的眼睛亮了起來,發出熾熱的光芒,仿佛有熔岩要從其中湧出。蘇眉過去曾認為,他和圖勒菲就像活火熔獄的化身,這時也沒改變想法。


    她生怕他高興的太早,連忙又說:“不過,得等我解決了老鬼婆的問題。我需要全神貫注對付她,盡可能保證自己奪得那隻爪子。而且還有一件事……”


    克雷德問道:“什麽事?”


    哈根達斯還是隻劣魔時,他便自願報答她,自願聽從她的吩咐。等她搖身一變,成為淒慘的美少女,他更是沒有半點違逆,差點要把她頂在頭上行走,怕她被路上的石頭絆倒。蘇眉看著他的表情,總覺得她就算讓他和圖勒菲正麵決戰,他也會去。


    她苦笑了一聲,緩緩說:“你離開的這段時間裏,我也想明白了。我有了這隻眼睛,又準備謀奪與它配套的爪子。無論成功與否,恐怕都很難置身事外,不被其他人盯上。因此,就像巫妖說的,我可能注定無法平靜生活。”


    在克雷德過往的人生中,就不存在“平靜生活”這個選擇。他不明所以,仍凝視著蘇眉,希望她多解釋一些。


    蘇眉說:“所以,我不想花費大量精力,教你怎麽和我相處。同伴和情人不一樣,甚至可以說,有很大區別。如果……如果我接受了你,你會是我的情人,而非我的狗頭。我希望你和我擁有平等的地位,而非我說什麽,你做什麽。若你無法做到這一點,也許我很難和你長期相處”


    她怕克雷德聽不懂,還打算用淺顯的話再說一遍,但克雷德已經明白了。他似乎感到無措,卻盡力維持著平靜,低聲說:“我知道,我之前讓你很失望。”


    “其實也沒有,畢竟我自己也存在問題,”蘇眉頗為不好意思地說,“我隻希望你想明白,什麽時候沉默,什麽時候多解釋幾句。我希望了解你的想法,就像你希望了解我一樣。”


    她說著說著,又望向了窗外的天空。冬天白晝較短,所以她已能看到太陽漸漸向地平線下沉。那金紅燦爛的顏色,與克雷德的眼睛十分相似。而因夕陽而出現的,火燒一般的暮靄,又像他的頭發。


    又過了好一會兒,他們的交談才算終結,但實質內容其實隻到這裏為止。蘇眉知道,自己的反應可能略嫌無情。但老鬼婆的狀態一天比一天好,隨時都能醒來。待她醒來,發覺夢寐以求的眼睛就在泰林那,豈有放過它的可能?


    她不願在這個時候分心,更不願全程指導克雷德如何戀愛,所以才直接點出他的問題,希望他能自行領悟。


    她和克溫紗兩人之中,最多能有一人存活。倘若她是最後的勝利者,那什麽都好說。若她不是,那自然也什麽都不用說了。


    克雷德離開後,她在門上貼了張紙,要求他們不許打擾她休息,然後就不顧一切地倒在床上,陷入黑甜睡眠,以此彌補精神方麵的損耗和創傷。


    她一口氣睡了大半天,才算徹底恢複,睜眼時,已經是第二天接近正午時分。與此同時,房門上還傳來不怕死的敲擊聲。


    那人是奧斯,被其他人送來探路,看她是不是還活著。反正奧斯一向很可愛,又會賣萌,必要時還能抱大腿求饒,被她憤怒捏死的可能性其實很小。


    蘇眉拿他們也沒什麽辦法,尤其麵對巫妖“你還活著啊”的嘲諷,更是恨不得把這襲黑袍掄出窗外。


    不過,她的精神非常抖擻,心情也好了很多,便沒和他們一般計較。她入睡之前,有了一個朦朧的想法,這時再看到凱,便想把這個想法付諸實施。


    要說克雷德深受她影響,那是真的,至少他已學會遵守人類社會的規則,與托雷斯爵士正常對話,還答應了對方有必要時會趕來幫忙。但蘇眉同樣受到他的影響,漸漸拋開顧慮,心想就算全世界知道她是深淵領主哈根達斯,那也沒什麽大不了。


    她不會刻意泄露黑曆史,但必要之時,也不會為此縛手縛腳,譬如說現在。


    五個人再度聚集在同個房間裏。奧斯被她勒令暫時放棄豎琴,等說完正經事再彈,於是很委頓地縮在一邊,看起來很是可憐巴巴。


    可惜他沒能取得任何人的憐惜,因為蘇眉幾乎立刻提到了正事。


    她說:“凱,我記得你似乎對克雷德的雙翼很感興趣?其實他傷口處的詛咒來自深淵主君,因此我才沒有辦法。但你既然知道如何搜索魂石,大概也有可能知曉解除詛咒的方法?如果你能做到這件事,那無論你提出什麽要求,我都會答應的。”


    精靈神情本來很放鬆,還在和奧斯開著玩笑,這時卻嚴肅了起來,問道:“深淵主君?我可不知道,最近有深淵主君來到凡世。你們莫非去過深淵,並且活著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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